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徐家主母所在的主院。

    叩门不多时,便见徐夫人的贴身嬷嬷出来,周全地向几人行了一礼。

    “嬷嬷,我娘可睡下了?”

    徐嘉问。

    嬷嬷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看向她。

    “我们嘉姑娘可是忘了?夫人今日同友人一起去金陵郊外山上游玩了,近几日可是不在。”

    “啊——”

    徐嘉一拍脑袋。

    “娘亲是说要出去,我怎的不知晓是今日?”

    “罢了,等我娘回来,我再第一时间告知你们。”

    她最后只能这样说,顺手大力拍了拍身旁的时秋心。

    “若是这样,也只得再等了。”

    时秋心道,心里则十分遗憾。

    她此前便觉得叶采苓并非凡俗之人,见她行事气度礼节,都与常人不同。

    后来知晓她与云州谢氏关系匪浅,便以为是谢氏诗礼世家,教养得当之故。

    但现在一细想。

    那礼节气度固然好,但谁也不能否认,叶采苓她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清婉姝色。只怕在云州,都挑不出来几个有这样容貌的女子。

    若她的身世真来源于宫中。

    却好像更能说的通。

    她小心地看向身旁好友的脸色,以为会看到同样的遗憾。

    毕竟这是可能揭开她身世的机会。

    却见高天明月之下,叶采苓只握着那棋匣,依旧怔怔地在想着什么。

    她神色复杂,一双眼眸似有喜色,细看却又像是悲意。

    却只低低地重复了两句那称呼。

    筠儿。

    此刻棋局已解。

    脑海里方才那些出现的记忆却正在像日光下的薄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融。

    最后消散的,是记忆里那女子的声音,带着温缓慈爱,却又十分坚决地告诉她。

    你一定要记住这棋局的解法,筠儿。

    现在她解开了棋局。

    却为何。

    那女子的脸,却再也记不起来了。

    是娘亲么?

    你唤我筠儿……我又该如何唤你呢,阿娘?

    “嗳,无妨的。”

    时青卓看叶采苓神色不对,立即发挥他最擅长的乐天心性,此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肩膀。

    “不就是过上几日么?莫急,这几日我天天来徐家,就等着徐夫人邀我进门,我再当即唤你,如何?”

    “罢了,这样或许还有些慢。我便直接把行军帐扎在徐家门口,可好?”

    叶采苓一愣,心道这人果然还是没懂她此刻的心思。

    却明白他此刻努力插科打诨,也是好意。

    也因为这话抿唇笑了一下。

    逐渐收起方才的情绪,她归拢衣袖,郑重地施了一礼。

    “多谢诸位。”

    *

    未过几日。

    墨铺里,学徒小苏正低头包着墨锭,一边与静霜絮絮闲聊着这些日子铺子的经营。

    叶采苓立在一旁,听得亦入神。

    小苏性子活泼,即使是一些寻常的买卖往来,讲得也很有趣味。

    “哎,对了,你们可记得那几日总有人过来包圆铺子里的墨锭?”小苏道:“这几日我看那人也不来了,不枉我屡次苦口婆心的和他说。”

    “说什么?”静霜好奇。

    “当然是说这墨锭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旁的人也要买的。我劝了几次,这人也怪,我不卖给他,他也不生气。”

    “见铺子生意好,他好像也很高兴的样子。长的也好呢,身量高,长得很清俊。”

    静霜:“……”

    她终于反应过来小苏说的是何人,此刻下意识地,小心地抬头看一眼叶采苓的脸色。

    还好,主子的脸色并未变化,还是温和的。

    她便悄悄用手指捅捅小苏,示意对方换话题。

    小苏疑惑地看看静霜。

    是她说错了什么么?

    但反正是在铺子里打工。

    静霜算是掌柜的助手,也是半个掌柜了。听静霜的话准没错。

    小苏便也悄悄地换了话题。

    叶采苓在一旁托腮听着,却是将这两个人方才的小小心思尽收眼底。她轻轻一笑。

    罢了。

    就当无事发生。

    此刻与那个人相关的消息,她好像真的可以平静的接受了。

    接受,然后像水波涟漪那样。

    从心里逐渐泛去之后,一切便都归于平静。

    这便是她想要的心境。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门口又传来响动。

    她在心里摇摇头。

    上次出现这响动,便是因为酒行梁喜来找事情。

    她以为梁喜在这里吃了个教训之后,会收敛些许。但见他今日的气势,却并不像是想小事化了的样子。

    梁喜这次并没有遣下属过来,而是亲自前来。

    望着叶采苓,假模假式的行了个礼。

    礼节没有错处,态度却带了些幸灾乐祸。那情绪如此明显,对方甚至都懒得遮掩,只敲敲烟杆,开口道。

    “林夫人,巡按组又有请了。”

    叶采苓眼见着那嵌金丝的黄铜烟杆重重地磕在她柜台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怎的,是程尚书的意思?”

    “我想来这巡按组的调查时日,也该到了吧。”

    她知晓,名义上这巡按组是吏部程尚书带队,实则是谢泓在出面。

    只是心里有些奇怪,觉得是谢泓的话,应该不会屡次三番再请她去。

    听到这问句,对面的梁喜又甩甩烟杆。

    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还是林夫人消息灵通。不错,程尚书没来。但巡按组办事不力,京中已经又遣御史下来查勘。”

    “此番要传唤你的,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温仁城,温大人。”

    他皮笑肉不笑道。

    “林夫人,请吧。”

    叶采苓心知这种情况,她一个墨铺掌柜想托词不去是不可能的,但这个时候,也不能默不作声的跟着走。

    不然若真有什么事,她悄无声息的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当下口中应着好,已经扬声唤了小苏过来。

    “小苏,我等下去配合巡按组勘察。墨行许多消息,还是两位商会会长知晓的多。你且去吴府、徐府说一声。”

    “静霜,我今日要与那两兄妹游玩,你记得也告知他们一声,让他们不要走空。”

    安排完这些,她方才坦坦荡荡地看向梁喜。

    “走罢。”

    梁喜知道她这是在找退路,但明面上也挑不出错,当下也冷哼一声,示意她上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着驶向巡按组所在的衙门。

    叶采苓在厢内,有些难耐地微微调整了坐姿。

    梁喜对她和谢泓都拉拢不成,此刻显然已经转变了态度。此刻这车驾也用的是形制最低等的,仅仅能坐人,内部十分不舒适。

    正在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方才梁喜报的那人名却是忽地从脑子里浮现。

    都察院左都御史,温仁城。

    这人与那个女子一样……都姓温啊。

    捺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的不爽快。

    马车停下。

    她提起广袖衫裙的下摆,迈过最外进的门槛,稳步向大殿的方向行去。

    *

    大殿之内。

    梁喜确认叶采苓会来,便先行坐了快马回到了殿内。

    他自然不会和叶采苓同乘车驾,此刻已经恭敬地垂着双手,有些谄媚地对着正殿上的那一道身影说着什么。

    正殿上那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叔父稍后便会过来。我此番与叔父共同前来,也是有朝中旨意的。怎的,你可有异议?”

    女子衣饰华贵,眉毛细细地描画过。

    那是最贵重的螺子黛,和了石珀与烘干后碾磨成细粉的宝螺。

    而此刻她语气已经很是不满。

    却依旧稳稳地坐在大殿中最正的位置,却不曾移开过。

    “这……温女官您主导查问,自然并无错处。只是……”

    梁喜心道不管是谁来都无妨,他才不在意这些。

    只是,若论品级,这大殿正位可由吏部尚书坐,也可由都察院左都御史坐。

    这两个官职,在大周都是正二品。

    若真要论起来,左都御史总掌都察院事务,有纠察百官的职权。如今他新加入巡按组,会比比那程尚书说话更有份量。

    这位置当然是留给温御史的。温女官坐着,却有些不妥。

    罢了。

    梁喜心一横,心道不管是温家哪位,只要能将他脱罪,管她是什么品级。

    这温女官么。

    的确是左都御史温仁城的亲戚,说是有意培养的,这次查勘特意带在身边。

    决定后也不再多言,只躬着身子退到一旁去了。

    温道盈打发了梁喜下去,当下寒着脸环视了这殿中一圈。

    巡按组众人也都已经分列两侧,此刻都低眉敛目,等着她的指示。

    见大殿中终于静下来。

    温道盈弯起唇角,语气却并没有什么笑意。

    “叔父与我昨日方至金陵。舟车劳顿,叔父今日歇息。遣我今日替他查勘。”

    言语间不离叔父温仁城,温御史。

    众人面面相觑。

    程尚书尚未赶到。

    她若是替温御史来履职,也算说的通。

    况且大家都是京城来的,也知晓这位温女官在朝中人脉颇广,也是长公主眼前的红人。

    便都点点头,暗自认可了这一行为。

    见自己的话语有成效,温道盈颔首,又扬声道。

    “说是先前墨行的查勘记录有些问题?去通传墨行的人过来。”

    叶采苓接到通传。

    她缓缓地步入殿中,双手交叠,从容地站定。

    发间簪的那八宝琉璃步摇的流苏几乎没有移动。意味着步摇的主人心性沉静,并没有因这突然的通传而慌乱。

    大殿木质穹顶下。

    她抬头看向殿上的人。

    ……两相对望的瞬间,温道盈难掩脸上的骇色,刻意压抑着自己起身的冲动。

    是她?

    错不了,是她。

    “金陵墨行,林夫人到。”

    殿外侍卫将人带来,按规矩报了身份,便转身低眉离开。

    温道盈双手死死地捏住身前檀木几案的案角。

    只看向记忆中那张脸。

    心里的慌乱失措,却忽地被刚刚侍卫的那句话点醒。

    她摇摇头,缓缓地低垂眼皮,却是抬手翻起眼前的案卷。

    “你,可是林氏?”

    足够长的沉默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意味深长。

    先前的慌张褪去,脸上却逐渐爬上几分按捺不住的笑。

    眼前这人,如今若是这个身份,那便更好办了,不是么?

    金陵新寡,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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