二人休整好后,已经是申时。金乌开始倒向西边儿山头,吹过来的风也有些刺骨。

    崔祁玉突然想到:“上京最大的布庄在哪?”

    “应该是城西的宋氏布庄,怎么了?”

    “去看看。”

    ……

    宋氏布庄门口围着许多人,锦衣华服,朱翠满目。布庄门口的马车堵在路上,行人过着都十分困难。

    崔祁玉拉着穗冬挤过人群已是大汗淋漓。“太夸张了。”看着人头攒动发出一声感慨。

    “春日游船是很重要的活动,基本未成家的男男女女都会在胡苏河边相看。”穗冬解释道。

    既然如此,便更需要一件像样的行头了,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千万不能被比下去。

    宋氏布庄不愧是皇城根儿下的头部布庄,店面不光面积大,规整的也十分合理,进门琳琅满目的布料叫人挑花了眼,甭管是当下流行还是往年爆款都能找到。

    “这花纹是今年最新款,宫里的公主都穿这个款式。”

    “这颜色衬你肤色透亮!”

    “要我说最近还是流行鹅黄色。”

    崔祁玉几乎是踩着前面人脚后跟走,身后的穗冬凑过来耳语:“姑娘想买个什么样的,素净的还是艳丽的,纯色的还是花纹的?”

    崔祁玉一眼扫视过去,角落的翡翠软烟罗大袖衫分外惹眼,金乌将沉的霞光照在上面,就好似碧波湖水般波光粼粼,仔细一看裙摆之处竟都是用金丝线勾勒,工艺繁琐让人惊叹。

    “可惜是件成衣。”穗冬顺着视线看到后惋惜。

    像这种游船活动几乎沦为女子比美的场合,大多数贵女为了让在场俊美公子眼前一亮,自然不会选择展出过的成衣。

    崔祁玉却不认为,这件衣服的做工明显出自名家之手,她不认为上京哪个裁缝能制出比这更美的衣服,比起未知她更喜欢求稳。

    手正伸向那件翡翠软烟罗大袖衫就被人脆生生打断,有人雀跃着扑过来:“娘,这件好看!”

    崔祁玉侧目二人都愣住了。

    “大姐姐?”

    “二妹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府二姑娘崔衔。大夫人款步走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都说玉娘得了疯魔症,如此看上去同正常人并无二差。

    这件衣服崔衔喜欢的紧,冯柳看在眼里。

    “这衣服太过华丽,并不适合你。”冯柳装出慈母的样子,给她手里塞了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竟是三块碎银。

    崔祁玉想发笑,三块碎银也就够天宝饭庄吃顿饭,真拿她当乞丐打发了。

    崔祁玉莞尔:“多谢大夫人。”说完将怀中鼓囊囊的钱袋掏了出来,递给掌柜的。

    “这件衣服,”她看向崔氏母女,笑的和善:“我要了。”

    大夫人气的脸色发白,没想到往日里柳弱花娇的玉娘竟然如此挑衅她。

    看着二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崔祁玉的嘴就像淬了毒:“大夫人即便是长辈,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你的就算是抢来,也不光彩。”

    说完便是一个眼神也不多给。

    穗冬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姑娘如此强势,回去的路上望着出了神。

    崔祁玉被盯得实在难受,偏头看过来:“好看吗?”

    穗冬点点头,大姑娘自是好看的,眉眼像先夫人。鬼使神差般,穗冬干巴巴说了一句:“感觉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与其说是不太一样了,不如说是更像小时候睚眦必报绝不吃亏。先夫人那时候还说姑娘日后定是要被婆家嫌弃的。

    提起先夫人难掩悲伤神色。五年前的那场祸事,大姑娘性情大变,人变得木讷甚至大字都不会写几个,这些年姑娘过的辛苦,她看在眼里。

    不知不觉二人行至崔府。门口的马车还未来得及牵走,想必那对母女也刚到不久。

    踏过门厅,穿过二进门和三进门,就见崔家家主崔天启端坐在正厅,左手边是大夫人。堂中央左侧四把太师椅,依次坐着崔衔,二姨娘,二姨娘独子崔元沛,右侧则是三姨娘和三姨娘小女崔嘉敏以及小儿子崔霖。

    崔祁玉脚步放慢,最后定在正厅外,抬眼看向这兴师问罪的一幕,头也不回同穗冬吩咐道:“去找祖母来。”

    “跪下!”中堂上座的人低怒。

    崔祁玉抬步迈进去,背后像是绑了一竿尺:“为何要跪?”

    崔天启已是个半大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逆女!我崔家白吃白用养着你,你倒是学会偷盗的本事了!”

    “偷盗?大夫人同你说的?”

    冯柳有些躲避:“府上支出一向是由琴娘管着,若不是偷来的,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瞧着那鼓囊囊的钱袋子可不是少数。

    琴娘是府上的三姨娘魏淑琴,倒是个美艳妇人,偏生性子怯懦。

    “琴姨娘,府中银子可少了?”崔祁玉问。琴姨娘支支吾吾半晌才答:“确是少了些…”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崔天启双脸通红,“还不跪下!”

    崔祁玉不理,依旧站得笔直。崔天启只觉气血上涌,高呼自己这些年是养了个白眼狼,他也纳闷平日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东西。

    “来人!”外门侯着的家丁进来,崔天启指着堂下的人说:“给我打!”

    ……

    老太太院儿里,穗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栽倒在门前也顾不得起身瘫跪在雪地里急促的叩着木门:“老夫人!老夫人救命!”

    老太太院里的青梅应门,看见雪地中的穗冬忙不迭将人搀扶起来:“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穗冬反叩住青梅的手:“青梅姐姐!我要见老夫人!求你通传一声!”

    青梅见状便引着人进去。

    屋内穗冬跪在地上,炕桌边倚着个年长妇人,沧桑的脸透出罕见的红润之色,双目炯炯有神,面容肃穆不苟言笑,正捏着天宝饭庄新品糯米枣花糕往嘴里送。

    崔家老太太是当年骠骑大将军的独女,自小随父驰聘沙场,即便如今已是七旬老者,周身的杀伐之气还是久居不散。穗冬被卖进崔府也十年之余,不曾同老太太打交道,只听府里年长的姐姐说起老夫人喜静,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

    老夫人鲜少管后宅之事,也不知能不能请得动她老人家。

    穗冬俯在地上,同炕上坐着的那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娓娓道来。

    “你说银子是大姑娘将配方卖给了天宝饭庄而得的?”

    “正是,奴婢不敢欺瞒,还望老夫人救命!”不敢抬头,说完又是往地上磕了个响头。

    回味嘴里的桂花余香,老太太将手中的糕点放回漆器食盒中,捻着绢帕擦了手。

    这糯米枣花糕是她的老姐妹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不比宫里御膳差,方才尝了那一块确实甜而不腻丝滑绵密,最重要的是那末桂花味,当真是唇齿留香。

    敛了神色,招手将青梅唤了过来:“走,去看看。”

    ……

    崔祁玉倒是个硬骨头,背上被打的渗出血丝依旧梗着脖子拒不认错。

    外头有家丁跑来。

    “老爷!老爷!老夫人来了!”

    主堂上的那位坐不住了,撑着扶手站起身:“母亲?”

    话音刚落来,老太太就被青梅搀扶着进来,直接略过趴在地上的瘦小人儿。

    “姑娘!”穗冬见状扑过来,心疼的手也不知放在哪。方才还好好的,如今竟是伤痕遍布。

    “没事。”说完又是呕了一大口血出来。

    “母亲,您怎么来了。”崔老爷对老夫人很是敬重,在京中也担得上孝子之名。

    “母亲快坐。”一旁的冯柳也假模假样来搀扶。

    老太太却避开伸来的手,坐到了主堂上。冯柳尴尬的收回,转头笑谈:“母亲不是不爱管家宅之事吗?怎么今日……”

    “我听你院里的丫鬟说,天宝饭庄今日新出的糯米枣花糕是你给的配方?”

    她让穗冬去喊祖母不过是想支开她免得受到牵连,老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来这几次也是知道的,没想到竟真让穗冬请来了。

    崔祁玉支起身子答:“是。”

    “这么说,银子是卖了配方所得。那丫鬟说的也是不错了?”

    “不错。”

    崔氏夫妇两也没想到有如此反转,立在老夫人身侧不知所措。

    “可有办法证明?”

    “糯米枣花糕做法并不难,劳烦祖母差人备好材料就是。”

    崔祁玉伤得重,遂将配方告诉了穗冬,由她代劳。片刻,老太太捏着刚出炉的糕点细品,和庄内味道并无二差。

    老夫人做主,将人送回了院里,还找来了大夫看伤。

    崔天启冤枉了女儿什么都没说,这件事便草草了之。

    ……

    崔祁玉在床上趴了好些天。

    “崔青青,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啊。”

    青青是原主的小字,和她现代的名字一样,这可能就是原主总是能把她喊来的原因。

    没有人回答。

    以往她来这不过三天崔青青就会把她送回去,现下已经第四天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崔青青人都找不到了。

    崔祁玉有些心急:“你什么意思?不会不让我走了吧?”

    穗冬端着水盆进来,对于自己主子的自言自语已经见怪不怪。

    拧着帕子忧心忡忡道:“姑娘这伤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游船之前痊愈。”

    游船?

    崔祁玉冷哼,行啊崔青青你有种!我就不信你一直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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