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媳妇，不是妖怪，就是普普通通的人，但是，胆子大，心黑。捡个文雅词，欲壑难填，说俗点儿，叫做贼胆包天，什么便宜都敢占。
家里姊妹十个，最下头一个小弟弟，叫耀辉，那会儿穷，穷也碍不着生儿子的心，好生爱生，姑娘行七，就这个排行，且知道她在家里得不了宠，属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位置。
家里大点儿的姐姐嫁人了，差不多年纪的，也都排着队说亲呢，一来是日子穷，家里闺女嫁人了能少口嚼头，亲家送来的彩礼也能紧着给小子交束脩、去学堂。眼瞅着就要排到这七姑娘了，前头六个姐姐都定了价儿，家里爹娘请了媒人，打算给七姑娘相看。
这种人家嫁闺女都是待价而沽的，他可不管闺女嫁过去过得好不好，日子顺不顺，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眼睛里净瞧得见钱。前头六个女婿鳏夫、瘸子、肺痨的病秧子，没有一家是好的。听话音里，给七姑娘寻的这位，也有缺。
婚恋市场自古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今日再看，提出门当户对的这个人，真是把日子过的门儿清。凤凰嫁凤凰，家雀娶家雀，三寸丁的土行孙也摘不着高枝儿上的金牡丹。两口子你说孔孟之礼，他谈明儿吃萝卜，你俩聊不到一起。
七姑娘是个有心计的，亲眼瞧见了前头六个姐姐日子不好，让她为兄弟的好日子下嫁，她不肯。不肯也无可厚非，她是个人，道德经里都讲了‘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圣人且如此，为自己打算乃人之常情。
所以这七姑娘想了一夜，不能坐以待毙，世道吃人，她爹娘老子也吃人。真听安排嫁过去，自己后半辈子可就栽进去了，但天高地阔，留给她自救的路可不多。眼珠子转转，落在了村口这一家。
转天，媒人带着那家来提亲，同着亲戚长辈的面，姑娘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自己早就和村口战死沙场的大儿子私定了终身，如何如何忠贞不二，要为人家守孝，要剃了头，去庙里做姑子去。
提亲那家当场翻脸，好嘛娶个媳妇心里有别人，他是个独眼儿但不是个傻子，提起东西就走，媒人在后头追着哄，回头再骂这家两句，买卖黄了，少挣一份谢媒礼。家里爹娘气的先把闺女打一顿，提着扫帚就去村口说礼去了。
村口这家愁云密布，有人捎来消息，从军的大儿子死在了战场上，尸首都没得回来，家里四间房俩院子都是大儿子寄钱回来盖的，老娘守着二儿子过，但家里一应添置没短了老大那一份，攒了点儿银子打两只银手镯，给老二媳妇一个，另一个留这给老大娶媳妇。
娘仨骂骂咧咧打上门的时候，老太太正跟自己的狐狸老闺蜜抱头痛哭，商量怎么把大儿子的尸首收敛了给带回来，落叶归根，老娘疼儿子，何况是俩老娘呢。
门口开始骂街，老二两口子听了一会儿，不好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大大小闷葫芦，心里话连老娘都背着不说，寡言少语，小孙子就颠儿颠儿的进屋学话了：“奶奶，我大娘家找上门了。”
老太太还以为是村里哪家的婶子大娘呢，低头擦眼泪，也顾不得答话，老狐狸骂起来了“大娘大娘，去他爹的大娘。人家心里难过呢，哪个不长眼的上门儿？”
小孙子想了想：“是大伯的媳妇，来了仨，他们一家都来了。”
老太太哭的直抽抽，擦着眼泪还劝呢，“赚钱不容易，世道难，咱们娘几个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也不兴配阴婚那些。”老太太当是老姐妹给大儿子买了个地下的媳妇，人家抬着送来。
大狐狸怔了怔，凑近了小声道：“好妹妹，你不让我偷，我可是有几十年没拿过人家东西了。”这是一只道德高尚的狐狸，她克服了低趣味，有句话不是说，‘狐狸不偷，五谷不收。’好吧，没这句话，那是厨子。
出去看看吧，老太太擦了眼泪，到门口，听了会儿，心里喜怒参半。大儿子死了，但有个傻姑娘愿意给大儿子守孝，这份恩情感天动地，但人家的闺女也是闺女，俩孩子即是两情相悦，自家小子没了，稍微懂点儿人事的家长，就该劝人家闺女收了心思，另寻一主，再找一家，活着的还得顾活着的。
老太太仁义，拿出两吊钱，打发这家父母，让对闺女好一点儿。
事情到了这儿，各取所得，本该是三边都满意，七姑娘不干了，回去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年，死活赖着不回家，哭天抢地，要绞头发。老太太看着心里不忍，又拿一两，把人给留下，当闺女一般养着。
七姑娘吃两天白面馒头，这心里的欲望跟见了风的野草，它可就张牙舞爪的起来了。
凭什么老二媳妇能带银镯子我就不能？凭什么家里小孩儿吃糖卯我一个？凭什么镇上扯的红头绳短我一拃？人呐，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眼睛里净瞧见老太太的不公了，她可就没想过，自己和这家里，没关系。
七姑娘是个有心眼儿的，她没心眼儿也到不了今儿个。想了好几天，不成，那银子她也要，争强好胜，有上进心。
第二天一早，红着俩眼圈，瞪的跟核桃仁儿似的，哭着到老太太跟前儿就跪下了，编呗，说夜里做梦了，梦到大郎说没成亲如何如何遗憾，总归就是一句话，自己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嫁进这家。
老太太开始还不同意，闹不住七姑娘三天两头哭，哭也有原因，哭一场省的做活了。实在没法子了，老太太就和大狐狸商量，人姑娘非得嫁过来，有什么说头没。
老太太五六十岁的小年轻，活的短，没经事儿，大狐狸好几百岁了，上骗神仙下骗鬼，骨头缝里都透着精明俩字，七姑娘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糊弄老太太一家成，在大狐狸面前，不经看。
要嫁就嫁吧，大狐狸拿五两银子，交给老太太去置办，风风光光给七姑娘办了个排场。抱着牌位拜堂的时候老太太亲手把银镯子给了，再添了改口费，这钱是同着众人的面递到七姑娘手里的，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也怪不到娶媳妇这家。
因为是新郎官战死，所以郑老四那会儿才听着响器里带着点儿丧，问村里人，也不好说。
七姑娘惦记人家的银子，她可不知道人家也惦记她的人呢。七姑娘头一天来闹的时候，大狐狸就跟老太太商量把大儿子弄回来，狐狸成了精那是有法术的，抗个人也不用像郑老四一样推车抬瓮的，掐诀念咒，一个闪身，日行八百，比高铁差点儿，差不多绿皮火车那样，当天去，次日回。
大儿子就藏在大狐狸修行的山里，晚上狐狸吐珠，也分他一口妖气，加上各种宝贝，人没活，魂儿回来了。
前面孟庆昱说郑老四找的地方好玩，叫大家记住，原因就落在了这儿。人活着，有三魂七魄，他家老大没有活，只有魂儿回来了，三魂七魄丢了七魄，他这个人就聪明不了，甭管是脑子啊，还是思维呀，得有缺。
大狐狸稀罕儿子，抱着大小子问：“要媳妇不要呀？娘给你领回来个，在山里也有人陪你玩了。”我怀疑这个狐狸多少有点儿鼻炎，不通气儿，郑老四那儿都臭死了，她这会儿乖乖大胖小子。
大儿子听到多个人和自己玩，也愿意。
双向奔赴！狐狸干娘掐着腰，看自己家的好孩子，后半辈子都有奔头了，成了亲得要个孩子，还得打听打听，死了的人怎么跟活着的人一起生孩子，这生出来的是个妖啊还是个鬼啊？念书的时候去哪儿买学区房啊？且麻烦着呢。
打算的都挺好，没成想新媳妇拜了堂，临洞房，她变卦了。
不是所有人都跟大狐狸一样，有鼻炎。虽然这会儿天气已经冷了，但从战场万人坑里扒拉回来的，他就算是个打了蜡的厚皮橙子，也放不住。新郎官一进门，七姑娘在屋里就想吐，正擦牌位呢，后半辈子在这家里蹭吃蹭喝、蹭体面可全靠这方牌位了。
一回头，外头这位跟个花子似的，人高马大，缠着一身布，都不算衣裳，他肚子漏黄汤，穿不了衣裳。是大狐狸给扯了块布，缠出来的。就说小动物跟人住一起能学东西吧，没有老太太教，缠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小生这厢给娘子行礼了。”新郎官一躬到地，非常有礼貌。
“啊！”七姑娘才张嘴就慌忙捂鼻子，说不出话，害怕，更多的是恶心，抄起手上的牌位就朝门口砸了过去。
牌位木头做的，打在活人身上也没啥，自古没听过被木头片子砸死的人，但是，新郎官不是活人，‘噗’没入皮里了，本来只有一个口子流黄汤，这下好了，左右对称。柴房几个听见叫唤，突然就更臭了的缘由。
肚子破俩洞，新郎官也不乐意了，我干娘说你是来跟我玩，没这么玩的，跟我玩捅我一下，那我也得捅你。新郎官捡起牌位就要还回去，七姑娘大叫救命，跳上了床，新郎官跟着上去，将人按住，看她挣扎，解下身上的布把人捆住，怕戳歪了。小孩子玩游戏很公平的。
动静闹得很大，老太太隔壁院子都听见了，打算过来瞧瞧，被大狐狸给劝住：“坐上龙凤床，被窝里嚼冰糖。我年轻时候和蚂蚁山的那只小云雀，比他们热闹。”大狐狸也是吃过见过的。
老太太一想，也是，大儿子现在傻了点儿，但傻子生孩子的也见过。老太太没出来，大伯子的事儿老二两口子也不好掺和，给孩子捂住耳朵，盖被子就睡了。
郑老四几个三拳两脚把人打成了个花瓜，老太太和大狐狸还在屋里夸孩子呢，“还得是这种两厢情悦的才能过到一块儿，当年我就没瞧上我家老头子，亏得他没得早，叫我连和离的机会都没……”老太太碎碎念，大狐狸打趣儿说要在妖怪里给她再找个，妖怪长得好。
就听外面狼哭鬼嚎，“妈呀！娘呀！我的亲娘！”声音很熟悉，老太太顾不得打听妖怪有多好看，趿拉着鞋就往外头跑，到院子里还喊老二，娘俩着急忙慌，出这院，进那院。老太太眼珠子腾的一下就红了，横眉冷目，拿起竖在门后的长棍，直朝郑老四劈去。
“妈了个逼，敢欺负俺孩儿，跟你拼了！”
农村种地出来的老太太，有把子力气，何况这老太太寡妇带儿子的，她不光有力气，还泼辣。一棍子焖下来，郑老四从额头鼻尖下巴颏，更纹了条虾线似的，红彤彤一根，正打在脸上。
大狐狸追过的时候，院子里很热闹，大儿子坐在堂屋门口哭，老姐妹抱着根棍子哭，俩借宿的一个捂着脸哭，一个站在那儿憋着笑，想弯腰去劝，实在可笑，蹦不住，嘴巴漏风似地噗噗响。
“欺人太甚！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是吧？”大狐狸也护短呐，上前抱住老姐妹，看人没事儿，揎拳攞袖，就要干架。
“想打架？”碗妖掐着腰骂街，他们打了郑老四还不罢休？打出门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个大狐狸，一个破碗，脸贴着脸，手指头都要戳对方嘴里了，对着就卷起来了。骂的那个脏呀，郑老四火辣辣的疼，还得空出手捂耳朵，太难听了。郑老四哎呦哎呦的叫唤，碗妖心里更气，欺负我朋友，凭什么我们吃亏？大狐狸看老太太那边佝偻着头，眼泪没停，也气，我们都哭了。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俩妖怪从对骂发展为对打，尘土飞扬，狐狸它是犬科动物，它掉毛，碗妖净溜，上头是郑老四给锔了几枚钉子，但郑老四手艺好，贴皮儿。他俩打架，那狐狸吃大亏。
打架这俩满院子卷，踢皮球都见过吧，俩都是带球的，碗妖卷着去撞老太太，大狐狸调转方向，带着碗妖要撞死郑老四，好不热闹。
孟庆昱有一两百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景儿了，开始还拍手鼓掌呢，好看，爱看。后面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他身上，孟庆昱跌了一跤，坐了个屁股墩，摔疼了才知道拦架，“别打了，别打了，伤及无辜了。”
谁听他那个啊，叽叽歪歪，俩妖怪忙着骂娘呢，这会儿喊开饭了都没人停。
且是他没有经验，如何是制止打架的最好方式？这也是有诀窍的，爱劝架的都那个小本本记一下，百分之百有用，童叟无欺。非常简单，你把两边都打服了，他俩都消停。
这可不是信口开河，有实践真知的，孟庆昱被连着撞到三四次，心下恼怒，使了个定身咒，将撕打着的俩妖怪定在原地，碗妖他舍不得打，他稀罕碗妖，想跟郑老四买了，作为藏品，但是大狐狸他可舍得。
大狐狸有毛，打架本就是劣势，加上材质问题，你皮包肉肉包骨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她几千度烧出来的瓷器，更何况碗妖是官窑出来的，本身质量就很过关。撕扯几圈下来，火红皮貌的大狐狸差点儿没秃，脑袋顶都见头皮了，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儿。打架是个体力活，骂架也是。
狐狸固然可怜，但孟庆昱的巴掌落下来的也清脆果断，先提起后脖子，跟提小猫似的把她拎起来，左右开弓，先甩十几个大嘴巴子，把狐狸打蒙了以后，还要把她再丢出去，堂屋门口小炮仗似地窜过来个黑影，“你打我干娘？”臭烘烘那位醒了。
老太太也哭着过来，一把抱紧了孟庆昱的腿，“杀人了，你欺负她算什么，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这就叫做胡搅蛮缠，孟庆昱是有正经编制的，受常老板管辖，打死个妖怪可以，但打死了人，阎王爷那儿不好清账，多少年才出了个孙大圣，烂账不是年年都能平的。
孟庆昱正是焦头烂额，一点儿法子都没，求救的目光看向郑老四，郑老四早就被半扎长提溜着到旁边观战了，俩妖怪打架，撞一下孟庆昱没啥事儿，郑老四一凡人，撞两下就散了，再请大夫、找仙丹，都是麻烦。
郑老四眉毛挑起，冲他努嘴，孟庆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七姑娘也悠悠转醒，拾起银手镯带手上，捉裙小跑着也奔来了，“神仙！求神仙为小女子做主，快收了那妖怪吧！”
孟庆昱抽身不及，心下暗暗叫惨，“露馅儿了，身份被人给发现了。”大狐狸跟老太太都没看出来他是神仙，怎么就叫这小姑娘给看出来了？倒是他多虑了，七姑娘就随口一说，这会儿谁能把那臭东西给收了，让她喊菩萨都成。
院子里闹哄哄，外头也脚步匆匆打着火把过来十几个人，是这家二小子趁着干娘和碗妖打架的时候去喊的。小村子没有县太爷，再派人去县衙门请官差也来不及，报了里正，请村里一位有名望的族老，又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半大小子。
到跟前儿，先把哭着的二位给搀起来，臭的那位不敢碰，农村门后都放着棍，几个人叉着把他堵在一边。审吧，里正拿几人各自问了一排，都是真真假假的说，老太太抱着自己的大狐狸只知道哭，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郑老四则讲了自己路过借宿被臭味熏醒的经历。
里正断案，他不是县太爷，况且又是大狐狸，又是那个臭的，里正心里也怯。
“那早休息吧，天黑了，夜深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里正笑呵呵的劝各自回屋睡觉，呼隆隆领着人来，又哗啦啦带着人走，为啥？心里害怕。被几个小子叉着的那个大高个儿，旁人不认识，里正可是见过早死的那位老头的，这家大儿子生的和老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二随老太太，老大随爹。老头年轻时候和里正光屁股玩起来的，正经的玩儿啊。
劝架？吓都吓死了。
跟着的族老还问呢，“啊？不是劝架么？嘿，他家今儿个汆的素丸子好吃，咱们来一趟，也不白来，你帮我问问，那折箩还剩的有么？我也不爱别的，素丸子给我来一碗，我回家热热明儿晚上吃……”族老年纪大，眼睛不好，他看不清，一丈开外人畜不分，再远点儿，一丈外都看不清，没有远点儿的事儿。
“别馋了，老爷子。家去家去，想吃明儿叫婶子给您新做。”里正不敢跟老头说实话，年纪大，不禁吓，万一出个好歹，吓尿裤子都得洗呢。
先原样把老头送回家，几个小子不能走，得跟着上山一趟，请个道长下拉，村里闹妖怪，得驱邪，还有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小宠物，丑就不说了，瞧着也渗人，不一定是好东西，都得叫道长给收了。
院子里，郑老四还跟孟庆昱搁那儿骂呢，“这儿的里正不负责，没责任心。那臭家伙都那样了，还劝人睡觉呢。”睡得着么他，脸还疼着呢。
孟庆昱斜睖一眼大狐狸和臭东西，眼神震慑，笑着跟郑老四商量：“既然睡不着，那咱们就赶路吧，往前走，早点儿到滍阳古镇，那儿热闹，我也想在街上走走，买点儿书什么的。”
“热闹？有这儿热闹？”郑老四指了指自己的脸，“红红火火。”
碗妖飞过来拱火：“这得多疼啊，得赔钱。”
要账的带着打手，大狐狸毛都秃光了，跟个扒了皮的獾似的，别说是半扎长来了，就是碗妖她现在也打不过，认栽赔钱吧。拿银子出来……那没有，老太太不让她偷东西了，好多年都没银子花，办酒席那几两且攒了几十年。
大狐狸红着眼圈，委屈又窝囊，但是害怕挨打，想了又想，冲着孟庆昱商量：“我有个宝贝，收在身边好几百年了，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也是被逼上梁上了，我拿出来给你们抵债，到底是你们占便宜了，就行行好，再饶我一口玉屑饭。”
大狐狸目光看向大儿子：“他跟我亲生的是一样一样的，就是当个妖怪跟着我修炼，也得有个全需的身子不是。”
“你说啥？啥是玉屑饭？”孟庆昱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别骗我了，我都闻见了。”大狐狸张着大嘴，月亮地儿里，吐出一簇狐火，绿油油的带点儿蓝，狐火落在手心儿，是一枚内丹。
“这是我第三任丈夫的内丹，他是个云雀，曲儿唱的天下第一，他走得早，就给我留了这枚内丹给我唱曲儿解闷，我俩感情好，想起他我就想哭，这些年也不爱听，我也没钱赔你们，就把这个送你们吧。”
所以说，科学改变认知。给我一个好声卡，我也能唱天下第一，最不济也得全村第一。
随身听这玩意儿郑老四没用，碗妖从白天讲到黑夜，话就没停过，郑老四只嫌聒噪，哪有功夫听曲儿。但放在孟庆昱眼里，这可是个宝贝，月亮上无聊得很，干活的时候不让说话不让聊天，有了这个多好，塞耳朵里，谁也看不见。
“换！”孟庆昱拍案决定，也别一口了，大大方方给了她一整个。
大狐狸不小气，跟老太天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四个人分吃了。立竿见影，臭味儿烟消云散，连肚子上的俩窟窿都愈合了，大儿子虽然还是一身破破烂烂，但能看了。大狐狸也有变化，毛长出来了，比原先的薛微短了点儿，也够用，大冬天的不能冻死。
娘几个欢喜雀跃，再抬头，郑老四几人没影了。
大门敞开，柴房的门也开着，屋里干干净净，人早就卷铺盖跑了。
“我就说我能保护你吧，他们怕我。”大狐狸好不得意。老太太一番波折，委屈的和老姐妹抱着哭，二儿子来哄，大儿子看不明白为啥哭，但干娘招手了，也跟着过来劝两句。
这边狐假虎威，二里开外，孟庆昱拉着郑老四一路小跑，得意洋洋，“我也算是得了个宝贝，这不比你那会说话的碗好玩多了。以后晚上睡觉我就带着它，叫它天天给我唱穆桂英挂帅，辕门外三声炮炮炮炮。”
“慢点儿慢点儿，后面又没有狗追，你急什么？”郑老四走路打趔趄，抓紧了包袱，摆手说跑不动了。
“可不能骂上仙，是没有人追，那个里正带着人去请神仙了，他们山上的道观里供的是八仙之首铁拐李，那是个热心肠，要是知道山下有妖怪，肯定要下山降服，那大狐狸呀，跑不了。”
碗妖听见，急着催道：“那咱快点儿，老四你要是跑不动了，我托着你。”
孟庆昱道：“也不用那么快，后头有神仙，前头那村里也不太平呢，咱们去得早了，不光要沾上是非，还得帮着干苦力呢，我懒，不愿意干活。”
家里姊妹十个，最下头一个小弟弟，叫耀辉，那会儿穷，穷也碍不着生儿子的心，好生爱生，姑娘行七，就这个排行，且知道她在家里得不了宠，属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位置。
家里大点儿的姐姐嫁人了，差不多年纪的，也都排着队说亲呢，一来是日子穷，家里闺女嫁人了能少口嚼头，亲家送来的彩礼也能紧着给小子交束脩、去学堂。眼瞅着就要排到这七姑娘了，前头六个姐姐都定了价儿，家里爹娘请了媒人，打算给七姑娘相看。
这种人家嫁闺女都是待价而沽的，他可不管闺女嫁过去过得好不好，日子顺不顺，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眼睛里净瞧得见钱。前头六个女婿鳏夫、瘸子、肺痨的病秧子，没有一家是好的。听话音里，给七姑娘寻的这位，也有缺。
婚恋市场自古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今日再看，提出门当户对的这个人，真是把日子过的门儿清。凤凰嫁凤凰，家雀娶家雀，三寸丁的土行孙也摘不着高枝儿上的金牡丹。两口子你说孔孟之礼，他谈明儿吃萝卜，你俩聊不到一起。
七姑娘是个有心计的，亲眼瞧见了前头六个姐姐日子不好，让她为兄弟的好日子下嫁，她不肯。不肯也无可厚非，她是个人，道德经里都讲了‘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圣人且如此，为自己打算乃人之常情。
所以这七姑娘想了一夜，不能坐以待毙，世道吃人，她爹娘老子也吃人。真听安排嫁过去，自己后半辈子可就栽进去了，但天高地阔，留给她自救的路可不多。眼珠子转转，落在了村口这一家。
转天，媒人带着那家来提亲，同着亲戚长辈的面，姑娘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自己早就和村口战死沙场的大儿子私定了终身，如何如何忠贞不二，要为人家守孝，要剃了头，去庙里做姑子去。
提亲那家当场翻脸，好嘛娶个媳妇心里有别人，他是个独眼儿但不是个傻子，提起东西就走，媒人在后头追着哄，回头再骂这家两句，买卖黄了，少挣一份谢媒礼。家里爹娘气的先把闺女打一顿，提着扫帚就去村口说礼去了。
村口这家愁云密布，有人捎来消息，从军的大儿子死在了战场上，尸首都没得回来，家里四间房俩院子都是大儿子寄钱回来盖的，老娘守着二儿子过，但家里一应添置没短了老大那一份，攒了点儿银子打两只银手镯，给老二媳妇一个，另一个留这给老大娶媳妇。
娘仨骂骂咧咧打上门的时候，老太太正跟自己的狐狸老闺蜜抱头痛哭，商量怎么把大儿子的尸首收敛了给带回来，落叶归根，老娘疼儿子，何况是俩老娘呢。
门口开始骂街，老二两口子听了一会儿，不好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大大小闷葫芦，心里话连老娘都背着不说，寡言少语，小孙子就颠儿颠儿的进屋学话了：“奶奶，我大娘家找上门了。”
老太太还以为是村里哪家的婶子大娘呢，低头擦眼泪，也顾不得答话，老狐狸骂起来了“大娘大娘，去他爹的大娘。人家心里难过呢，哪个不长眼的上门儿？”
小孙子想了想：“是大伯的媳妇，来了仨，他们一家都来了。”
老太太哭的直抽抽，擦着眼泪还劝呢，“赚钱不容易，世道难，咱们娘几个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也不兴配阴婚那些。”老太太当是老姐妹给大儿子买了个地下的媳妇，人家抬着送来。
大狐狸怔了怔，凑近了小声道：“好妹妹，你不让我偷，我可是有几十年没拿过人家东西了。”这是一只道德高尚的狐狸，她克服了低趣味，有句话不是说，‘狐狸不偷，五谷不收。’好吧，没这句话，那是厨子。
出去看看吧，老太太擦了眼泪，到门口，听了会儿，心里喜怒参半。大儿子死了，但有个傻姑娘愿意给大儿子守孝，这份恩情感天动地，但人家的闺女也是闺女，俩孩子即是两情相悦，自家小子没了，稍微懂点儿人事的家长，就该劝人家闺女收了心思，另寻一主，再找一家，活着的还得顾活着的。
老太太仁义，拿出两吊钱，打发这家父母，让对闺女好一点儿。
事情到了这儿，各取所得，本该是三边都满意，七姑娘不干了，回去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年，死活赖着不回家，哭天抢地，要绞头发。老太太看着心里不忍，又拿一两，把人给留下，当闺女一般养着。
七姑娘吃两天白面馒头，这心里的欲望跟见了风的野草，它可就张牙舞爪的起来了。
凭什么老二媳妇能带银镯子我就不能？凭什么家里小孩儿吃糖卯我一个？凭什么镇上扯的红头绳短我一拃？人呐，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眼睛里净瞧见老太太的不公了，她可就没想过，自己和这家里，没关系。
七姑娘是个有心眼儿的，她没心眼儿也到不了今儿个。想了好几天，不成，那银子她也要，争强好胜，有上进心。
第二天一早，红着俩眼圈，瞪的跟核桃仁儿似的，哭着到老太太跟前儿就跪下了，编呗，说夜里做梦了，梦到大郎说没成亲如何如何遗憾，总归就是一句话，自己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嫁进这家。
老太太开始还不同意，闹不住七姑娘三天两头哭，哭也有原因，哭一场省的做活了。实在没法子了，老太太就和大狐狸商量，人姑娘非得嫁过来，有什么说头没。
老太太五六十岁的小年轻，活的短，没经事儿，大狐狸好几百岁了，上骗神仙下骗鬼，骨头缝里都透着精明俩字，七姑娘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糊弄老太太一家成，在大狐狸面前，不经看。
要嫁就嫁吧，大狐狸拿五两银子，交给老太太去置办，风风光光给七姑娘办了个排场。抱着牌位拜堂的时候老太太亲手把银镯子给了，再添了改口费，这钱是同着众人的面递到七姑娘手里的，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也怪不到娶媳妇这家。
因为是新郎官战死，所以郑老四那会儿才听着响器里带着点儿丧，问村里人，也不好说。
七姑娘惦记人家的银子，她可不知道人家也惦记她的人呢。七姑娘头一天来闹的时候，大狐狸就跟老太太商量把大儿子弄回来，狐狸成了精那是有法术的，抗个人也不用像郑老四一样推车抬瓮的，掐诀念咒，一个闪身，日行八百，比高铁差点儿，差不多绿皮火车那样，当天去，次日回。
大儿子就藏在大狐狸修行的山里，晚上狐狸吐珠，也分他一口妖气，加上各种宝贝，人没活，魂儿回来了。
前面孟庆昱说郑老四找的地方好玩，叫大家记住，原因就落在了这儿。人活着，有三魂七魄，他家老大没有活，只有魂儿回来了，三魂七魄丢了七魄，他这个人就聪明不了，甭管是脑子啊，还是思维呀，得有缺。
大狐狸稀罕儿子，抱着大小子问：“要媳妇不要呀？娘给你领回来个，在山里也有人陪你玩了。”我怀疑这个狐狸多少有点儿鼻炎，不通气儿，郑老四那儿都臭死了，她这会儿乖乖大胖小子。
大儿子听到多个人和自己玩，也愿意。
双向奔赴！狐狸干娘掐着腰，看自己家的好孩子，后半辈子都有奔头了，成了亲得要个孩子，还得打听打听，死了的人怎么跟活着的人一起生孩子，这生出来的是个妖啊还是个鬼啊？念书的时候去哪儿买学区房啊？且麻烦着呢。
打算的都挺好，没成想新媳妇拜了堂，临洞房，她变卦了。
不是所有人都跟大狐狸一样，有鼻炎。虽然这会儿天气已经冷了，但从战场万人坑里扒拉回来的，他就算是个打了蜡的厚皮橙子，也放不住。新郎官一进门，七姑娘在屋里就想吐，正擦牌位呢，后半辈子在这家里蹭吃蹭喝、蹭体面可全靠这方牌位了。
一回头，外头这位跟个花子似的，人高马大，缠着一身布，都不算衣裳，他肚子漏黄汤，穿不了衣裳。是大狐狸给扯了块布，缠出来的。就说小动物跟人住一起能学东西吧，没有老太太教，缠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小生这厢给娘子行礼了。”新郎官一躬到地，非常有礼貌。
“啊！”七姑娘才张嘴就慌忙捂鼻子，说不出话，害怕，更多的是恶心，抄起手上的牌位就朝门口砸了过去。
牌位木头做的，打在活人身上也没啥，自古没听过被木头片子砸死的人，但是，新郎官不是活人，‘噗’没入皮里了，本来只有一个口子流黄汤，这下好了，左右对称。柴房几个听见叫唤，突然就更臭了的缘由。
肚子破俩洞，新郎官也不乐意了，我干娘说你是来跟我玩，没这么玩的，跟我玩捅我一下，那我也得捅你。新郎官捡起牌位就要还回去，七姑娘大叫救命，跳上了床，新郎官跟着上去，将人按住，看她挣扎，解下身上的布把人捆住，怕戳歪了。小孩子玩游戏很公平的。
动静闹得很大，老太太隔壁院子都听见了，打算过来瞧瞧，被大狐狸给劝住：“坐上龙凤床，被窝里嚼冰糖。我年轻时候和蚂蚁山的那只小云雀，比他们热闹。”大狐狸也是吃过见过的。
老太太一想，也是，大儿子现在傻了点儿，但傻子生孩子的也见过。老太太没出来，大伯子的事儿老二两口子也不好掺和，给孩子捂住耳朵，盖被子就睡了。
郑老四几个三拳两脚把人打成了个花瓜，老太太和大狐狸还在屋里夸孩子呢，“还得是这种两厢情悦的才能过到一块儿，当年我就没瞧上我家老头子，亏得他没得早，叫我连和离的机会都没……”老太太碎碎念，大狐狸打趣儿说要在妖怪里给她再找个，妖怪长得好。
就听外面狼哭鬼嚎，“妈呀！娘呀！我的亲娘！”声音很熟悉，老太太顾不得打听妖怪有多好看，趿拉着鞋就往外头跑，到院子里还喊老二，娘俩着急忙慌，出这院，进那院。老太太眼珠子腾的一下就红了，横眉冷目，拿起竖在门后的长棍，直朝郑老四劈去。
“妈了个逼，敢欺负俺孩儿，跟你拼了！”
农村种地出来的老太太，有把子力气，何况这老太太寡妇带儿子的，她不光有力气，还泼辣。一棍子焖下来，郑老四从额头鼻尖下巴颏，更纹了条虾线似的，红彤彤一根，正打在脸上。
大狐狸追过的时候，院子里很热闹，大儿子坐在堂屋门口哭，老姐妹抱着根棍子哭，俩借宿的一个捂着脸哭，一个站在那儿憋着笑，想弯腰去劝，实在可笑，蹦不住，嘴巴漏风似地噗噗响。
“欺人太甚！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是吧？”大狐狸也护短呐，上前抱住老姐妹，看人没事儿，揎拳攞袖，就要干架。
“想打架？”碗妖掐着腰骂街，他们打了郑老四还不罢休？打出门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个大狐狸，一个破碗，脸贴着脸，手指头都要戳对方嘴里了，对着就卷起来了。骂的那个脏呀，郑老四火辣辣的疼，还得空出手捂耳朵，太难听了。郑老四哎呦哎呦的叫唤，碗妖心里更气，欺负我朋友，凭什么我们吃亏？大狐狸看老太太那边佝偻着头，眼泪没停，也气，我们都哭了。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俩妖怪从对骂发展为对打，尘土飞扬，狐狸它是犬科动物，它掉毛，碗妖净溜，上头是郑老四给锔了几枚钉子，但郑老四手艺好，贴皮儿。他俩打架，那狐狸吃大亏。
打架这俩满院子卷，踢皮球都见过吧，俩都是带球的，碗妖卷着去撞老太太，大狐狸调转方向，带着碗妖要撞死郑老四，好不热闹。
孟庆昱有一两百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景儿了，开始还拍手鼓掌呢，好看，爱看。后面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他身上，孟庆昱跌了一跤，坐了个屁股墩，摔疼了才知道拦架，“别打了，别打了，伤及无辜了。”
谁听他那个啊，叽叽歪歪，俩妖怪忙着骂娘呢，这会儿喊开饭了都没人停。
且是他没有经验，如何是制止打架的最好方式？这也是有诀窍的，爱劝架的都那个小本本记一下，百分之百有用，童叟无欺。非常简单，你把两边都打服了，他俩都消停。
这可不是信口开河，有实践真知的，孟庆昱被连着撞到三四次，心下恼怒，使了个定身咒，将撕打着的俩妖怪定在原地，碗妖他舍不得打，他稀罕碗妖，想跟郑老四买了，作为藏品，但是大狐狸他可舍得。
大狐狸有毛，打架本就是劣势，加上材质问题，你皮包肉肉包骨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她几千度烧出来的瓷器，更何况碗妖是官窑出来的，本身质量就很过关。撕扯几圈下来，火红皮貌的大狐狸差点儿没秃，脑袋顶都见头皮了，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儿。打架是个体力活，骂架也是。
狐狸固然可怜，但孟庆昱的巴掌落下来的也清脆果断，先提起后脖子，跟提小猫似的把她拎起来，左右开弓，先甩十几个大嘴巴子，把狐狸打蒙了以后，还要把她再丢出去，堂屋门口小炮仗似地窜过来个黑影，“你打我干娘？”臭烘烘那位醒了。
老太太也哭着过来，一把抱紧了孟庆昱的腿，“杀人了，你欺负她算什么，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这就叫做胡搅蛮缠，孟庆昱是有正经编制的，受常老板管辖，打死个妖怪可以，但打死了人，阎王爷那儿不好清账，多少年才出了个孙大圣，烂账不是年年都能平的。
孟庆昱正是焦头烂额，一点儿法子都没，求救的目光看向郑老四，郑老四早就被半扎长提溜着到旁边观战了，俩妖怪打架，撞一下孟庆昱没啥事儿，郑老四一凡人，撞两下就散了，再请大夫、找仙丹，都是麻烦。
郑老四眉毛挑起，冲他努嘴，孟庆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七姑娘也悠悠转醒，拾起银手镯带手上，捉裙小跑着也奔来了，“神仙！求神仙为小女子做主，快收了那妖怪吧！”
孟庆昱抽身不及，心下暗暗叫惨，“露馅儿了，身份被人给发现了。”大狐狸跟老太太都没看出来他是神仙，怎么就叫这小姑娘给看出来了？倒是他多虑了，七姑娘就随口一说，这会儿谁能把那臭东西给收了，让她喊菩萨都成。
院子里闹哄哄，外头也脚步匆匆打着火把过来十几个人，是这家二小子趁着干娘和碗妖打架的时候去喊的。小村子没有县太爷，再派人去县衙门请官差也来不及，报了里正，请村里一位有名望的族老，又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半大小子。
到跟前儿，先把哭着的二位给搀起来，臭的那位不敢碰，农村门后都放着棍，几个人叉着把他堵在一边。审吧，里正拿几人各自问了一排，都是真真假假的说，老太太抱着自己的大狐狸只知道哭，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郑老四则讲了自己路过借宿被臭味熏醒的经历。
里正断案，他不是县太爷，况且又是大狐狸，又是那个臭的，里正心里也怯。
“那早休息吧，天黑了，夜深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里正笑呵呵的劝各自回屋睡觉，呼隆隆领着人来，又哗啦啦带着人走，为啥？心里害怕。被几个小子叉着的那个大高个儿，旁人不认识，里正可是见过早死的那位老头的，这家大儿子生的和老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二随老太太，老大随爹。老头年轻时候和里正光屁股玩起来的，正经的玩儿啊。
劝架？吓都吓死了。
跟着的族老还问呢，“啊？不是劝架么？嘿，他家今儿个汆的素丸子好吃，咱们来一趟，也不白来，你帮我问问，那折箩还剩的有么？我也不爱别的，素丸子给我来一碗，我回家热热明儿晚上吃……”族老年纪大，眼睛不好，他看不清，一丈开外人畜不分，再远点儿，一丈外都看不清，没有远点儿的事儿。
“别馋了，老爷子。家去家去，想吃明儿叫婶子给您新做。”里正不敢跟老头说实话，年纪大，不禁吓，万一出个好歹，吓尿裤子都得洗呢。
先原样把老头送回家，几个小子不能走，得跟着上山一趟，请个道长下拉，村里闹妖怪，得驱邪，还有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小宠物，丑就不说了，瞧着也渗人，不一定是好东西，都得叫道长给收了。
院子里，郑老四还跟孟庆昱搁那儿骂呢，“这儿的里正不负责，没责任心。那臭家伙都那样了，还劝人睡觉呢。”睡得着么他，脸还疼着呢。
孟庆昱斜睖一眼大狐狸和臭东西，眼神震慑，笑着跟郑老四商量：“既然睡不着，那咱们就赶路吧，往前走，早点儿到滍阳古镇，那儿热闹，我也想在街上走走，买点儿书什么的。”
“热闹？有这儿热闹？”郑老四指了指自己的脸，“红红火火。”
碗妖飞过来拱火：“这得多疼啊，得赔钱。”
要账的带着打手，大狐狸毛都秃光了，跟个扒了皮的獾似的，别说是半扎长来了，就是碗妖她现在也打不过，认栽赔钱吧。拿银子出来……那没有，老太太不让她偷东西了，好多年都没银子花，办酒席那几两且攒了几十年。
大狐狸红着眼圈，委屈又窝囊，但是害怕挨打，想了又想，冲着孟庆昱商量：“我有个宝贝，收在身边好几百年了，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也是被逼上梁上了，我拿出来给你们抵债，到底是你们占便宜了，就行行好，再饶我一口玉屑饭。”
大狐狸目光看向大儿子：“他跟我亲生的是一样一样的，就是当个妖怪跟着我修炼，也得有个全需的身子不是。”
“你说啥？啥是玉屑饭？”孟庆昱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别骗我了，我都闻见了。”大狐狸张着大嘴，月亮地儿里，吐出一簇狐火，绿油油的带点儿蓝，狐火落在手心儿，是一枚内丹。
“这是我第三任丈夫的内丹，他是个云雀，曲儿唱的天下第一，他走得早，就给我留了这枚内丹给我唱曲儿解闷，我俩感情好，想起他我就想哭，这些年也不爱听，我也没钱赔你们，就把这个送你们吧。”
所以说，科学改变认知。给我一个好声卡，我也能唱天下第一，最不济也得全村第一。
随身听这玩意儿郑老四没用，碗妖从白天讲到黑夜，话就没停过，郑老四只嫌聒噪，哪有功夫听曲儿。但放在孟庆昱眼里，这可是个宝贝，月亮上无聊得很，干活的时候不让说话不让聊天，有了这个多好，塞耳朵里，谁也看不见。
“换！”孟庆昱拍案决定，也别一口了，大大方方给了她一整个。
大狐狸不小气，跟老太天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四个人分吃了。立竿见影，臭味儿烟消云散，连肚子上的俩窟窿都愈合了，大儿子虽然还是一身破破烂烂，但能看了。大狐狸也有变化，毛长出来了，比原先的薛微短了点儿，也够用，大冬天的不能冻死。
娘几个欢喜雀跃，再抬头，郑老四几人没影了。
大门敞开，柴房的门也开着，屋里干干净净，人早就卷铺盖跑了。
“我就说我能保护你吧，他们怕我。”大狐狸好不得意。老太太一番波折，委屈的和老姐妹抱着哭，二儿子来哄，大儿子看不明白为啥哭，但干娘招手了，也跟着过来劝两句。
这边狐假虎威，二里开外，孟庆昱拉着郑老四一路小跑，得意洋洋，“我也算是得了个宝贝，这不比你那会说话的碗好玩多了。以后晚上睡觉我就带着它，叫它天天给我唱穆桂英挂帅，辕门外三声炮炮炮炮。”
“慢点儿慢点儿，后面又没有狗追，你急什么？”郑老四走路打趔趄，抓紧了包袱，摆手说跑不动了。
“可不能骂上仙，是没有人追，那个里正带着人去请神仙了，他们山上的道观里供的是八仙之首铁拐李，那是个热心肠，要是知道山下有妖怪，肯定要下山降服，那大狐狸呀，跑不了。”
碗妖听见，急着催道：“那咱快点儿，老四你要是跑不动了，我托着你。”
孟庆昱道：“也不用那么快，后头有神仙，前头那村里也不太平呢，咱们去得早了，不光要沾上是非，还得帮着干苦力呢，我懒，不愿意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