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公主稍等。”公公命人放下暖轿,自去殿中汇报。

    “有劳公公。”

    华昭手握一把锦扇,斜斜遮住下半张脸。

    她今日刻意精心装扮过。

    脸上敷了厚厚的粉,抹开重重的腮红,涂好鲜红的口脂,点缀额心花钿。身上穿着华丽的鹅黄色锦袍,金银玉饰叮叮当当地从头响到脚:头钗金步摇并一朵点翠牡丹纹花,耳挂金镶珠翠耳坠,腕环金丝珠纹镯,腰坠环佩叮当。

    那晚夜探胡相,她戴着面具,身着黑色夜行衣,黑灯瞎火中不知贺兰利瞧见了多少。总之,得特意拉开差距。

    腿伤作痛,她面上不显,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很快,殿中唤她进去。

    此处便坐不得暖轿,她被侍女扶起来,忍着割肉似的疼痛,尽量正常地小步迈着进门。

    贺兰利正在殿中看汉书。

    与乌若单于偏好武艺不同,他更喜爱看书。但同乌若单于一般,比起帐篷毡包,他也更钟爱大益朝雄伟的殿宇,也不住安排的院子,择了一处殿宇,日常起居都在其中。

    此时听得人来,抬眼望去,几乎因来人的美貌而半晌讲不出话。

    他见惯了胡族姑娘的豪放,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大益姑娘的细腻——乌发如云,容色姝丽,莲步轻移,在侍女的搀扶下,尽显一派婷婷袅袅之姿。

    待得人到眼前,一股厚重的薰香扑鼻而来。细细一瞧,恍然大悟,怪道皮肤细腻如玉,原是敷了厚厚的粉,远看虽美,近看却略显粗糙。

    贺兰利闻不惯这香,颇为嫌弃,略略往后坐了坐。

    华昭见了礼,被请了坐,便又用团扇遮住了下半边脸,乖顺地低垂着眼,不去看人。

    内心却如山崩海啸。

    腿!疼得要撅过去了!这十几步走得堪比上刑!

    贺兰利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阵,开口道:“听说公主病了?好点没有?”

    “谢胡相关心。我好些了,服药后烧已经退却,只是头晕目眩,每日清醒不了多久。”华昭受伤那晚,嚎叫出的嗓音异常雄浑,因此故意掐着嗓子轻声细语。

    贺兰利只道是大益女子弱气,并不多想,又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听说公主是大益朝的使者,专管和谈之事?”

    华昭这才明白贺兰利目的。

    他与乌若单于长期不和,平日还能做到面上好看,一到分赃,常常便要大打出手。如今找来她这个和谈使臣,想必是想分一杯羹。

    想明白此节,她想了想,先只回答,“忝当此位,已与乌若单于商定割城十座,并金银若干。”

    “十城?单于怎的商谈的这个数?”

    “原只有五城,单于言说都不够部族分的,他还想多给自己留几座。”华昭抓紧时机上眼药,“更将五城翻了一倍,变作十城。这样大的手笔,岂是我这小小使者能做主的,如今已向天子发了奏折,看能否恩准。”

    贺兰利果然听得脸色不虞,片刻后道:“十城太少了,至少得十五城。”

    当真狮子大开口!这狗贼!

    华昭此刻不用伪装,震惊之色自然流露,“乌若单于已然同意!奏折都已发出半月,想必天子做的答复已在回来路上了!”

    贺兰利冷笑一声,“大胡可不止乌若单于一人说了算,我不同意,这事便未定下。你再去一封折子问问你们天子,是主动给我们十五城,还是我们自己去拿。”

    “这……”华昭恨得牙痒痒,也只能低垂着头敛去眼中恨意,“烦去宫外请沈知大人过来,我们还得再商议一番。”

    话刚出口,冰冷的剑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不必商议,这是命令。”

    锋锐的剑刃如一线寒冰,沁得华昭汗毛直竖。

    怎样才能杀掉此人?

    她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到底形势比人强,在贺兰利的要求下当场拟了折子。

    “我派信使去送。”

    “不用。”贺兰利一把夺过奏折,递给身旁胡族侍卫,“我会派使者专门护送。”

    果真难以糊弄。

    华昭在脑中思考路线,不知能否在路上将胡族使者宰掉。否则真让胡族与和顺帝碰面,她的伪装便破了。

    贺兰利弄完此事,不再留这脂粉味呛人的公主,摆摆手让她出去。

    结果对方起身,一个趔趄站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贺兰利盯着她的腿,想到什么,一面伸手要扶,一面拿剑柄状朝她腿上戳去。

    对方面不改色,只是秀眉倒竖,斥责道:“胡相请自重!”

    “抱歉,失手。”贺兰利笑得意味不明,目送她脚步正常地出门,这才收回了眼光。

    暖轿摇摇晃晃将华昭送回小院。

    直到来人走远,张冕将她扶回房内,她才咬住布卷,压抑地痛呼出声。

    伤口未崩开,但强行走路,加上贺兰利的猛然一击,已不单单腿在疼,而是脑子都牵扯着剧痛,耳边嗡嗡作响,一味又想呕吐。

    如此强忍着痛了半日,汗水浸湿床褥,华昭才缓了过来。

    头等大事,便是令张冕伺机通知沈知今日变故,看是否能阻止胡族使者。

    暗杀之事,虽由乾坤盟来做更为高效,然而华昭实在不愿假手于人,她本人无法动弹,更不愿让任何人发现她与乾坤盟关系,进而查出她无面罗刹的身份。

    只得勉强联系沈知去做此事。

    转日便得了回信:放心。

    华昭暂解烦忧,开始静养疗伤。

    当然在旁人看来,公主似乎一直都在自己内院不曾出来,并不知晓她在宫外组了乾坤盟,如今只能由它自行发展了。

    小浑子离开后,从此再未回来。

    结巴小宫女茉莉早晨来学武,未见到老师,正欲走时被华昭叫住。

    华昭正闲得无聊,又认可茉莉的持之以恒,便躺在屋内,隔着窗指点小宫女武艺。

    越教越是出乎意料。

    扎马步等日常不消说,有毅力者便能持之以恒。基础拳法、掌法等,只得大悟性者方能融会贯通之事,茉莉却能过目不忘,一遍学会,且反复练习中一次强于一次。

    这般能耐,华昭自认强于自己。但她到底半路出家,一来拿不准茉莉是否能算武学奇才,二来自己学艺不精,怕耽误了好苗子,便想以后找机会带茉莉出宫,让穆秋池来教。

    结果她刚透露此想法,便引来茉莉连连摇头。

    “我、我不出、出宫。我要做、做掌事、事嬷嬷,给我师、师傅养老。”

    “宫里有什么好的,这一亩三分地的,陷进来了便只能原地打转。睁眼便是做事,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不知忙了什么。”

    华昭点她,“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大益幅员辽阔,南方水乡秀美,北方大漠雄浑,见不同的人,吃截然不同的食物,不比在这里强?”

    茉莉眼睛亮了亮,小脸上满是期望。最后仍是摇摇头,“我、我要给师、师傅养老。”

    华昭还希望多养出个武学奇才,往后能得大用。

    却又稀罕这小宫女的拳拳赤子心,到底只骂了句,“小傻瓜。”

    她未强求茉莉出宫,武艺教导非但不放松,反而真正开始用了心,让小宫女不再去外院小厨房帮忙,成日在内院习武——她就不信了,光靠自己教不出武学奇才。

    茉莉一睁眼便在习武,身上不免磕磕碰碰,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从不喊痛,日日咬牙坚持。

    却把七皇子吓得不敢出门,生怕被华昭逮住习武,那般苦,他可吃不下来。

    少了小浑子这玩伴,七皇子躲在房中整日没精打采。

    华昭看不下去,某日寻个他的错处,数落两句后发派到外院干活。其实也就是打下手,不外乎搬搬杂物,理理物品,他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整日一见她便扁着个嘴,似哭非哭地盯着她,妄想以卖惨叩问她的良心。

    华昭哪有那种细腻心思,反而看得可乐。

    这日,却有一小姑娘偷溜进来,用帕子包着花式糕点,跑来送给他吃,被华昭瞧了个正着。

    小姑娘七八岁模样,长得伶俐可爱。

    华昭一见便忍不住地喜欢,好奇问,“哪儿来的小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不是我院子里的吧?”

    小姑娘不答,呆了呆,转身要逃。她赶紧喝住,等人乖乖站好,又问旁边,“小镜子,问你呢,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七皇子吃得正香。

    他在此处虽吃喝不愁,但小厨房里不会做点心,连华昭都没得吃呢,他这个旁人眼中的小奴才更是捞不到。可想而知他馋了多久!此时小心翼翼地啃了口饼,仔细地舔净指尖,听见问话,漫不经心回道:“哦,这我妹妹,她在御膳房帮忙。”

    华昭始料未及,不确定道:“你妹妹?你亲妹妹?”

    “啊……”七皇子察觉她声音不对,也不敢再吃点心,傻傻点头,“我亲妹妹,一个娘生的,叫木子晴。”

    木子晴听了,羞涩地冲着她甜笑起来,笑得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又似突然察觉门牙漏风,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华昭怒气上涌。

    她抓起七皇子手里的帕子就要丢掉,对上木子晴陡然惊慌的大眼睛,她顿了顿,将帕子连同里面的点心包好,放到木子晴手中,“你留着自己吃,别回御膳房了。以后,你做我的近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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