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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切琳娜将穿旧式礼服结婚,服装自然是来自奶奶莎琳娜女士已经收集了几代的正宗礼服。

    “裙撑,”米琳娜切说,“我一直梦想穿裙撑,好让所有人猜测我,想象我,却不清楚新娘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么,奶奶高兴地说,“你还需要一幅面纱。”

    一天晚上,她试穿完新娘装、裙撑和面纱,最后一次独自躺下入睡。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修道院里,在院落、连拱廊、礼拜堂和过道中间散步,其他在幽禁中的修女,像动物一样趴在禁闭室的栏杆上,对她喊着下流的话。

    因为她要结婚了,因为她选择了和赫苏斯的可以维系她奢华生活的神婚。

    她们辱骂她,因为她背叛了她的誓约,因为她离开了她的教团、她的阶层。

    于是米切琳娜试图从梦中逃离,梦的空间正是那个修道院。然而所有的修女都在祭坛前聚集,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人侍女们撕扯着姐妹们的法衣,褪到腰部,修女们叫嚷着要求对她们施以鞭笞,在冰冷的石头上划着十字,以此来压制肉/体的魔鬼,为米切琳娜修女做出榜样;另外的人在那些被刺伤、疮口溃烂的耶稣卧像旁躺下。

    到这里,身在墨西哥城的米切琳娜的梦,与身在坎帕萨斯昏暗无光的卧室里的赫苏斯的梦交汇了。

    男孩儿也梦到了一尊墨西哥教堂里面的痛苦的耶稣像,比他的圣母们更加痛苦,圣子倚在一副玻璃棺材里,被布满灰尘的鲜花围绕,他自己也一点点化为灰尘,消失在返回灵魂的旅程中,只留下作为证物的几个钉子,一支长矛,一顶荆棘王冠,一块蘸了醋的破布……真想把这短暂躯壳的种种不幸抛却啊!

    耶稣是多么孤独,而他又是多么羡慕他。如果人们连悲苦的、被嘲弄的、受伤的耶稣都可以放过,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他只不过想生活在父母的庄园里,整日读书,除了那些淳朴而对大自然的戏弄无动于衷的印第安人以外,不需要任何陪伴。

    有人称他们为帕瓜切人,还有人叫他们“被抹去的印第安人”,同他一样,隐形的印第安人,存在于沙漠这个模仿和变形的巨大画布上的拟态生物。

    他在沙漠中的庄园里,比他的家庭在迪士尼乐园里更封闭、更孤立吗?

    他们同坎帕萨斯,同这个国家没有任何联系,无视他们的高墙外发生的一切,消费着纯进口的东西,看着光缆电视,难道不是和他一样闭塞吗?

    为什么他们否定他的孤独,他的与世隔绝,既然他们的孤独和与世隔绝更甚?

    至少,他读那么多的书,里面有那么美好的东西,如他想象中一样完美的世界,无限新奇的过去,已经猜测到也享受过了的未来。

    他梦见一只野兔。

    野兔是一种四足野生动物,长耳朵,短尾巴。

    它的毛发泛黄褐色,幼崽生下来就长着毛。

    它的腿比家兔的长,跑得特别快,因为它很胆小。

    它不像其他兔子那样刨洞做窝,而是在地面上找一个固定、温暖、不被打扰、自在的地方伏下来。

    它是哺乳动物,诞生于乳汁,又渴望乳汁,喜欢在黑暗中喂奶、吃奶,在它们的窝里,没有突如其来的惊吓,也没有人观察它们享受……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赫苏斯的愿望,他只想在现实中最终能生活在那个他意志里一直渴望,内心里一直生活着的地方——一个庄园农舍里。

    有少量的钱,很多书,还有一些和他一样安静的“被抹去的印第安人”。只身一人,因为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为他遮蔽卧室以外的整个空间,而只有在卧室里,他的存在才与空间合一。

    米切琳娜会是那个女人吗?

    她会尊重他的孤独吗?

    她会使他从野心、财产继承、社会责任,以及在人前抛头露面的需要中永远地解脱出来吗?

    他的嘴里住着一只瞎了眼、浑身毛发、敏捷而贪婪的野兔,永久地伏在他的舌头上,这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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