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纾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跪在长生殿。

    姬良就那样坐在上方,阴恻恻地说道:“赵才人,你也要陪着她闹?”

    “妾不敢,妾主打一个陪伴。”赵宁儿朝姬良笑道。

    谷纾抬头,眼神很倔强:“陛下,我没有闹,我要去青阳,我担心我的爹爹。”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说要去青阳了,姬良是什么法子也用了,就是改不了她这倔脾气,饶是他对谷纾再好的脾气,也到了尽头。

    “朕说了,前朝的事你不必管。”

    “我只是想管我爹爹!”谷纾红着眼睛朝姬良道,当然,还有姬容。

    他的名字,她还不敢宣之于口。

    姬良抑制住自己的戾气,走上前,温柔地对谷纾道:“纾儿,朕跟你保证,谷相公不会有事,朕特意派容王爷前去,就是照料你的父亲。”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去。

    姬容,他总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谷纾咬着嘴唇,不停地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姬良许她去青阳。

    姬良以为她听了进去,又拿起一封信:“舜华公主寄来的,你就不想看看?”

    她想去拿,姬良却躲开,坐回殿上。

    “想看吗?”他拿着那封信放在烛台边晃了晃,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给我。”她这话说的又委屈又娇气,让人不忍心拒绝。

    姬良眼眸微垂,声音听不出情绪:“自己过来拿。”

    谷纾没有犹豫,直接上前就想拿他手里的信,可她扑腾半天,连个边都没摸到,这让她很气恼,直接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逗她很有意思吗?

    她现在真的很想姬容,跟他告状,皇宫里有人欺负她。

    可是他还在青阳,想到这她哭的更凶。

    姬良也发现好像有些过了,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行了,给你。”

    谷纾抬眸,就是不伸手去接。

    她像一只骄傲的猫,需要有人去为她顺毛。

    姬良怎么看都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地紧,他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又将信给她展开,低声读道:“娘子安善,与娘子一别几月有余......”

    谷纾夺过来:“不要你念。”

    “好,朕不念。”他眉眼染了笑意。

    看着谷纾低眉顺眼的模样,宫装华丽,姬良记得前几年的谷纾衣裳总是繁复多变,不知是不是她长大了,着装开始慢慢变得素雅,人也高挑纤瘦了不少。

    他突然生出一种想法,想把谷纾永远这样留在他的身边。

    而后又觉得好笑,她已经是他的妃嫔,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只等再养乖些,一口吃掉。

    谷纾看得认真,夏困还是这么粗心,一封信上有大半的错别字。

    也正因为如此,她看的时候觉得无比亲切。

    上面无非就是写到她去了西岭,若乌巴对她很好,身边也没什么姬妾,每天还有好多好吃的,就是没有清真鲈鱼和红烧小排,还说西岭草原辽阔,风景美丽得紧,让她安心。

    笨死了,给她好吃的她就开心。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忧思。

    谷纾擦了擦眼泪,将信合上,放入袖袋中。

    姬良见他情绪好转,继续哄道:“信也看了,是不是能回去好好休息了?”

    “可是青阳......”

    “朕和你保证,青阳,你爹爹绝对会好好地回来。”

    谷纾不说话。

    姬良软硬皆施:“你也不想以后舜华公主寄来的信,都压在朕这里吧?”

    又是威胁,但这个威胁对她确实有用。

    谷纾紧攥着拳,终于松口:“你保证,绝对不让我爹出事。”

    “行,朕和你保证。”他应的很快。

    “保证要举手。”谷纾拉起他的手,掰出他的三根手指放在空中,又想到和爹爹一起去的张大人,道:“还有张玄大人也不能出事。”

    姬良的脸瞬间变黑。

    谷纾连忙解释:“你别误会,他是我家中一个姐姐的丈夫,也是我的姐夫。”

    “哪个姐姐?”姬良问。

    “大伯的二女,谷郗,陛下不信可以去查。”

    姬良情绪稍有好转,还好不是谷纾哪个情郎,若是,他不介意杀一个人。

    “陛下答不答应?”

    “都依纾儿,现在可是能放心了?”

    谷纾点头,又摇头:“青阳的消息不能瞒我。”

    “依你。”

    她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又拉起还跪在殿下的赵宁儿,没有一点儿规矩。

    “那我和宁儿姐姐走了。”

    “嗯。”他轻声应道。

    等谷纾完全离开,他以手撑住桌子,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俞不言,你即日就偷偷带几个人,去青阳,务必保住谷詹和张玄。”

    青阳,越来越多的人患上疯牛病。

    一下子开始大片大片地死人,比之前饿死的人多了好几倍,土地里埋的全部都是尸体,随便踩一个地方,都足以让人噩梦好几天。

    姬容也想研制能够治疗此疾病的药,可是都一无所获。

    这个病毒太凶,千年来都没有人找到治疗的办法。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些为数不多的未感染者保护起来。

    可没有用,青阳早已经人心散乱。

    他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即便是食人所导致,但怎么会传播这么快,要知道这可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罕见病症。

    他书信一封,让阿柴带去赤龙,交给元石和元达,又立即找到谷詹,让他上书陛下,早做防备。

    青阳,属南昭边界,下有赤龙和东幽,如今城内一片大乱,保不齐东幽就会在此时进击。

    时间又过去月余,青阳的土里已经埋不下尸体,只能被堆在乱葬岗,俨然成了一座尸山。

    城中人尽绝。

    谷詹也因此病倒,整日躺在塌上,糊里糊涂,开口就是问,青阳今日怎么样。

    姬容实在忧心忡忡,除了隔离百姓和维护青阳秩序,就是守在谷詹的身边,寸步不离地为他诊治。

    他给谷詹又熬了一碗药,只希望这次谷詹的病能有所好转。

    谷詹看他的眼神很慈爱,他接过姬容手中的药,没有立即喝下,像一个父亲一般问道:“王爷再过几年也道而立之年了吧?”

    姬容耐心地回答他:“谷相公记得不差。”

    “王爷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体己人?”

    有的,只是不在他身边。

    谷詹叹了一口气:“南昭有王爷,是南昭的福气啊。”

    “相公多年为南昭奉献,是南昭真正的栋梁。”姬容认真道。

    谷詹笑了笑:“我老了,时间也不多了,南昭,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姬容宽慰他:“相公正当不惑,身体康健。”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息女。”谷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忍不住咳了几声,面目沧桑:“她是我和爱妻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丝委屈,是我没护好她,让她入了宫,不然她肯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景象,回忆起往昔:“当年我和夫人就是在青阳相遇的,你不知道,我夫人的脾气比我的息女还倔,当时连家想让她嫁去东幽,她死都不肯,非和我成了亲。”

    “她身子弱,我们在一起很多年才有了一个女儿,我当时高兴疯了,我给她取名纾,只希望她这一生喜乐无忧。”

    姬容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让他宽心:“昭容娘子在宫里很好。”

    “你就别骗我了,我家那个丫头我还不知道,就爱贪玩,到处跑,”他擦了擦眼角的一滴泪,继续道:“皇宫的宫墙那么高,她就只能待在那四四方方的房子里。”

    姬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谷詹也不在意,他拉过姬容的手:“老夫见王爷有一方百事吉的帕子,可否让我看看。”

    姬容犹豫一番,还是从袖袋中拿出那方手帕。

    谷詹展开笑意,拿过姬容手中的帕子。

    这帕子干净柔软,想来是主人爱惜的很。

    接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从身上拿出一方木色的手帕,帕子上面赫然绣着和姬容手帕上一样的图案。

    答案已经很明显,他混居官场多年,如何猜不到里面的含义:“我家小纾啊,当年把整个摊贩的这种帕子都买了下来,身边的人人手一个。”

    姬容的喉咙有些发哽:“谷相公......”

    “小纾,很喜欢你吧。”

    姬容没想到谷詹会知道,他起身拱手,诚恳道:“是在下,以卑鄙之身,肖想娘子。”

    “王爷总是谦虚,那天你来见我,我就猜出一二,又派人去了平江打听,小纾年纪小,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雾里看花。”

    那天姬容去他府上,说帮昭容娘子要他一封信。

    他的书房东南角处,摆了一个少女的画像。

    那是一幅少女踏春图,盘着凌虚鬓的少女一袭红衣,巧笑嫣然,梨花纷纷然而落,少女皓腕轻抬,落了朵梨花瓣在她指尖。

    姬容看了很久,谷詹见了问他,这幅图画的可好看。

    色授魂与,他说。

    “如果当年,我早一点看出小纾的心意,绝不会让她入宫。”谷詹道。

    姬容凤眸微垂。

    若他知道自己此后会爱上谷纾,早在入宫前,就会制止。

    他的冷眼旁观,成了他此生之悔。

    可若谷纾没有入宫,也许他在几年后,就已经离开南昭。

    是是非非,谁又能道得明白。

    谷詹真心道:“老夫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走之后,小纾在沪京就没了依靠,求王爷,帮老夫多看看她,别让她太难过。”

    姬容再次行礼,肯定道:“相公身子安康,莫再说这等话,至于昭容……”

    “在下此生必定以命相护!”

    谷詹欣慰地闭上眼睛,他好累,不知道睡着了能不能见到他的爱妻。

    他没有告诉姬容,当年连聘寻访仙师说是为先帝做寿,其实只是想带姬容回南昭,最后见他的母亲一眼,导致她直接死在路上。

    谷纾也因此失去了母亲。

    姬容将药碗端出去,不再打扰谷詹。

    青阳还有活路吗,现在他都不敢肯定。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阿柴带来了新的信件,东幽那边果然蠢蠢欲动,正在排兵布阵。

    他又书信一封,让阿柴与东幽那边的势力对接,尽可能阻止东幽那边的动作。

    青阳的诏狱,俨然成了疯牛病院。

    每个牢房都装的满满当当,一直不停地传来惊悚的笑声,有些稍微清醒的人对他喊,要他杀了他们。

    姬容没日没夜地翻看着解救之法。

    没有。

    古往今来,患此病者无一人生还。

    一个官吏跑到他的屋内道:“公子,诏狱内的典狱长发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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