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的温度刚好。

    而那句“我喜欢你”,希望你听得到。

    蒋楠笙也确实听到。

    她站在原地,明明已经到了家门口,却莫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扑通——扑通——”

    周围静悄悄的,明明夜风吹拂,却还是仿佛静到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以往也不是完全没经历过这事的。

    那时的她是怎么做的?好像连望着对方的脸都没有,只当反正也看不清楚,会直接了当拒绝。

    说没有看不清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但更多的,是她从没想过。

    蒋楠笙从没想过这些事。因为早产和脸盲的因素,她要比其他人更难集中注意,后来借助击剑才得以转移,再然后,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下去,这些年大部分的生活,也都围绕击剑。

    所以对于别的,她想不到,那就干脆秉持着不耽误各自安好的念头把话说明白,对谁都好。

    那这次也不例外——

    “我……”可当蒋楠笙微微启唇、想要像从前数的过来的每一次一样,轻松脱口而出友好拒绝的言论。

    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

    那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陌生心情仿佛重新翻涌,亟待澎湃倾泻。

    认识以来段方景对自己的好如同情景再现回播脑海,那些不同寻常的关心与在意,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段方景可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进行下一步拉近距离的假设,没有天马行空讲述表达的原因,夸大其词一些距离遥远、不切实际的未来设想。

    他只是说了这四个字。

    「我。喜。欢。你。」

    就已经足够她乱了分寸、手忙脚乱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没头没尾的,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严谨的风格。

    倒是……

    空气中隐约飘来酒精发酵的麦香。

    倒是更像……酒鬼发言。

    对,一定是这样。

    蒋楠笙清醒了点,于是没太把他的话语当作一个肯定内容,试着再次确认:“你……说什么?”

    再给他一次想好了说话的机会。

    也好,便于自己确认。

    回答无非两种。

    一种果断复述,另一种则表示错误。

    但意料之外的,哪一种都不是。段方景哪个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接着把吹进风里的告白,加以新的引申。却难得的,不会让人觉得幼稚。

    “这么说是有点突然,我知道。”段方景稍低下头,微微下垂的睫毛挡住眼神的锐利,多显了几分少年气,额前稍长的刘海虚掩着浓黑的眉毛,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又在酒精的效用下染上薄红。

    是蒋楠笙从没看到过的、在此刻亲眼所见。

    “我不想骗自己,更不想骗你,”段方景抿唇,笑声响的很轻,“我就是,很想让你知道。”

    无数次,自己压抑着,控制着那种被称为“喜欢”的心情,想要选择淡忘、让它随时间慢慢消化。

    但今天,蒋楠笙拿着奖牌跑下领奖台、朝他递过来时,从前做的所有心理斗争都在顷刻之间崩塌。

    段方景想,自己大概错了。

    为什么他就必须隐忍、怕给不出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

    就因为他是段誉军的儿子?

    所以从前他惶恐质疑,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永恒。

    以至他都快忘了,他不是段誉军。

    他只是他自己。

    拥有独立思想,经历过重大分离,会更加珍惜眼前。

    “可能有些冒犯,现在说这些也的确太早。”但他不想,也不愿意,就这么把心意藏在心底。

    那么好的人。

    他不想轻易放掉。

    不想只是远远看着,想光明正大,能站到她的身边。

    “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也不需要……非得现在给我个答复,”段方景冲她笑笑,认真看着她,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诚恳的不像这个年纪,叫人无力怀疑他的真心,“但我希望,你能给我留个机会。”

    在高考之后。

    亦或是更久之后,你觉得可以的任何一刻。

    “扑通——扑通——”

    心跳声,好像越来越快了。

    蒋楠笙承认自己是对这一类一窍不通,但话说到这份上,所有的不信,也都变成不得不信。

    那么明显的告白,兵荒马乱,发生在这个冬季。

    她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气氛陷入僵局。

    蒋楠笙整个人懵着,段方景却把这份沉默、误以为是她还是在为怎么礼貌拒绝而纠结。

    某一刻,男生背脊挺拔的骄傲都仿佛颓下。段方景试着重新勾起嘴角,可只能笑个勉强。

    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差吧。

    不对,他还是有能让她喜欢的点的。

    “你说过,喜欢……我这张脸吗?”段方景喃喃道,一遍遍反复确认,又小心翼翼,全盘托出,“只喜欢脸,也行。”

    所以他穿的亮眼,期盼她能多看向自己一点。

    “至少,我还能有让你喜欢的地方。”

    卑微的,卸下浑身保护自己的盔甲,献上展露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只为能让你多看向我一点。

    而对蒋楠笙来说,任何一个人跟她“脸”,都会是能让她惊觉的词汇。

    提到这一关键词,尤其还是从段方景口中听到这话。

    蒋楠笙后脊发凉,整个人浑身僵直。

    段方景……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从哪儿听到的?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蒋楠笙没法不瞎想。脸盲症一直是她藏在心底的刺,是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就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她不想像小时候那样,被旁人给予异样的视线。

    更何况,这个人是段方景。

    她在他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她的靠近,她唯一能看清的人。

    可他明明说过,他最不喜欢欺骗。

    等等等等。

    一系列因素好似通通串联在一起,蒋楠笙心慌的不行,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赶紧开溜大吉。

    “哦……好,我会、会好好考虑的。”尽管语言表达已经颠三倒四,心底却还是不受控制,想要回应他的话。

    说完了又后悔。

    “我去……怎么还想着说这个……”蒋楠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语调嘀咕。

    不知道听到哪句,段方景开始动了脚步,朝她走近。

    蒋楠笙更慌了,抬手伸出自己挎在左肩的包慌乱挡在面前:“我、我困了,先上楼睡觉了。”

    她说着,脚下步子还往后倒退,直至某一刻再也撑不下去,撒腿往楼上跑去:“你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哒哒哒哒哒——”

    平日从不发出声响的平底板鞋,今天却不再轻盈,急促的脚步,如同某个从未察觉的异样,跟随女生一齐揽入家门。

    “嘭!”

    蒋楠笙插了好几次钥匙锁孔才拧开门锁,进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嘭”的一声将门合上。

    仿佛跟在她身后的不是段方景,而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

    蒋楠笙喘了好几口气,背慢慢靠着门缓缓滑下,随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一段段回忆,只觉得好不真实。

    段方景居然……跟她表白了?

    段方景说……说他喜欢她。

    蒋楠笙脸部发烫,大概是想得太多,尽管已经进到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家里,那段持续雀跃欣喜的心跳声,依旧久久延续着,经久不衰。

    振的蒋楠笙双手捏住脸颊降温,觉得浑身不舒服:“呼……他心跳怎么这么大声……”

    心跳。

    是段方景的心跳……

    ?可他现在压根不在这里。

    蒋楠笙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缓缓将手伸向自己胸口。

    温热地,持续跳动着。

    那颗哪怕在大型比赛赛程前、也依旧能坐怀不乱的心脏,此刻,却带着它前所未有的频率,凌乱了节拍。

    居然是……

    是她的心跳。

    蒋楠笙无法去形容自己的震惊,只是隔着一扇门外的楼道安静如常,段方景似乎没有跟来。

    他还喝了酒,不久前走路还不太稳当,还……说了那么多话。

    光顾着“逃跑”了,也没有好好想想他到底能不能自己回家。

    万一耍了酒疯露宿街头——

    想到这里,蒋楠笙冷静下来一点,悄悄开门探出一点门缝看外面,空无一人,段方景果然没有跟上。

    蒋楠笙赶紧跑下楼。她家在二层,三两步就跑到了楼下,她重新站在了几分钟前刚刚站的位置,可刚迎面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段方景已经走了。

    “走……这么快的吗?”蒋楠笙四下搜寻未果,呢喃道。

    彼时夜风正起,风吹过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有些挡眼睛。

    “嗡——嗡——”

    口袋里手机震了两声,蒋楠笙掏出来,是唐雨发给她的报平安信息。

    【下雨】:已经把王磊送回家了,我们也到喽,放心\笔芯

    【下雨】:去学校了,明天见~

    蒋楠笙点开聊天软件,这段日子封闭训练没能及时接收的信息一股脑弹了出来,卡顿之余依照时间,一条条往外冒。

    不用猜就能知道,最新一条是【下雨】——

    然而仔细看,挂在首排的第一位:

    F.。

    蒋楠笙:“?”

    这手机是不是坏……

    再看时间:【刚刚】

    蒋楠笙:“???”

    蒋楠笙点开聊天框,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元旦,是句段方景等不到回复的「新年快乐」。

    而新的一条,发送于十秒钟前。

    F.:「怎么出来了?」

    还能发消息,挺好,没有醉的不省人事。确认了这一点,蒋楠笙松了口气,编辑文字回复信息。

    讲理理:「还不是因为你」

    讲理理:「回家了?」

    段方景很快回了。

    F.:「嗯。」

    F.:「晚上风大,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了……”蒋楠笙默默吐槽,在聊天框里编辑这三个字,“我又不是小孩,能感觉不到风……”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蒋楠笙把聊天信息挪到最开始。看似只是一句男生酒醉后啰哩吧嗦的问候。

    可是。

    “他是怎么知道我出来的?”蒋楠笙总算反应过来,四下警惕环顾周围,像只仓鼠,试图再见到那个身着黑色大衣的身影。

    但依旧是什么都没能看到。

    搜寻未果,蒋楠笙疑惑着,段方景的新消息已经接着弹了出来。

    F.:「别找了,猜的。」

    “哈?”蒋楠笙更加确信,觉得他就在附近的怀疑又加重几分。

    这谁能说信啊!!半仙吗他是!!

    借着还亮的屏幕,蒋楠笙点进对话框,片刻间刚才所有的纠结通通跃然脑海,想要一次性问个清楚。

    左上却又显示起“对方正在输入……”。

    也没有让她等太久,消息接着上一条弹出。

    F.:「明天见。」

    看似单纯的字面意思。

    蒋楠笙却好像得到了某种安抚,慢慢镇定下来。

    也是,他们明天还能再见。

    她现在……有点太乱了,很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蒋楠笙撇撇嘴,不再执着于四处环顾,只聚精会神,把注意力集中屏幕。

    讲理理:「哦」

    讲理理:「明天见」

    意思是。

    明天还能见到你。

    真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来回折返的女生又一次急促走进楼栋,只是这次没再出来。

    段方景站在转角的楼群视线盲区,默不作声看她进去。聊天记录停在对方回复的「明天见」,他垂眸,轻声笑了笑。

    找他时的动作,怎么跟头像的小仓鼠一模一样。

    夜风拂过少年发汗的额头,吹散了热血上头的酒劲,心情渐渐冷静。

    好像是有点急躁,可能吓到了她。

    可还是忍不住坏心思的,想要借此得到她的回应。

    也幸好得到。

    哪怕只是个机会,他也无比珍惜。

    脸上笑意未减,段方景关上手机,静静看向那个方位。

    时间还很长。

    那就,明天慢慢解释好了。

    -

    蒋楠笙再次冲回了家。

    这一天莫名其妙发生了太多的事,脑容量属实不太够用。

    “绝对是太累了,”中午饭吃到下午,这会儿蒋楠笙完全不饿,简单做了洗漱就连滚带爬上床钻进了被窝,“睡觉,早点睡觉。”

    但哪儿那么容易睡着,她一闭上眼,脑袋里就全是段方景。

    不只是他的脸,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足够她翻来覆去想个不停。

    蒋楠笙又一次怀念起自己脸盲的特质。看不清人脸,就不会想要试着把文字叙述与表情结合,分析他内心的真实所想。

    可最要命的是,现在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是她无所适从,心烦意乱到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反应。

    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半夜。

    蒋楠笙盯着和段方景的聊天框看了好久,琢磨不透,最后把他的备注从规规矩矩的姓名改成“段半仙”,又觉得不满意,起身做了一整套比赛前的热身活动,以此分散注意。

    ……

    大概是这样真的有用,又或者是这一个礼拜的赛程属实太累,慢慢地,回家路上没能补足的困意再次以来,蒋楠笙眼皮昏沉,倒真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清早的铃声打破宁静时,蒋楠笙才缓缓睁开眼,呆呆像每个晨起的早上,发呆放空一会儿。

    然后,继续依照从前的每一天。

    洗漱,换好衣服,背上包,在出门前对门口玻璃柜里的照片说上一句:“外公,我出门了。”

    再然后,一个人下楼,独自踏上去学校的路。

    好像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回归原点。

    自己没有因为拿到旁人投来羡煞目光的冠军而改变什么,依旧要去学校,做着普普通通的学生。

    至于那些朋友的疏远,亲人的离开,男生酒醉后脱口而出的话语……

    似乎也都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成为过去。

    纵使偶尔乌云笼罩,今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风会重新吹过树梢,带来不属于昨天的相同。

    每天,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当她走到楼下,和往常一样低着头不去看向人群,熟悉的男声却响起时。

    连带着玻璃柜里多出的棒冰,床头书柜摆放的太空人娃娃。

    好像早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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