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双眸子在曳曳灯火下仿若透亮的琥珀,半张容貌被白玉面具挡住,碎发散落遮住眉眼,着一件螺子黛色夜行衣,素腰带箍住劲腰,可辨出是个好模样的。

    恍惚之间甚至有些熟悉,竟是像极了她的未婚夫。

    冒出如此想法,小沛下意识在心里摇了摇头,只觉得荒谬至极。

    不,绝不可能是袁子都。

    只是眉眼生得相似的,在整个东梁可以挑得出千万人,且面前的男人不带一分笑意,气质亦是倨傲冷淡,只是对上一眼,便足以叫她被逼迫地喘不过气,更是生不出半点亲近。

    一点也不像袁子都那个痞气还自来熟的家伙。

    可摒除一身难掩杀气,对方身法灵逸轻翩,眉眼秀如丹青,身形修如劲松,叫她又是有些奇怪。

    对方并不像杀手。

    难不成此事是个乌龙?

    思绪止住,小沛忽然感到浑身发冷,只见男人眸光凝顿,定定锁住她,一指轻点梁木,另一手微抬,如携鸿毛之力,可指间却似有白光迅疾闪过。

    小沛暗叫一声不好,慌忙往梁柱后缩。

    “嗡——”

    一缕发丝慢了半拍,被飞刀削断,飘落,坠在天字包厢的木地板上。

    小沛回过头,只见飞刀已钉入梁柱,携余力嗡嗡振响。

    分神一瞬,男人已执刀袭来,顷刻刀尖携劲刺向她右肩。

    小沛赶紧踩上相邻房梁,下意识想拿暗器,却摸了个空,才记起自己为了换那身舞姬衣裳,早将暗器通通卸下,唯留了腕上一只镯刀,不假思索迅速按下开关。

    谁料一按未出,镯刀枢纽竟在关键时刻卡住了。

    肉体凡胎如何对上冷硬刀尖?

    小沛心急如焚,一边调整一边逃窜闪避,可房梁上本就狭窄难行路,左支右绌间,根本寻不着任何可作武器的。

    福至心灵,她想起自己手中尝了一口的糖人,顾不得好不好使,无奈之间作刀盾往后勉力格住剑锋,借劈开糖块的间隙往旁侧躲开,木签连着糖人被劈成两半。

    对方剑法精准,明显是个练家子,刀刃带余力割过房梁,如削豆腐般毫不滞泥带水,耳旁木段微往下一沉。

    好险。

    勉强避开捡回一条命,小沛紧张地双腿发麻,一步踩滑跌下房梁,伸手想去够梁柱,眼见指尖只差一点便够到了,可那半指长的距离,却在一瞬间恍若天沟般遥不可及。

    小沛眉间露出些无奈,闭上眼睛就要破罐子破摔,手中却骤然感到一股力道拉着自己,立马惊喜循力望去。

    镯刀竟不知何时磕碰到梁木,镯扣一把弹开,蹦出的月牙刀尖勾住了男人衣裳。

    布料磨得指腹生疼,小沛咬紧牙关使劲一拉,谁知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衣裳被勾住,抄剑劈下斩断布料,遂即就要飞来暗器。

    谁知衣裳竟在此时“嘶啦”一声划开,眼瞧着就要春光乍现,那人只能腾出手去拢衣裳。

    衣裳猎猎翻飞之间,小沛瞅见男人腰间竟还缠着一圈绷带,看着刚换不久,且还挺厚,可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里,晕染血迹的范围却又扩大了些。

    有伤在身还能轻松打得过她,可想而知若是最佳状态,此人该有多么可怖,倒是她占了便宜了。

    小沛横身踩着房梁,握住镯刀的手却倏地失去力道,整个人往后倒下,失重感让她的心脏如被一双手死死捏住,几近窒息,手心沁出湿漉汗液,刀柄忽然滑出手,掌心奋力去抓,却意外压下一颗按钮。

    白虹蓦地射出,一条链子回旋绕住梁柱,对方拿利剑砍了几下,仍旧纹丝不动。

    小沛记不起这个机关,眼下来不及思考,飞快站上房梁,以刀为盾,以拳为攻,专挑习武之人的软肋打,可对方却开始避开她,不欲与她缠斗,也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明明对方武力远高于自己,若想杀她是很容易的,这样放水的打法好似并不想要她命。

    忽然,小沛的目光凝住,顿在男人腰侧一闪而过的白光。

    那枚铁片薄如蝉翼,分明是传闻中白玉水庄郎君独有的夺命宝贝——阎王叶。

    这种特质的精铁,肉眼难辨,唯遇光闪烁可见,常常杀人于无心,且取了性命后还难以找到伤口,小沛也只是在来皇城途中听说书先生说了一嘴罢了。

    未曾想今日居然见到了,可随着视线下移,欣喜却在须臾之间转为惊骇。

    她稍侧过头,便见那片阎王叶的位置并非对着她,而是那正在纵情享乐的王公子!

    前有美人踩着乐声表演歌舞,耳旁又有丝竹管弦奏响绵绵乐曲,王堪正惬意地随着乐声摇头晃脑,浑然不觉索命的阎罗王已然站在了他的头顶上。

    小沛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步道不改,往后退了半步假装不敌,运起轻功直朝侧窗去。

    男人见状果然眸色一厉,两指翻动送出阎王叶。

    小沛揪准时机,飞出镯刀去追阎王叶,同时,足尖一点窗框腾至房梁。

    男人背对着她,她便五指成爪朝对方颈侧袭去,谁知指腹触及一片冰冷坚硬。

    是剑鞘,

    这个男人居然会反手剑!

    小沛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弯腰躲过攻击,拳风没了方向,竟误打误撞打中对方,男人吃痛闷哼一声,手一震,剑竟脱手横在路二人中央。

    小沛被他吓得缩回手,却忽然感到手背上的一丝一样,温度褪去了对方的体温,却有些潮湿,她抽了抽鼻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反应过来自己捶到了他的伤口。

    大概是实在伤得深,男人眼底的狠色简直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却仍撑着身子想要去拿那柄剑,可伸出的那只手却止不住因为疼痛而颤抖。

    “喂,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小沛心里愧疚,先一步捡起剑就要递过去,手伸到半空却猛地顿住,转而调转剑头指在男人喉间,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人命重要,要不先别打了,你看你这衣裳料子也不错,放着清福不享,在这做些打打杀杀的干什么?”

    哪只话音一落,对方居然望着她愣了一下,眸中冷意,倏尔敛去,抓住刀的手悄然卸了力道。

    他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小沛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确定戴严实了,眼中神情愈发不解。

    “停——”

    房梁下,王堪忽然开口打断舞姬,“我困了,下去吧。”

    “是。”女子们曼声答应,丝竹声骤停,绸缎窸窣之音缓缓响起,房门一开一合,便只剩王堪一个人的嘀咕。

    “奇怪,慕容那家伙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还不回来?”王堪说着竟带了心领神会的笑,顾自饮下一杯酒,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再等他三盏茶,若他不来……”

    “不行,我可不要去坏了他的好事!”

    王堪猛地一拍拂尘,悟了,端起一碟红糖瓜子,边磕边往软榻走。

    眼瞧就要经过二人底下,小沛面前的男人倏地发力夺过她的手中剑,刀锋直指王堪。

    窗外忽然响起鸟叫,连叫三声。

    刀锋倏然减力,可在小沛眼里,这把刀马上就要割下王公子的头颅了。

    小沛吓得傻眼,试图阻拦他,手指却不小心勾住了那人腕上一物,似一根编织的手链,却极为牢固,将对方扯住再难行半步,她想要退开,岂料对方亦是如此,二人同时发力,竟双双抵力站不稳梁木,侧身一倒栽了下去。

    *

    王堪是闲的不行才端了一盘瓜子,打算用来打发时间,散散心情。

    天字包厢外靠大街,里临静巷,包厢里装潢华丽,百姓向来流传的说法是,“点一根蜡烛,得百根光亮”,便是说其中多用鎏金装饰,窗棂屏风皆是找了大师雕刻,插花盛水的瓷器亦是上上品,随手典当便可叫百姓几辈子吃穿不愁。

    但王堪包了天字一号这么久,最喜欢那张软榻。

    这软榻实在太过舒坦,睡得他认床。

    王堪转了转脖子,打了个哈欠,看见软榻的那瞬,困意就席卷了上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那碟瓜子,又转头看向侍女刚更换的干净床榻,终究是转身要将瓜子送回小桌上。

    脚步一转,身后居然传来一身巨响。

    女子的尖叫响了一瞬,似是被人为止住。

    衣裳被风吹得鼓起,王堪顿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

    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从天而降,掉在他的宝贝床榻上。

    一红一绿,一男一女。

    那着着螺子黛色衣裳的公子,甚至将姑娘护宝贝般圈在怀里,王堪扭头一看,见那姑娘松了口甚至呸了几下,才知道方才那声尖叫是如何止住的。

    啧啧,这也太惨了,肩膀再硬也得啃个牙印模样的疤了吧。

    不对。

    王堪看热闹的心陡然停住。

    这是他的床!

    他赖以入眠的宝贝床!

    给这对佳人占了,他上哪睡去?

    王堪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想礼貌性地问,却见那绿衣公子脸上的白玉面具,不合时宜地掉了。

    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得脸吓得王堪往后足足跌了半步。

    这不是曾经和他一起争纨绔之位的端王世子吗!

    他怀中那位佳人似是听到响动,亦是循声转过头。

    可看到这张俏脸,王堪直接往后退到屏风上靠着,眼神和见鬼似的一般无二。

    三人面面相窥,场中一片寂静。

    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三下,外面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阿堪。”

    听到这句声音,王堪就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了房梁,随即看向仍旧占着他榻子的二人,转头朝门。

    “慕容……你妹妹和夫婿在我梁上赏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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