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她不是干等，而是每逢来人报名，就含笑热络的与胥吏招呼。
全然看不出两人此前打过机锋。
那胥吏一脸菜色，烦闷怎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丫头，任凭他几次三番暗示，穆檀眉就是无动于衷不肯走。
若非顾及着背后的知州大人，他早就……
胥吏勉笑着招了招手，不知第几次目送穆檀眉得逞，狐假虎威的将人送出了门。
几日下来，穆檀眉总算惊险的在开考前夕攒够了人数。
因曲吟不如那些开馆教书的老廪生名气大，即便穆檀眉借了衙门的东风，找到的同伴也多是一些偶变投隙，眼界不丰的人，好在穆檀眉别无要求，只判准了他们无舞弊之意，不会连坐到自己即可。
事情定下，穆檀眉又紧锣密鼓的准备考试时要用的东西。
县试是入门考试，考程短，无需在考院里过夜，所以需要考生自行准备文房四宝，饮水和午饭。
这些要求出门前吕妈妈早打听的一清二楚，她下了大功夫指点刘虎，特意备了两套穆檀眉惯用的笔墨，为了兼顾搜身和御寒，还亲手赶制了数件单衣，嘱咐穆檀眉叠穿，无不妥协。
考院为防夹带舞弊，能允许考生带入的食物十分有限，多是可以掰开揉碎检查的面饼，穆檀眉为此特意寻了一家年限久，口碑佳的早点铺子，跟老板定下半个月的锅饼。
时下寒气未消，水和食物难以保温，她担心肠胃不适影响状态，就提前一周开始训练自己喝冷水，吃固定的午食。
确保万无一失后，穆檀眉如往常一样温习了功课，将考篮一一收拾好，和衣睡下。
到了二月十二日，即是花神节，又是县试的正日子。
丫鬟刘虎紧张的一夜未眠，早早点了蜡烛预备叫大人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才发现穆檀眉早就醒了。
窗外是寂寥的黑夜，穆檀眉一眨不眨地抬头望天，将那“十年寒窗”，“扶摇直上”的诗句念了念，半晌，盈盈一笑。
为安全计，刘虎不准大人独自摸黑赴考，硬是叫客栈伙计套了马车，亲自把穆檀眉送到了地方。
“大人，我哪也不去，就在车上等你回来。”刘虎拉住她的袖角，殷殷地道。
穆檀眉闻言一笑，“放心吧，大人要去改变世界了。”
她挎过考篮，不顾周围人稀奇的目光，脚步轻快的同其他考子一样排在了考院门前。
长蛇似的两只队伍站满了年龄不一的男人，此时突然混进来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还像模像样的挎着考篮，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轩然大波。
候考队伍顿时炸开了锅，衙役扯着嗓子多次喝止，仍难以阻拦众人嗡嗡地嘈杂声。
穆檀眉被围在最中间，一脸的气定神闲。
纵然千夫所指，也与她无干，穆檀眉一向有此觉悟，丝毫没受旁人的影响，反倒是负责核验的胥吏见四周的人指指点点不像话，严重破坏了县试进场，忙唤来一衙役嘱咐两句，令他赶往院内搬救兵去了。
穆檀眉对面是个读书二十载的老书生，他曾多次考中县试，却因败于府试而不得不从头再考，奈何读书烧银子，他家里卖了田地才凑够去岁的束脩，赌他今年得中功名。
这是他的背水一战，是重中之重，怎能出现女子扰乱考场的荒唐事？
老书生登时怒目圆睁，“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野丫头，科考圣地也是你能进的？满身的阴晦也不嫌恶心，还不快滚！”
有人带头，四周的考子们愈发群情激奋，嚷着要衙役将穆檀眉赶出去，人群里仅有的几道理中客的分辨，如同石沉大海，做不得数。
胥吏左右为难，心知穆檀眉是过了明路的正经身份，却担心殃及自身，不愿在此关头为她正名。
还是一个李姓考子率先站出来劝:“诸位同年别急，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风流的背着手，余光掠过穆檀眉身上的精致衣料，猜测是哪家少爷的贴身丫头，就冲她温和一笑，柔声宽慰道:“小姑娘，你别怕，是不是你家中有哪位兄长要来科考，你替他先占着位置的？”
穆檀眉嗤笑一声，没搭理他。
李姓考子笑脸一垮，恨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丫鬟，正想再试探两句就被人挤到了边缘。
“能有什么误会！一个恬不知耻的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混进男人堆里，谁知道安得什么心？”有人不怀好意的说。
“就是！说不得是他爹娘老子贪图富贵，唆使她来榜下捉婿的！”
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哄笑声，穆檀眉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编排得最起劲的几张嘴脸上，实在觉得好笑。
也不知这几个蠢货，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几句恶言泼语掉脑袋。
因这几人嘴太脏，渐渐地反使一些自诩高洁的考子划开了界限，念叨着有辱斯文，避到一侧。
场中人实在粗鄙低劣，穆檀眉不想误了开考时辰，也没了留下看戏打脸的心思，见原来排好的队伍早就散开，她索性径直上前，将浮票和印结两样凭信呈上。
“劳驾。”
胥吏见她神色如常，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不禁哑然，半天才找回声音，赶忙道:“是，是，我这就看。”
他按考规依据浮票上的亲供，逐个核实完穆檀眉的体貌籍贯，再去仔细看祖上三代的存殁履历，这一看，赫然吓了一跳。
下一瞬，胥吏的脸上迸发出一种难言的复杂，怜悯地落在一众冒头考子的身上。
胆敢攀污侮辱忠烈，几个头够砍啊？
他庆幸自己没有真办了蠢事，堆着笑道:“没问题，请您移步龙门搜身。”
话音一落，身后众人又是一阵沸腾，穆檀眉充耳不闻，稳稳当当跨进了门槛，才行了十来步，耳边忽然传来什么人急慌慌的步伐声，冲她来时的方向匆匆赶去。
穆檀眉停住脚，只听一阵威武声后，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既已水落石出，按《大献律》规定:凡辱国之忠烈者，一律问斩……”
他顿了顿，轻蔑道:“本官依律判尔等十一人，斩立决！”
随着令箭掷地，身后哭爹喊娘的讨饶声，戛然而止。
穆檀眉头也不回，一路向北。
胥吏所说的“龙门”就是指北院的正门，在这里考子们要完成搜身，并与结保的四人待在一处等待唱保，都通过后就可以分领考卷，按座号各自入座等待开考了。
穆檀眉不是第一个到的，在刚才的风波前，早有数人已经排队进入了考院，此时大多跟从着办考吏的指引，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程序。
许是受过官员的告诫，龙门里的人虽然对穆檀眉报以好奇，也最多止于偷窥两眼，没什么过分行为。
穆檀眉并不将这些闲事放在心上，她一眼看见前头的考子排队进了一处大屏风，过了片刻，才一边狼狈的整理仪容，一边被办考吏赶羊似的催往下一道流程。
她看着那间半露天的“更衣室”，头一次感觉有些头疼。
好在穆檀眉没为难太久，很快有一个肉乎乎的中年女史，笑容可掬地招呼她去了一间空屋。
屋子不大，但门窗紧闭，中间隔着绣花屏风，充当防人误进的第二道防线，穆檀眉知道这是奉符知县命人给她特设的，可作为一个澡堂都不去的假古人，让她在外人面前脱衣，不比真正的闺秀小姐简单。
她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红着脸尽力配合着女搜子的搜查，对方很是尽职尽责，将单衣层层查验过，又让她张口散发做进一步检查，等确保无误便让她穿好衣服等在一侧。
女史又掀开了穆檀眉的考篮，见里面东西简约，不过是文房四宝等必要物品，就加快了速度，她先倒扣考篮查看有无暗层，再确保纸笔里有无夹带，最后果真把那块浑圆的锅饼掰成了几块。
穆檀眉微微松了口气，她特意让铺子老板把饼做的厚硬些，以防被揉碎了没法吃。
女史忙完一通，擦了擦脸上的汗，再带着穆檀眉去下一处，为防监督女考子如厕等特殊事宜，在整个县试期间，她都要陪在左右。
两人过了穿堂，跟其余考子汇合，穆檀眉听到点名应了是，被办考吏重新分去一间明屋，那里已有与她互结的四个考子等候，几人碍于规纪无法打探消息，只能朝穆檀眉挤眉弄眼。
穆檀眉一律视而不见，又等了半个时辰，龙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众官吏簇拥着知县进了正堂，紧接着一声令下，办考吏高声唱起名来。
约是唱到第十人，穆檀眉听见是曲吟的名字，就和身边互结四人齐齐上前应声，得到认准后各自领了考卷散开。
穆檀眉无语地看着座号上的“甲壹”二字，暗想知县这是关照，还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亦或是为免闹乱，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她腹诽着找到考位坐下，对正前方的知县椅假做不见。
县试不比乡试严格，因此不设号房，只用一张张木板将每个考位隔开，倒是帮她遮去了众人的视线，更能专心看题。
全然看不出两人此前打过机锋。
那胥吏一脸菜色，烦闷怎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丫头，任凭他几次三番暗示，穆檀眉就是无动于衷不肯走。
若非顾及着背后的知州大人，他早就……
胥吏勉笑着招了招手，不知第几次目送穆檀眉得逞，狐假虎威的将人送出了门。
几日下来，穆檀眉总算惊险的在开考前夕攒够了人数。
因曲吟不如那些开馆教书的老廪生名气大，即便穆檀眉借了衙门的东风，找到的同伴也多是一些偶变投隙，眼界不丰的人，好在穆檀眉别无要求，只判准了他们无舞弊之意，不会连坐到自己即可。
事情定下，穆檀眉又紧锣密鼓的准备考试时要用的东西。
县试是入门考试，考程短，无需在考院里过夜，所以需要考生自行准备文房四宝，饮水和午饭。
这些要求出门前吕妈妈早打听的一清二楚，她下了大功夫指点刘虎，特意备了两套穆檀眉惯用的笔墨，为了兼顾搜身和御寒，还亲手赶制了数件单衣，嘱咐穆檀眉叠穿，无不妥协。
考院为防夹带舞弊，能允许考生带入的食物十分有限，多是可以掰开揉碎检查的面饼，穆檀眉为此特意寻了一家年限久，口碑佳的早点铺子，跟老板定下半个月的锅饼。
时下寒气未消，水和食物难以保温，她担心肠胃不适影响状态，就提前一周开始训练自己喝冷水，吃固定的午食。
确保万无一失后，穆檀眉如往常一样温习了功课，将考篮一一收拾好，和衣睡下。
到了二月十二日，即是花神节，又是县试的正日子。
丫鬟刘虎紧张的一夜未眠，早早点了蜡烛预备叫大人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才发现穆檀眉早就醒了。
窗外是寂寥的黑夜，穆檀眉一眨不眨地抬头望天，将那“十年寒窗”，“扶摇直上”的诗句念了念，半晌，盈盈一笑。
为安全计，刘虎不准大人独自摸黑赴考，硬是叫客栈伙计套了马车，亲自把穆檀眉送到了地方。
“大人，我哪也不去，就在车上等你回来。”刘虎拉住她的袖角，殷殷地道。
穆檀眉闻言一笑，“放心吧，大人要去改变世界了。”
她挎过考篮，不顾周围人稀奇的目光，脚步轻快的同其他考子一样排在了考院门前。
长蛇似的两只队伍站满了年龄不一的男人，此时突然混进来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还像模像样的挎着考篮，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轩然大波。
候考队伍顿时炸开了锅，衙役扯着嗓子多次喝止，仍难以阻拦众人嗡嗡地嘈杂声。
穆檀眉被围在最中间，一脸的气定神闲。
纵然千夫所指，也与她无干，穆檀眉一向有此觉悟，丝毫没受旁人的影响，反倒是负责核验的胥吏见四周的人指指点点不像话，严重破坏了县试进场，忙唤来一衙役嘱咐两句，令他赶往院内搬救兵去了。
穆檀眉对面是个读书二十载的老书生，他曾多次考中县试，却因败于府试而不得不从头再考，奈何读书烧银子，他家里卖了田地才凑够去岁的束脩，赌他今年得中功名。
这是他的背水一战，是重中之重，怎能出现女子扰乱考场的荒唐事？
老书生登时怒目圆睁，“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野丫头，科考圣地也是你能进的？满身的阴晦也不嫌恶心，还不快滚！”
有人带头，四周的考子们愈发群情激奋，嚷着要衙役将穆檀眉赶出去，人群里仅有的几道理中客的分辨，如同石沉大海，做不得数。
胥吏左右为难，心知穆檀眉是过了明路的正经身份，却担心殃及自身，不愿在此关头为她正名。
还是一个李姓考子率先站出来劝:“诸位同年别急，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风流的背着手，余光掠过穆檀眉身上的精致衣料，猜测是哪家少爷的贴身丫头，就冲她温和一笑，柔声宽慰道:“小姑娘，你别怕，是不是你家中有哪位兄长要来科考，你替他先占着位置的？”
穆檀眉嗤笑一声，没搭理他。
李姓考子笑脸一垮，恨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丫鬟，正想再试探两句就被人挤到了边缘。
“能有什么误会！一个恬不知耻的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混进男人堆里，谁知道安得什么心？”有人不怀好意的说。
“就是！说不得是他爹娘老子贪图富贵，唆使她来榜下捉婿的！”
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哄笑声，穆檀眉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编排得最起劲的几张嘴脸上，实在觉得好笑。
也不知这几个蠢货，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几句恶言泼语掉脑袋。
因这几人嘴太脏，渐渐地反使一些自诩高洁的考子划开了界限，念叨着有辱斯文，避到一侧。
场中人实在粗鄙低劣，穆檀眉不想误了开考时辰，也没了留下看戏打脸的心思，见原来排好的队伍早就散开，她索性径直上前，将浮票和印结两样凭信呈上。
“劳驾。”
胥吏见她神色如常，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不禁哑然，半天才找回声音，赶忙道:“是，是，我这就看。”
他按考规依据浮票上的亲供，逐个核实完穆檀眉的体貌籍贯，再去仔细看祖上三代的存殁履历，这一看，赫然吓了一跳。
下一瞬，胥吏的脸上迸发出一种难言的复杂，怜悯地落在一众冒头考子的身上。
胆敢攀污侮辱忠烈，几个头够砍啊？
他庆幸自己没有真办了蠢事，堆着笑道:“没问题，请您移步龙门搜身。”
话音一落，身后众人又是一阵沸腾，穆檀眉充耳不闻，稳稳当当跨进了门槛，才行了十来步，耳边忽然传来什么人急慌慌的步伐声，冲她来时的方向匆匆赶去。
穆檀眉停住脚，只听一阵威武声后，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既已水落石出，按《大献律》规定:凡辱国之忠烈者，一律问斩……”
他顿了顿，轻蔑道:“本官依律判尔等十一人，斩立决！”
随着令箭掷地，身后哭爹喊娘的讨饶声，戛然而止。
穆檀眉头也不回，一路向北。
胥吏所说的“龙门”就是指北院的正门，在这里考子们要完成搜身，并与结保的四人待在一处等待唱保，都通过后就可以分领考卷，按座号各自入座等待开考了。
穆檀眉不是第一个到的，在刚才的风波前，早有数人已经排队进入了考院，此时大多跟从着办考吏的指引，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程序。
许是受过官员的告诫，龙门里的人虽然对穆檀眉报以好奇，也最多止于偷窥两眼，没什么过分行为。
穆檀眉并不将这些闲事放在心上，她一眼看见前头的考子排队进了一处大屏风，过了片刻，才一边狼狈的整理仪容，一边被办考吏赶羊似的催往下一道流程。
她看着那间半露天的“更衣室”，头一次感觉有些头疼。
好在穆檀眉没为难太久，很快有一个肉乎乎的中年女史，笑容可掬地招呼她去了一间空屋。
屋子不大，但门窗紧闭，中间隔着绣花屏风，充当防人误进的第二道防线，穆檀眉知道这是奉符知县命人给她特设的，可作为一个澡堂都不去的假古人，让她在外人面前脱衣，不比真正的闺秀小姐简单。
她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红着脸尽力配合着女搜子的搜查，对方很是尽职尽责，将单衣层层查验过，又让她张口散发做进一步检查，等确保无误便让她穿好衣服等在一侧。
女史又掀开了穆檀眉的考篮，见里面东西简约，不过是文房四宝等必要物品，就加快了速度，她先倒扣考篮查看有无暗层，再确保纸笔里有无夹带，最后果真把那块浑圆的锅饼掰成了几块。
穆檀眉微微松了口气，她特意让铺子老板把饼做的厚硬些，以防被揉碎了没法吃。
女史忙完一通，擦了擦脸上的汗，再带着穆檀眉去下一处，为防监督女考子如厕等特殊事宜，在整个县试期间，她都要陪在左右。
两人过了穿堂，跟其余考子汇合，穆檀眉听到点名应了是，被办考吏重新分去一间明屋，那里已有与她互结的四个考子等候，几人碍于规纪无法打探消息，只能朝穆檀眉挤眉弄眼。
穆檀眉一律视而不见，又等了半个时辰，龙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众官吏簇拥着知县进了正堂，紧接着一声令下，办考吏高声唱起名来。
约是唱到第十人，穆檀眉听见是曲吟的名字，就和身边互结四人齐齐上前应声，得到认准后各自领了考卷散开。
穆檀眉无语地看着座号上的“甲壹”二字，暗想知县这是关照，还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亦或是为免闹乱，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她腹诽着找到考位坐下，对正前方的知县椅假做不见。
县试不比乡试严格，因此不设号房，只用一张张木板将每个考位隔开，倒是帮她遮去了众人的视线，更能专心看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