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外,华昭更要求私下规劝。

    乌若单于犹在思索。

    群臣又炸了锅,反对不休。

    情势如此,乌若单于只得答应。

    便有人挡在灰袍老人身前,冲她怒吼,“沈相断不会跟你过去!”

    “你一介妇人,休对我爹无礼!”

    灰袍老人却越众而出,屈臂止住众人言语,“无妨,我随公主去去便回。”

    华昭便领人去了殿旁的班房。

    班房中有桌椅笔墨,她赶走旁人。先请人坐下,自己坐于不远,一边铺开纸张,一边问道:“圣上离京,胡族入主宫城,沈相如何看待当前局势?”

    “当不得公主称一声‘沈相’,沈某早已告老致仕,如今不过一介匹夫而已。”沈知拱手自谦,并未正面应答。

    沈知是三朝元老,官至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前年刚因病休致。他的长子沈莫妄也是从三品的紫衣高官,按理说,二人皆可随皇帝南逃,不知因何淹留京城。

    华昭笔下未停,又问,“沈相日后有何打算?有无想法投效乌若单于,继续高官厚禄?或若当个平头百姓,受乌若单于统领?”

    沈知冷斥一声,决然道:“宁做精忠之魂,不做丧家之犬!”

    华昭停下笔,道:“若是旁人言语,我会怀疑些许。但若是沈相高论,我必是相信的。”

    她一面将写好的纸张放到沈知面前,一面道:“沈相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沈知看着纸上字迹,微微瞪大了眼——「胡兵贪婪成性,不日将屠戮京城百姓,沈相为之奈何?」

    他喉中发紧,半晌讲不出话来。

    华昭并未轻易放过他,又放了新纸到他面前——「若胡人铁骑践踏大半国土,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沈相为之奈何?」

    沈知闭了闭眼,他未尝没有想过如此惨状,但他螳臂当车,一己之力无法力挽狂澜,早不愿面对现实。

    华昭便是要剖开血淋淋的未来,教他好好看看。

    殉国而亡纵然显得高尚,然竭力救国才是真的可敬。沈知既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钻那牛角尖?既然不怕为国而死,难道还怕为百姓而活吗?

    她嘴里不咸不淡地讲着闲话,放过去第三张纸——

    「以地赂胡,胡人之欲无餍。

    然大益军事疲弱,朝廷上下一举主和,帝君更无抗胡之心。

    情势如此,我等不若表面以割城示弱,暗中培植军队,封谋臣、礼奇才,以大益疆域之广阔、人才之辈出,积年之后必能军强民安,拒胡以千里之外。」

    她化用了前人的《六国论》,计谋虽显稚嫩,字里行间皆是拳拳报国之情。

    沈知羞愧得捂住了眼,热气上涌,一阵发酸,未料自己竟被闺中女子比了下去。终是道:“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华昭看进他眼中,笃定承诺,“沈相放心,我以大益朝御史身份和谈,能割的割,不能让的,我定会寸步不让!”

    沈知面前放下最后一张纸——「朝中多骑墙之辈,此事机密,不可外传。」

    “臣明白。”

    华昭收好四张宣纸,折进怀中,悄然以内力捏成齑粉。

    二人前后脚走出班房。

    乌若单于脸色不佳,果然隔墙有耳,偷听到她最后一句。

    沈知刚回到班列中,便有人出来嚷嚷华昭,被他抬手阻止了。

    乌若单于问,“劝出如何结果,你们大臣是不是要归降?”

    华昭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单于,我们大益朝内部已达成共识,现在便来商谈割城事宜罢!”

    乌若单于黑着脸,“什么意思?”

    华昭道:“臣今奉大益朝皇帝之命,向胡族进献边境之五城,另附金银若干,以结两国兄弟之盟。望单于笑纳。”

    “五城?”乌若单于不可置信,“这让我们部族怎么分!”

    华昭摇头,“圣上旨意便是割让五城。张大人,将东西呈上来。”

    张冕依言奉上一旨一图。

    圣旨交给广全,奉于单于。舆图缓缓展开,亮给众人。

    华昭在图上画了个圈,“这五城,便是大益朝的诚意。”

    这五座城池恰是两国边境处的丰饶之地,商贾之风兴盛,又是地理要冲。胡族若占得此地,南御大益、西抗西胡,便宜至极。

    群臣见到舆图,不懂的由懂的一讲解,哪儿还不明白此五城要紧,又嚷嚷开了,“吃里扒外之徒!只会软弱求生,毫无气节!”

    华昭扫视过去,问:“这可是圣上的旨意,谁讲的‘吃里扒外’?敢不敢站出来?”

    对面一时无言。

    有人悄然缩进人堆,牢牢闭紧了嘴。

    群臣不满意,嫌五城太多。乌若单于也不满意,嫌五城太少。

    他看完了圣旨,丢到一旁,舆图上的五城虽挠到他痒痒肉,数量却不足,他底下数个部族,个个都要吃肉,完全不够分的。

    算来算去,十城最合算,他还能自留几城,便在舆图上重新比划,道:“至少翻倍,按十城来。这十座。”

    “这……”华昭面色难看,十城中便有两城离京城太近,若真划给胡人,大益朝北境便如探囊取物,“此事臣做不了主,我们皇帝只承诺五城。”

    “那便去找你们能做主的来谈!”

    华昭各种劝说,竟然沈知也开口帮腔,张冕在旁帮他翻译。

    乌若单于愈听愈烦。

    大益人能言善辩,他懒得应付,一口咬定,“十城!没得商量!”

    华昭顿了顿,再次据理力争,数量虽不能再谈,地点却可再议。终于在沈知的配合下,两座要命的城池总算逃过一劫。

    新定好和谈条约,华昭再次重复,“十城非圣旨之意,须得承报我们皇帝。待皇帝朱批同意,十城方才正式割让给单于。来回费时恐得月余,望单于耐心等待。”

    “知道了。”乌若单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赶紧去办吧!”

    华昭告退。

    趁乌若单于没回过神来,给沈知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群臣撤退了。

    华昭径直将人送到宫门口,守门的胡兵趁乱到各处宫殿捡漏去了,众人顺利出得宫城。

    她轻声道:“此处人多口杂,稍晚夜谒贵府。告辞。”

    “告辞。”

    自沈知帮腔华昭和谈起,群臣敏锐地发觉事态有了变化。待华昭一走,纷纷七嘴八舌地询问。

    沈知道:“华昭公主乃圣上钦定使臣,特来主持和谈事宜。我等依然是大益子民,尽全力配合公主,安抚民众,尽早解大益朝之困。诸君万请稍安勿躁!”

    此话讲完,众人各有所思,怕胡人再来抓人,纷纷溜之大吉。

    沈知和长子上了自家马车,马蹄哒哒着回府。

    沈莫妄百思不解,“奇怪。之前圣上急召我们入宫,各相公商量出的对策,一是以公主和亲,二是割让十五城并许多黄金。如今,怎么公主并未和亲,却成了和谈御史?割让的十五城也缩减为了十城?”

    知晓此事之人,如今只有他们父子俩还留在京城。

    沈知看他一眼,道:“此事切莫再提,权当从未听过。”

    沈莫妄疑惑愈重,但他素来孝顺,又信重父亲,便也认真应了下来。

    此子虽孝,略有文才,然而遇事过分急躁。

    沈知叹了一回,想着公主今夜遣人来访,必不能让他参与。

    ——

    偏殿。

    华昭走后,七皇子百无聊赖地呆在房中。他到底是被华昭的恐吓吓住,没敢乱跑。

    自胡人入宫,他连日来东躲西藏,未得一夕安寝。如今吃饱喝足,有靠山,有软床,便和衣畅快地睡了一觉,脏脸污了华昭被褥。

    醒来后懒洋洋瘫着不想动弹,却听房门被笃笃敲响,他下意识道声“进来”,猛然发现不对,门已被人推开。

    来的竟是结巴小宫女,见了他在屋中,吃了一惊,“怎、怎会……”

    七皇子立刻截断她,“我爱待在这儿,你管得着嘛!”

    小宫女止住了话头,因着结巴少有人耐心听她讲话,早就习以为常。

    但还是生气。停了半晌,她鼓足勇气指责,“你、你不是!御、御膳、房,房的人!我、我……”

    “我就是御膳房负责吃喝玩乐的!你没见过而已!”七皇子驳完,反客为主,“你干嘛来这儿,你趁公主不在要干坏事?”

    小宫女惊得瞪大了眼,“我、我……!”

    她越急越说不出话,气得眼眶泛红,慢慢蓄上泪水。

    华昭一回来便见到这一幕,直接问七皇子,“你为何欺负小宫女?”

    七皇子高声反驳,“凭什么说我欺负她?她乱跑到你屋里,我替你问问,你可真不识好人心!”

    小宫女一见华昭便跪下行礼,听到七皇子高论,急得抬头反驳。

    华昭道:“别急,你慢慢说。”

    她耐心听完,方知小宫女是来问她想吃什么,进屋前也敲了门。

    “晚膳做些清淡的吧,明日开始多做肉,好好补一补。”

    打发走小宫女,华昭见到床上污渍,忍不住皱眉,“倒真需要给你找点事做做,省得闷在屋中搞破坏。”

    想了想,她道:“今早不是来了个高鼻深目的小太监?许是个胡人小子,叫他教你学胡语罢!”

    七皇子连连反对。

    无效,人已被叫了过来。

    张冕这个胡语人才也叫过来,站旁边考教。

    “你是胡人吗?”

    小太监点点头。

    “说几句胡语听听。”

    小太监犹豫了会儿,低声喃喃。

    “什么?说大声点!”

    小太监提起气力说了,也不大响亮,倒是听得清了,“我自小进宫,不会胡语。”

    “哈哈!”七皇子闻言高兴不已。

    华昭摇头,“罢了,你先回去。”

    晚膳有小宫女的手艺,主厨的仍是年纪大些的宫人。

    华昭尝了,味道说不上好。囫囵吃完,她将七皇子交给张冕,以后都由他管着。

    毕竟男女有别不方便,还是拿给张冕做贴身侍卫罢。

    一入夜。

    华昭换上夜行衣,乘着夜色翻上宫墙,飞檐走壁而去。

    京城不再似前两日冷清,街上有了些许人影,偶有胆大的还支了摊子卖些小物吃食。

    看得华昭既是开心,又是担忧。

    沈相府邸同她的公主府离得不远,华昭很快找到地方,翻墙进去。

    沈知正在书房看书,就着烛光略看两眼,便要抬起头朝外望一望,始终集中不了精神。

    忽听得外面窸窣有声,他心中一凛,扭头一看,竟见窗门洞开,翻进来一个黑衣人。

    “沈相,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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