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菽饭越来越稀了,小姑家的婴孩正是吃奶的时候,这没有粟米下奶,那孩子这些天饿的都没声了。”刘氏主母环着女儿,满目忧愁的看着刘氏族长刘伯,“大人还能熬,孩子真的受不住。”

    “我再去问问军士,能否有旁的办法。”刘氏族长叹了口气,撑着膝盖勉强起身。原先他们是不敢和官吏打交道的,这些天观察下来发现三川郡的官吏还算好说话,便也壮着胆子去求助。

    “阿父,我与你同去。”小姑娘挣脱母亲的手,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角,成月食不果腹的生活让她小脸蜡黄,但眼睛还算明亮。逃荒的人在路上,若是有合适的主家就会发卖家中年幼的孩子,换来粮食,小姑娘这一路上被父母保护的很好,现在见族中困难,便想跟着去帮忙。

    刘伯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和干瘦的小手,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

    施粥的棚子边挤满了人,有的拿着碗和户籍牌着急领粥,有的则拼命向里面挤,刘伯连忙护住小女儿,嘱咐她跟紧自己后,也向棚子里挤去。在靠近棚子的地方,有个人正大声介绍着什么。

    刘伯仔细听了一会,便明白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原来是附近的乡啬夫来这里招工,不仅可以抵扣徭役,每日还管饭。虽然多数人都不认为啬夫能拿出多少粮食,可还是愿意争这一口吃的。因为用人数量有限,最先知道的几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告诉其他人,消息灵通的人自然早早过来,而他们现在才知道。

    人群挤来挤去,竟然刘伯的小女儿挤到了最前面。小姑娘眼疾手快的将自己的户籍牌递上去,她今年12,在流民中已经是大姑娘了,负责记录的文吏见怪不怪的接过木牌,嘟囔着,“女娃就去编竹席吧。”他翻看着要记录用人地方的简牍,皱着眉头,“咱们这还没法造纸,附近县里要制纸的匠人......”他正要给小姑娘选个就近的地方,就见旁边挤进来一个着甲的军士。

    “乡啬夫,还有多余的人手吗?上面要。”军士粗声粗气道。

    “军士稍候。”乡啬夫先将小姑娘的户籍牌放到一旁,从另一堆里抽出竹简,上面都是这几天来记名的流民,“需要什么样的?流民里强壮的可不多啊。”

    “有疾医或者会识字的吗?”

    乡啬夫听到军士的要求,一时语塞。这流民虽然成分复杂,会手艺的人也不是没有,可如今这识字的可不多,就连他也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能认个名字罢了。更何况疾医学起来难,更是少见,倒不是没有,就是找起来颇费功夫,也不知要他们作甚。

    就在他为难之际,忽然一个糯糯的女声从一旁嘈杂的人群声中传来,“小女刘满,自幼读写会写秦篆,识得韩文,家中大人先前是乡里疾医,愿为军士效劳。”

    虽然不知道制纸到底是做什么,但听起来就像是劳力的工作。族长饿殍颇多,重体力的活计要是做上几天恐怕就要死人,军士要疾医可能是有贵人要看病,若是能挣得这活计,定比去做劳力强。

    “阿满,怎么在这里?”此时刘伯也擦着汗挤过来,心有余悸的拽着她的胳膊,正要训斥,就听面前的军士问,“你就是这姑娘的大人?”

    来不及去斥责刘满乱跑,刘伯连忙点头哈腰的递上自己的户籍牌,“哎哎,是,小人刘伯,先前是灵宝人。”说完,还瞪了刘满一眼,示意回去再收拾她。

    “灵宝?”军士左看看虽然瘦弱,但收拾的还算干净的刘满,右看看一旁的乡啬夫,“那挺远的啊。”

    乡啬夫顺着刘伯的户籍牌,找到他的验传登记简牍,刘氏一族当时登记的信息都在这里了,“是在灵宝当地做疾医,父亲往上都是大户人家的家医,应该识得些字。”说是家医,其实与奚奴别无二至,只不过他们能多门看病的手艺罢了。自从三川被秦攻下后,很多先前的韩国旧贵便没落了,许多曾经的家奴都给自己赎身,成了黔首。

    “既然如此,那点几个人,随我来。”军士也没问刘伯愿不愿意,直接吩咐道。

    刘伯带着几位族人跟着军士离开了流民聚集的地方,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姑娘,正对着一旁的少年说着什么。姑娘将头发编成发辫盘在脑后,未带簪也未着金玉发饰,如白玉般的脸上镶嵌着乌黑发亮的眼瞳,薄唇淡红。身上披着黑色大氅,手中还抱着暖炉,看上去身体并不太好。但通身温润的气度却消弱了她身上的病气,周遭人的小心翼翼也彰显着她的身份。

    军士快步上前,对那少女身边的人通传他们的到来,少女听到后立刻转着轮椅过来。

    在考教了他们几个治病的常识和常用的字后,少女满意的点点头,“天气将冷,流民无片瓦遮身,恐会生疫疾。县中会提供草药,尔等便在这里搭锅煮药,为流民医治,若是有余力还请多教些流民熬煮简单的草药,冬日来临生病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是忙不过来的。”

    少女轻柔的言语有着不容辩驳的强硬,刘伯心想她一定是地位极高的贵人,不然一名女子怎么能在这里号令所有人呢?

    但想起族中的孩子,他有些怯懦的问道,“那可管饭?”刘伯不敢问是否有工钱,只要能管饭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们这些大人一天少吃一顿,将省下的粮食拿回去给孩子们,便能养活一家。

    少女并不意外他的问题,点点头道,“自然,不过因为不是重体力的活计,所以每日要比那些劳工少些。”她耐心地解释道,“要是给你们的粮食和劳工们一样,你们恐怕也守不住。”秦律虽然禁止偷盗抢劫,如有发现甚至可当街打死,但是这是在被发现的前提下,若是抓不到人便只能自认倒霉。流民们长期挨饿,难免会铤而走险去偷食物——即使这可能会让一户人家饿死。

    “刘氏愿为贵人效劳。”刘伯理解的点头,躬身向少女行礼。

    “叫我芈姬便好。”少女笑笑,将他们交给一旁的乡啬父,自己则摇着轮椅去处理旁的事情了。

    ……

    “甘上卿去陇西有几日了?”

    章台宫中,嬴政看着眼前南郑公递来的关于甘罗将关中的冶炼技术和新型堆肥在陇西地区推广的奏章,随口问身边的侍郎道。

    “一月有余。”平稳的声音从他的下手处传来,新上任的侍郎明白嬴政想问什么,接着说,“上卿在陇西开拓了荒地,所用之人皆是嫪毐先前封地去的罪民。听闻他还效仿卫尉在咸阳郊野所建的学馆,在那里建立砖窑,用来铺路建房。”

    嫪毐先前被太后封为长信侯,封地在山阳,这些受嫪毐之死而牵连的百姓被赶去陇西开荒屯田。甘罗大概是在去陇西的路上遇到这些罪民,到那里后他便开始着手建设边塞,正好将他们用上。

    “赵高,南郑公言,甘上卿还打算在这些罪民中挑选和吕不韦一同去西域的人,你觉得如何?”嬴政平静地问着,好像并不在意眼前的人会在数十年后篡权谋位。

    说到底,他所知的身后事都是从卓玖那里听闻的。她又并非亲历者,这些事也许确有其事,也许不过是道听途说,他并没有全信。不过大秦的覆灭,一定有赵高和李斯的手笔——就是不知道剩下的三公九卿都去干什么了。

    前世种种已是昨日幻梦,今日种种还需今人掌握。他将赵高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依旧任用,至于能走到什么位置,自然是凭他本事。

    嬴政支着头,瞥了眼谨言慎行的赵高,思绪从他的身上飞向遥远的边塞。如今和陇西之间的驰道还未建成,亭驿之间的传信也不算通畅,若是日后吕不韦出使,咸阳和塞外的联系会愈加频繁,驰道是否应该立刻修建......

    “臣以为,上卿此法甚好。”赵高斟酌言辞,认真地说道,“吕行人远去,本应备数百各能之人,但西域凶险,此去定十不存一,原本各具其才之人可为国效力,死于西域实在可惜。如今甘上卿培养罪民,不会消耗国内人手,自然甚好。”

    嬴政本来也不反对,只是想听听赵高的看法。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却引得赵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嬴政,思斟着自己是否有疏漏。

    ‘王上为何不说话?他并不愿罪民出使?不,应该是对甘上卿不满......’赵高分析着,“甘上卿年少,先前又是吕不韦的门客,王上难道会因此猜忌他?可郎中令李斯先前也是吕不韦门客,又受吕不韦提携,王上既然重用于他,理应不会为难甘上卿。”

    ‘先前听闻甘上卿与卫尉亲近,也许是因此故?可惜自从卫尉负责水利营建后,我再也没在郎中令官署见过她,也不知内情。若是王上厌弃卫尉,那我作为她曾经的属下,难道会被牵连......’

    嬴政掀起眼皮,冷笑了一声,赵高的心声果然立刻消失,只剩下他诚惶诚恐俯身告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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