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老朽无能,实在是……”

    这已是向卿长盈请辞的第三个先生了,尽管薪酬可观,但是教导一个魔裔,仍然让他们心惊胆战,纷纷前来请辞。

    卿长盈摩挲着手上的字帖,蚯蚓爬一样的字体,却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人心中的成见,如高山难越啊。”卿长盈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就由我来教吧,”卿长盈叮嘱白芷,“继续招募愿意来教习的先生。”

    卿长盈带着手中的字帖,向西苑走去。

    “你来了。”

    郁垒正在练字,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只摆着一本《道德经》。

    他将笔轻轻放下,抬头看着进来的卿长盈。

    “这是第三个了吧,我能看见他们每每教导我时紧张的模样,哪怕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他们也会害怕到逃跑,你说我是不是邪魔由我自己决定,可人人都视我如魔,那我自然也只能成为邪魔的模样。”

    “害怕未知的东西,世人皆是如此。但是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那便真的无人可救你了。”

    卿长盈绕过长桌,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三字经》和一本《说文解字》,顺便把《道德经》放回书架上。

    “今日由我来教你习字,我们便从《三字经》开始。”

    郁垒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卿长盈,“我以为公主日理万机,查案找证据尚且都忙不过来,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教我这等人习字。”

    “若你早些将真相告诉我,我便不用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卿长盈拿起桌上的字帖,比蚯蚓爬要好些了,像螃蟹爬了。

    “公主也会相信我这样最下等的人嘴中吐出来的话,就不怕我说谎骗你?”

    那日他第一个先生一来,看见他对卿长盈如此不客气,第一课便是教的他尊卑有序,身份不等。而也是从先生的讲述里,他方才知道卿长盈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封号樾盈的公主,究竟有着怎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我是公主,却也不过是个凡人,同样是人,倒也不必分得三六九等。况且若你当真说假话,我也自然会加以判断,若是人人说的话我都信任,只怕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卿长盈已经翻到第三张了,郁垒的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点点头,“写的不错。”

    郁垒想说的话被卿长盈后一句话堵在喉咙里,顿了一顿,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真令人惊讶,堂堂公主,居然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

    “我倒不觉得是离经叛道,哪怕是我,也有生老病死,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从根本上来说,实在没有差别。”

    郁垒下意识看了看边上,被卿长盈放在书架上的道德经。

    卿长盈打开《三字经》,“今日我们就先学这两页。”

    郁垒把目光放回卿长盈身上。

    “这个字要这样写,这一横,要方起圆收,你的手要稳。”

    卿长盈正在指导郁垒写字,看他一副拿笔都歪七扭八的样子,不由得上前准备纠正他的姿势,却被下意识躲开甚至想攻击她的郁垒把墨水溅在了她的衣襟上。

    “我只是想纠正一下你的姿势。”卿长盈放下了挡墨水的手,另一只手挡住了郁垒扔过来的笔,她只挡住了险些溅到她脸上的墨汁,没想到还是被弄脏了衣襟。

    郁垒眼神幽深,听到卿长盈的解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笔。

    “公主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不要碰我。”郁垒面无表情地看着卿长盈,“离我远些。”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什么对话,只是偶尔卿长盈会言语指导一下郁垒。

    不过在教他习字这几天,卿长盈发现郁垒并不喜欢旁人近身,尤其是女子,她上一次还没碰到郁垒,他的动作就如此激动。

    卿长盈下去之后就吩咐府中侍女皆离他远些,把平日里给他送水送饭的,全都换成了男子。

    “他不肯喝药?”卿长盈听见府中小厮的禀告,郁垒把给他送过去的补药全部倒掉了,只吃了每晚给他送去的解药。

    怪不得几天过去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瘦弱,脸色也还是那么苍白。卿长盈摸着下巴想。

    “公主,你何必管他那么多,你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了,又给他请先生,又给他送补药,他自己不识好人心,你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一旁跟着卿长盈的白芷愤愤不平地开口。

    “那就把解药和补药换一下,把补药做成药丸吧。”卿长盈直接吩咐小厮,没去理会他看向自己时复杂的表情。

    白芷犹豫了好几次,一副非常纠结的模样,最后还是开口消失地对卿长盈说:“公主?其实,我只是说不管他就好了,没必要直接弄死他的……”

    卿长盈看着白芷脸上犹犹豫豫的表情,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道:

    “我每日给他的解药本就是骗他的,每日送过去的不过是几粒糖丸,真正的解药一直在我这里,只要他不伤人,不见血,毒药便不会发作。”

    “原来如此。”白芷恍然大悟,“公主真是聪明!”

    “对了,府上可有新来应聘的先生,很快我可能要出去几日,没办法继续教他了,若还是找不到人,就再提一提薪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卿长盈看着湖上含羞待放的荷花,此事的线索迟迟不出,她始终放不下心。

    而且,夏天就快到了。

    而另外一个府中,棠萤一听闻探子传来的消息,就怒火中烧,把自己刚刚写好的信都拿起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卿长盈是没事可做了吗!去教一个邪魔识文断字!她对一个魔裔怀柔有什么作用,直接把他拉去拷打一顿,还怕他不说吗!”

    神荼捡起地上的信,顺手把它扔进了角落里的渣斗。

    “樾盈公主向来心善,极其注重律法,想来不过是看他可怜,又想让魔裔能读懂些字,却找不到教书先生,才自己亲自教导的。”

    神荼一针见血,之所以卿长盈老是找不到合适的教书先生,是因为棠萤看不得郁垒有一点好,把去到公主府上的先生都暗中赶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宁静而死寂的气氛。

    “那我们还要继续阻挠樾盈公主那边招募先生吗?”底下的探子试探性地问道。

    一个杯子朝他丢了过去。

    “现在阻挠还有什么用!”棠萤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的神荼,对他说:“把楚子设送过去,告诉他,若能找到机会,一击必杀。”

    神荼应了一声,看着地上一直棠萤说完话还一直跪着的人。

    “你先回公主府吧。”

    “是!”手下拱手退出房间。

    棠萤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站起身,绕着神荼走了几步,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面孔,从眼睛一点一点地往下,她凑近神荼,轻轻开口:

    “《魔经》还没有下落吗?”

    “没有。”神荼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棠萤已把指尖点在了他的唇上,让他想到了昨晚……

    “尽快把长生竹带来给我,至于《魔经》,帮我找到它,”棠萤在神荼耳边轻轻吐气,“然后毁了它。”

    “好。”神荼从来不会拒绝她。

    郁垒,这一世,没了长生竹,我看你如何修复魔骨,修炼《魔经》。既然你自认邪魔,就回你的地狱里吧。

    区区魔裔,如此卑贱,就该烂在你的污泥里,躲在你的阴沟里,一辈子别想见光,怎么敢妄图摘月亮。

    而另一边,公主府里,终于又迎来了新的先生。

    不过与之前的或白发苍苍或须髯长长,一看就德高望重的先生不一样,这位先生是个容貌清俊的年轻人,脸上干干净净,一身布衣却显得格外出尘,自有一股文人气息,唯一特殊的只是他用一根白色布条将左眼蒙了起来。

    正如明珠有瑕,难免让人心生遗憾。负责问话的管家有些犹疑地问:“先生您的眼睛……”

    “幼时不慎,伤了眼睛。”楚子设轻笑道。“不过世间双目完好者多而才高八斗者少,我虽缺了一只眼睛,想来凭我所知所识,已足以达到贵府招聘先生的要求。”

    “说的不错。”卿长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当真是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参见公主。”楚子设和管家一起拱手行礼。

    “不过,是否有真才实学,再是舌灿莲花,不过也是口说无凭。”卿长盈赞完之后,却话音一转,“我欲出些几道试题作为考验,不知先生,可敢一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楚子设挺直了脊背,笑着看向卿长盈。

    楚子设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卿长盈却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宣纸。

    “公主你为何要考他啊?”一旁的白芷见人走了,才敢凑上来问道,“他长得真好看,一看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子。”

    卿长盈把手上的论述又读了一遍,“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能以貌取人。”

    “我考他,不只是因为要考验他的才华,还要试试他的来历。”

    卿长盈放下手中的宣纸。

    “他虽着布衣,身无长物,但是面上用来遮住眼睛的,却是上好的杭绸。若是他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最多是个才华尚可而科考失意的秀才,若他写的文章真的惊艳绝伦,我才要对他产生怀疑。”

    “所以公主,这篇文章,究竟写的怎么样?”白芷还是不怎么懂卿长盈的意思。

    “尚可吧。”卿长盈带着这张彻底干透的宣纸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才华尚可,不过有些地方尚缺历练,有些观点离经叛道,若是如此,屡中不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她就喜欢这种不会一味地循规蹈矩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郁垒就拜托您了。”

    “楚某,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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