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仰躺在卡座的椅背上,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她只想喝酒。

    这几年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应酬也不可避免地增多,她早已不再是一杯就倒的酒量,再去酒会,也不再会被人冷眼相待,反而众星捧月,成了被讨好的对象。

    看吧,什么都会变。

    全场的灯光突然暗下来,舞台周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小型的交响乐团,大号、小号、小提琴、钢琴等一众乐器开始演奏,乐声沉静舒缓,舞台中间追光灯一点点亮起,身着轻纱舞裙的舞者张开双臂,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乐声安静下去,小提琴声独自悠扬,周边身披白纱的群舞演员踩着鼓点轻移,一步一顿,围着主舞形成一个模糊的圆,抬手,点脚,缓缓移动。

    关山月坐直身子,疑惑地看向舞台,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不是一个酒吧?可舞台上演的,难道不是芭蕾舞剧吗?

    晃神的瞬间,主舞不知何时也批上轻纱,灵巧地穿梭于群舞演员之间,白纱轻薄,她跃动的瞬间,白纱摇曳宛如天神的羽翼。

    关山月看直了眼。

    乐声从幽怨转成轻诉的低语,而后变成昂扬的乐章,群舞演员退出舞台,主舞在台上独自起舞,干净利落地起跳、下落,纱制的舞裙来不及跟上她的动作,短暂地滞空后倾泻而下,越发不似人间舞。

    这样的舞姿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关山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主舞。

    主舞跳完一章,群舞演员回到舞台中间,她们一起谢幕,主舞摘下头顶的轻纱,露出来全脸,美若天仙的一张脸,轻盈地走到舞台中间,同观众鞠躬。

    周遭掌声热烈,快把房顶都掀翻了。可关山月如遭雷击,死死地盯住舞台上的人。

    元望舒。

    这是元望舒开的酒吧?那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邵子濯!

    关山月着急地起身去找销售,腿磕到桌角上,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冲到销售跟前:“你能不能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销售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富婆美女看不上男模,不会是因为她喜欢女的吧?他尴尬地笑笑:“抱歉啊,我们老板只表演下开场秀,这是她的爱好,但酒吧里其他事她一向都不管的。”

    关山月深吸一口气说:“你跟她说,我是阑珊关山月,有点事情想要问她。故人,叙旧。”

    澜园十四层。

    邵子濯打开门,迎面扑过来黄白色的一团,抱住他的大腿,嗷地一声哭出声:“爸爸~”

    后面的王姨追着过来,满脸歉疚地说:“邵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孩子一直哭着要找你。”

    邵子濯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回到家,身心松懈下来,他蹲下身把孩子抱起来,拿纸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怎么了贞贞,哭什么?”

    邵可贞躲过他擦脸的手,扭动两下身子,把自己的脸埋在邵子濯肩上,含含糊糊地说:“爸爸你今天回家得好晚,天都黑了,我好想你。”

    邵子濯心软得一塌糊涂,单手抱着贞贞,另一只手拿过纸巾递给她:“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好吗?”

    邵可贞把脸转过来,贴到邵子濯的脸上,把他的脸挤出奇怪的形状,她上下闻了闻,嗯了一声,迅速把自己的鼻子捂起来,把身子退开,离邵子濯远远的:“爸爸你好臭,一股奇怪的味道!”

    四年没回来了,林弗替他组了局接风洗尘,刚喝了几口酒,王姨就打电话给他说家里孩子哭个不停,他只能先回来把孩子哄睡再过去。

    邵子濯闻闻自己的衣服,确实有些酒味,他把孩子放到沙发上:“爸爸今天喝了点酒,先去换身衣服。”

    邵可贞捏住鼻子,说话含糊不清:“臭臭的,以后不要喝酒好不好?”

    邵子濯起身进了衣帽间,把妄图跟进房间的邵可贞推出门外,答应她:“好。”

    邵可贞靠着衣帽间外面的墙,一下一下地轻撞着,隔着门,支支吾吾的,终于开口说了自己的诉求:“爸爸我不想上幼儿园,去上幼儿园就不可以天天跟爸爸在一起了,就像今天这样,我们要分开好久好久,天都黑了还不能见面。”

    搁这等着呢,小姑娘从小就八百个心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邵子濯换好衣服出来,把邵可贞裹挟到沙发上坐下,认真地跟她谈心:“不想去上幼儿园是因为舍不得爸爸吗?”

    邵可贞低着头扣手指头,拒绝沟通。

    不爱说话、喜欢闹别扭倒是随了他,邵子濯叹口气,耐心地引导她:“是因为怕跟小朋友相处不好,还是怕幼儿园饭不好吃?”

    邵可贞泪眼汪汪地抬起脸来,倔强地擦干眼泪,嘟着嘴哭,还是不愿意说话。

    邵子濯见不得她掉眼泪,把她拥到怀里,轻拍她的后背,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语气轻柔地问:“怎么了呢宝宝,跟爸爸讲讲好不好?”

    邵可贞抽噎着哼哼唧唧,说话也含糊着,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爸爸,为什么别人家里都有两个大人,我家只有一个呢?”

    邵子濯愣了愣,跟她解释说:“可是我们家里也有两个大人呀,爸爸跟王姨,一共是两个人呀?”

    邵可贞摇摇头,小奶音还讲不清太多的字:“是另一种大人,不是王姨这样的。”

    她这话说得很难懂,邵子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孩子大了,对情感的感知也跟婴儿时期不一样了,她想要妈妈了。

    邵子濯抱着孩子,难得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又从哪里跟她解释,毕竟连她的出生本质上都违背了自然科学,她的妈妈愿不愿意承认她都尚且是未知数。

    邵可贞自顾自地情绪低落,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之前的Amy家有两个大人爱她,Miya家也是,可是我没有,他们偷偷笑我,我听到了。”

    邵子濯止不住地一阵心酸,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他一直带着,后来孩子大了一点,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他才找王姨过去帮忙。

    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失了一份感情的缘故,邵可贞从小就敏感懂事,他尽力弥补,但看起来也于事无补,她仍是缺乏安全感,但因为太过聪慧,又要装出懂事的模样安慰他。

    甚至连此刻问起妈妈的事,都不敢说“妈妈”,而是说“两个大人”。

    两个小人在邵子濯脑子里打架。

    一个说:“贞贞虽然小,但是告知她关于她所有的事情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尊重,包括不一定会爱她、不知道她存在的母亲。”

    另一个说:“她那么小,没有办法理解她父母之间复杂的情感,应该等她再大一点再说。”

    两个小人各执一词,几乎要吵起来。最终,告知一切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邵子濯摁了下额角,把邵可贞抱到沙发上坐定,她不乐意地又扭过来,要邵子濯抱,他把她按回去,让她乖乖坐下。

    邵可贞感受到邵子濯的认真,也不敢再闹,眼泪还挂在眼角,抽抽噎噎地乖乖坐在一边。

    邵子濯深吸一口气:“贞贞是不是想问妈妈在哪里?”没等邵可贞回答,邵子濯把钱包掏出来,从夹层里取出一张证件照递给邵可贞,“这就是你妈妈。”

    邵可贞连幼儿园学历都没有,没法一下子接受那么冲击的信息,她呆呆地接过照片。

    照片是红底,上面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比Amy、Marina和Miya的妈妈都好看,而且头发跟她一样扎成高马尾,也跟她一样没有刘海,笑得灿烂极了,看起来跟她笑起来也很像!

    邵可贞迅速地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母亲,眼睛亮亮的好像有小星星:“妈妈好漂亮!”她大声宣布,“跟我一样!”

    邵子濯本是忐忑,生怕邵可贞排斥真相,可没想到她接受良好,新奇地像是发现新大陆。她失笑,摸摸她的头,把刚才哭起来她挠出的碎发拿彩色小卡子夹好:“是的,你的眼睛很像妈妈。”

    邵可贞又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她跳下沙发,哒哒哒地跑去衣帽间的全身镜前,又认真地看了自己的眼睛,她兴奋地叫邵子濯:“爸爸过来看,我跟妈妈好像!”

    邵子濯进来,看着眼前还没有自己大腿高的女儿,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她真的好可爱。

    邵可贞揪着他的裤子,仰头问他:“爸爸,妈妈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呢?”

    邵子濯望着她的眼睛,恍然失神,当初有人也最爱这么仰头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有几分像。

    邵子濯蹲下身,跟她的视线平齐:“因为妈妈还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她还不认识你。”

    “为什么?”邵可贞发自内心地疑惑,别人的爸爸妈妈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妈妈为什么又不认识自己呢?

    邵子濯语塞,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邵可贞又问:“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认识他们呢?为什么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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