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华昭打算上来后就与姜雨分道扬镳,两人有不同的目的地,自然无法继续同行。

    但既然有了气死人肉白骨的千年草,她便打算等拿了药后再离开。

    姜雨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径朝着她居住的城镇走去。

    山中荒无人烟,偶有马车疾驰而过。直到接近城镇,两人才渐渐见到了人影。

    两人衣袍宽大,长相清雅,在山中呆了月余,颇有出尘之味。路过的人常常先看得一愣,直到姜雨出声,才发觉这是老熟人姜医师。

    姜雨人缘不错,邻居看清是她后便与她热情问好,她都笑着回应。若有人问及旁边之人,她简短解释,“这是嘉安,我的病人。”

    嘉安是华昭的真名。

    木是国姓,不敢用。华昭是封号,指向明显。倒是她的大名知晓的人不多,坦坦荡荡便用了。

    邻居道:“嗨,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两个神仙呢?两月不见,姜医师你变化太大了!”

    姜雨笑着看华昭一眼,“说不准这两月我便去山中遇仙了呢?”

    讲的是她刚落崖,见到华昭也连称神仙之事。

    华昭没理她的调侃,坦然站旁边只当未听见。

    行了半日,才到了姜雨住处。

    这是一处竹子做的房屋,门外一片竹林,溪流环绕,异常清幽。院中晒着各种药材,因姜雨离了两月未管,已烂得不成样子。

    “见笑了。”姜雨含笑,正要推开篱笆门。

    斜刺里却冲出一伙人,个个凶神恶煞,拿着镰刀锄头等武器,“就是姜雨,我就说嘛,路上看到她回来了!”

    “兄弟们,冲,去给张家小子报仇!”

    华昭一个箭步挡在姜雨面前,她却摇摇头,走了出来,问,“李狗蛋,谁派你来了?”

    打头的彪形大汉吊儿郎当道:“谁都没派我来,我是自己要来替我们张兄弟报仇的!你谋害他性命,留他一个老娘孤苦伶仃地活着,我实在看不过去。”

    “我哪里谋害他性命了?你说说。”

    李狗蛋便颠三倒四地讲了。

    在他讲述中,张家小子得了重病,他老娘给送到姜雨这边治疗,姜雨既应承了要治,人却两个月不知所踪,让张家小子活生生给病死了!他老娘顿时就哭瞎了眼。

    姜雨神色平静,道:“岂有此种谬论!我这里只管治,不管饭,每日张小子的娘都来送饭。我出发去采药前给她说过一声,也言说过若我两日未归,便速带张小子去镇上陈医师处治疗。他老娘当时可答应得好好的。”

    采药要进山,虫蛇不少,风险很大。但是越危险处,越有好药材,姜雨每次进山采药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自然会提前告知病人。她上次进山也是因为张家小子病重,凡药无医,索性进山碰碰运气。

    李狗蛋大骂,“陈医师那般昂贵,张家哪有这钱!你不是活生生地逼人去死吗!”

    “所以呢?张家小子的病不是我造成的,他家诊金我也分文未取。他死不死的,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姜雨直直地盯着对方,“倒是李狗蛋,你爷爷的风疾好了吗?之前欠我的诊金何时补上?”

    李狗蛋气焰弱了两分,却依然想叫嚣。

    姜雨道:“我刚采了药回来,正能替他捡一副治风疾的药,你要是不要?”

    李狗蛋嗫嚅半天,讲不出话。

    他不敢要,一旦要了还怎么找茬;他也不敢不要,万一往后姜雨再不给他开药了?还从哪儿找免费的医师?

    他只得冲旁边兄弟使使眼色,那人躲开了——开玩笑,他家也有老人小孩,也得靠姜雨的免费药呢!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灰溜溜地先行撤退。

    姜雨松了口气,回头对华昭道:“见笑了。”

    “无妨。”华昭问,“寻常便有许多人找茬吗?你老给他们免费药,不怕他们得寸进尺吗?”

    姜雨一面推开篱笆门,将华昭让进了家中,一面道:“生死之事,找茬的人总是多的,防也防不过来。我能骂退一些算一些,骂不走的再说吧。”

    华昭见她方才处理有度,便也不多言,跟着进去。

    院中三间房舍,一间是大通铺,留宿病人;一间最小,姜雨自住;还有一间最大,通风透气,拿来安置草药。

    姜雨让华昭与她同住,“你是病人,住大通铺也行。但你是女子,不若与我同住更安全,我俩都瘦,倒也能挤下。”

    华昭也嫌弃大通铺住过太多人,两人同吃同住两月,无甚顾忌,便同意了。

    卧房虽小,却收拾得清爽干净。

    姜雨闲不住,手脚麻利地烧热水,将大通铺的被褥烫过后晾到院中。而后收拾院中腐烂的药材,十分心疼地卷好,扔到院外的小菜地里。

    她还未收拾停当,竹林外传出老妪喊天抢地的哭声。

    方才灰溜溜撤退的一行人去而复返,打头的李狗蛋手中还扶着一位腰背佝偻的老妪。

    老妪被人扶着往前走,边用手抹眼睛,边扯着嗓子喊,“我可怜的儿啊!你被人害苦咯!有人医术稀烂,治不好人,却偏偏要治哦!眼见得把你越治越差,灰溜溜跑了,害了你的性命哦!我的儿啊,留我孤苦伶仃一个老母,还怎么活得下去!”

    李狗蛋扶着她,没忘了帮腔,假模假式地抹两把眼泪,“可怜的张兄弟,死得好惨啊!你的孤母无依无靠,可怎么活啊!”

    姜雨在院中看着,脸色难看。

    华昭方才了解到事情原委,一听这颠倒黑白之话,气上心头!她走到姜雨身边,道:“你打算如何?”

    若换了她蒙此不白之冤,恨不得一剑将造谣之人杀掉。

    但毕竟是姜雨的事,她不会越俎代庖。

    姜雨咬唇,冲她摇摇头,道:“我去打发她们。”

    径直开了篱笆门,走到众人面前,“何必在我这儿做这出戏。张家老娘,当初是你无钱医病,硬要把你家小子送到我这儿医治的。他来时便得了重病,神志不清,指着一条狗连称老娘,连是娘是狗都分不清,在村头闹了大笑话,好多人都记得呢!我还使药缓解他痛苦,哪里来得越治越差?你血口喷人也讲点道理吧!”

    张家老娘被说得一怔,而后气恼地看着她,干脆扑到地上打滚,“我的儿啊!你娘命苦啊!我儿既被庸医害死了,你的娘又被庸医骂狗!骂吧骂吧,反正家中最后一口粮也吃尽了,我也活不下去,随便她这个狐媚子骂吧!”

    姜雨气急,猛喘两口气抚平心绪。

    华昭来到她身后,见她如此,便摩挲她的背顺气,轻声道:“要不要我来处理?”

    姜雨摇摇头。

    老妪继续打滚,“反正我娘俩都不值钱,你死了连三贯钱的赔偿都没有!别人卖猪崽还能得一贯钱呢,我的儿,你可真是白死了啊!”

    姜雨压住脾气,问,“张家老娘,直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老妪充耳不闻,一味在地上打滚,“要饿死啦!庸医医死人啦,三贯钱都不赔!”

    姜雨的竹林在村中边缘,寻常少有人经过,但这番叫嚷声引来了许多村民围着看。

    华昭原以为有人会伸张正义,毕竟姜雨常常不要钱地替村人治病疗伤。结果村民只站在田坎上遥遥望着这边,脸上带笑,分明是在看热闹。

    那些人靠不住,华昭便决定自己动手。

    她是姜雨的病人,替医师讨回公道再合适不过。

    她抽出剑,冲着老妪大声道:“活不下去了是吗?我现在便可杀掉你,既免除你饿死痛苦,又让你马上与你家小子喜相逢。”

    老妪总算像长了耳朵,唬了一大跳,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两步,而后见了身后撑腰的一行人,到底硬气起来,扯着嗓子发出杀猪似的嚎叫,“杀人啦!庸医找人杀人灭口啦!”

    华昭不为所动。她的剑既已出鞘,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即便不杀老妪等人,也得给她们放点血,让人不敢再来找姜雨麻烦。

    结果还未动手,就被姜雨拦住了。

    姜雨握住华昭的手,道:“我的手,让我自己处理!”

    然后她拿出一个小包,拿出三贯钱,狠狠掷到老妪身前,“拿了钱快滚!若有下次,小心杀身之祸!”

    ——

    华昭和姜雨陷入了冷战。

    华昭非常不认可姜雨的处理方法,别人都颠倒黑白给你泼脏水了,你还接受勒索,给坏人好处,不是鼓励人再给你泼脏水吗?

    姜雨被冤枉,本就憋屈,自然不愿照顾华昭曲里拐弯的心思。

    两人就这般,几日都不说话。

    第三日姜雨晒着药,突然道:“你还是得继续喝药。”

    华昭正在院中井边磨剑,闻言,停下了动作看她。

    姜雨道:“你五脏六腑还未痊愈,药必须继续喝。缺少的几味名贵药材我没有,却有一些药效相近的可替换。另外千年草我已开始炮制了,你能找回相配的几种珍药更好,找不回我也有替代品,只是出药数量便变少些。”

    华昭擦干净剑身,问,“哪些名贵药材哪儿有卖的?我去买些回来。”

    “隔壁镇上应该有,若没有,州府肯定有卖的。只是路途遥远,且要价昂贵……”

    华昭打断她,“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告诉我要什么药,往哪里去买即可。”

    姜雨点点头,“我今夜拟个单子给你。”

    “嗯。”

    姜雨犹豫了下,道:“我知道你气我不够果决。然而我是孤儿,被师父捡来养大,饥荒时也是靠村中人一家施舍一把粮食活下来的。师父替村中人看病,闲时教我医术,师父死后便轮到我来替人看病。整个村于我有救命之恩,她虽是污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张家老娘饿死。”

    华昭冷哼,“一把破粮食的恩情,这么多年你早还完了。也就某些小人最会得寸进尺,至今还在挟恩图报。何况一码归一码,她污蔑你是一回事,你可怜她是另一回事,就不该混为一谈。”

    姜雨被说得恼羞成怒,道:“我讲不过你。反正我有我自己的活法,不用你插手。”

    “我才懒得管。”华昭冷笑,大白天的,径直回房睡觉。

    次日,她拿了单子,换上姜雨的旧衣,将剑裹好藏在背篓里,作寻常村妇的打扮出门了。

    离开前,她道:“善良只是你的掩饰,其实你在逃避应尽的责任。”这话是白狐梦中所讲,送给姜雨正合适。

    华昭讲完,没等回复便出发了。

    重生后,她没事就爱在宫里宫外溜达,一夜能逛好几个来回。困在悬崖底下那么小块地方,又身受重伤,实在给憋坏了。

    她如今虽然内力只恢复了两成,去个镇上也跟玩儿似的。

    旁人走路得大半天,驾牛车能快些。

    华昭沿着僻静林子一路飞奔,出发时天还是黑的,到了镇上,天才麻麻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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