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前任恋人关系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分手前曾在一起的时间越长、经历过的事情越多,彼此间的了解就越发深厚。细究的话,对彼此的认知其实是在关系崩解的那一刻钟达到顶峰,而之前的欢笑和眼泪都瞬间失活退化成了大脑衡量分离时该发放多少痛觉的指标。

    如果把人生的轨迹比作线条,分手的那一刻放在二维的图上就像是交叉点的横坐标。在交叉点前相向而行,交叉点后,背道而驰。刚分离的时候总想着回头,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内心包袱退缩,后来各自人生里新的风景渐渐覆盖掉过往,心态也逐步疗愈到平静,这时却发现已经回不了头了。

    林双南关掉直播,打开微博的隐身访问搜索“飞白Fffff_”,这是石飞白的微博昵称。

    分手之后她就把石飞白拉黑然后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这样就不会再存在于彼此的关注列表。其实她会去偷偷看他的微博,然后知道他去母亲朋友的工作室学习花艺、做了一段时间助理,然后去美国拿到了AIFD和CFD证书,又在多方支持下开了自己的花艺工作室,最近在做华洋融合的试验性创作。

    石飞白新上传的作品是用传统中式花材和英国传统花纹手绘陶器搭配出的暖色调油画感插花,背景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花如其人。

    一般很少有人用花来形容男性,但林双南一直觉得石飞白就是像花树一样的人。想开花的时候用尽一个冬积蓄的能量去全力以赴,不想的时候一夜之间就能去切割掉、落得个干干净净,来去都洒脱。高中的时候放弃美术选择医学的时候是这样,大学毕业深思熟虑之后放弃医学去做花艺也是这样。——是林双南最羡慕的那种性格的人。

    分手的原因在现在看来有些莫名其妙,毕业之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应届考上专硕,各自回家去准备半年后再考一次。但在离去考试只有一个月的时候,石飞白突然放弃,到屿城来找了林双南讲了这件事然后邀请她一同回去见家长。当时林双南正因为之前突如其来生病耽误的时间疯狂赶进度,并且在家里照顾还有半年就要中考的弟弟的饮食起居,同他聊过之后脑子里崩的那根弦就突然断掉了,也没有吵闹,只是平静地提了分手。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一种背叛感。聊过很多次要去哪里的医院,喜欢什么研究方向这样的话题,但到了最后关头却说要转变方向。更深层次也或许在恐惧未来渐渐拉开的现实差距会让石飞白像放弃医学一样放弃这段关系。林双南后来反思过很多次,却也不能分析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像被另一个灵魂支配了一样那样毫无波澜地说出分手这样的话。

    石飞白当时觉得非常惊愕,但是林双南没有继续沟通的意思,又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需要他赶回去,因此后来只是发了消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反思了自己突然来打扰你准备考试是我不对,对不起。但是请不要轻易对这段关系就判了死刑。愿意跟我沟通的时候请来找我吧,我会一直等你的”。

    后来林双南浑浑噩噩地考了试,又因为准备不足,面试被刷了下来,再然后又因为一志愿保护被调剂到了每年缺额都很大的专业,并不是最开始想深入学习的领域,但因为学校面试流程启动晚,同类高校已经完成了一轮调剂,所以她那时已经很难有别的选择,于是最终还是同意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去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了。

    再后来林双南通过共同认识的人断断续续听说到那段时间他家中出了些变故,大概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而影响到备考,所以没有对她讲。彼此之间因为太在意所以保留了负面情绪的倾泻,但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又产生误会造成了新的负面状况。后来林双南每每回忆起来都觉酸涩,但因为情绪的反扑难以去真正挽回,时间慢慢过去就到了如今,虽积重难返,但常觉亏欠。

    林双南点开微博的个人界面,编辑了一条纯文字博文然后发送。

    “好像在渐渐失去对于幸福的感知,但依稀记得那是一种很好的东西,所以,祝你拥有目之所及的所有美好和人力可及的所有幸福。”

    在互联网上看了一会儿可爱的猫猫狗狗,觉得不能再颓废下去,于是把桌面的沙漏倒过来决定看一个小时纸质书再洗漱睡觉。在《临床实用儿科学》和《论文写作全流程指南》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来《被植物掌控的人类文明手记》。

    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决定要为成为一个医生而努力的时候,林双南其实有很多爱好,对未来人生也有过许多想象——小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艺术体操,那时候的指导老师很看好她觉得可以试试看往这个方向发展,可惜在一次训练中从平衡木上摔了下来,是不很严重的青枝骨折,但养好之后就再没有人提过这回事,林双南也渐渐淡忘了,只是偶尔回忆碎片的闪现会让她讶异竟然还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刚上初中的时候接触到生物学基础知识又在兴趣引导课程中阅读了许多野生动植物相关生态保护读本,就跟父母讲以后想成为一位优秀的植物学家,但是大家在去做了一些行业调查之后都劝说她放弃,说她长相太好、身体素质太差,不适合做需要太多野外作业的工作,未来应该选一个稳定清闲又有点社会地位的职业。

    虽然没有成为植物学家,但随着自媒体的兴起,一些有趣的植物学内容自然而然地被林双南刷到,过往某段时日的热爱毕竟留下刻痕,所以也会买些浅显的书籍来看。生活中的压力需要一些出口,爱好便是良药,阅读可以让人的情绪变得安定。

    突如其来响起的铃声让林双南心跳紊乱了一下。医院为了培养年轻医生的临床敏锐度,对标培医生的要求是非手术期间不得静音以免管床患者出现紧急情况无法联系。一想到得在一小时内赶到医院否则下次教学查房前要做自我检讨就头痛。

    “小E,接听电话并打开免提”,林双南边取下正在充电的手机边说:“你好,我是林双南,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你好,林医生,这边是检验科。因为原本安排明日去门诊支援的标培医生突然请假,所以排班顺序进行了相应调整,请于明天早上8点前至门诊412签到并领取防护用品。相关安排已下达至科室,你明日按时到达即可。”

    “好的,收到。谢谢老师。”

    林双南把手机丢在一边,听到小区不远处的公园传来隐约的歌声“我们半推半就的人生,没有和你一样被眷顾的未来。”

    关上灯也看不见星星,只有一弯明月在光污染的孤岛之上高悬。林双南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地睡着了。

    闹钟六点半准时响起,林双南打开音乐软件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光。这个季节天时渐渐变短,但此时世界已然明亮。

    如果是在家里,邻居家老太太们应该已经带着购物袋和小拖车去挤公交逛大菜市场了——屿城老年卡在早晚高峰不免费,所以她们一般会赶在七点前刷上卡;但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区以年轻人为主,所以现在这个点只能听见小鸟的早交班。

    林双南从冰箱拿出冻干咖啡粉勾兑冰美式。美式是一种很怪的饮品,冰美式=清爽+提神,热美式=馥郁+放松,但常温美式=难喝。

    去年考研复试之后,林双南发现自己长了结节,就去挂了实习时候认识的甲乳外科医生的号,跟她聊了一会儿,问到生活习惯她劝了一句“尽量不要太焦虑,少喝些速溶咖啡,生活要有规律,放轻松,其余的,按时复查就好了”,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于是医生无奈地笑了一下补充说:“实在没办法喝点现磨的。”

    后来查了一下,发现她的意思应该是避免摄入过多香精和口感改良剂。

    但是因为没有这么多悠闲的时间天天折腾,于是林双南选择购入最贵的一款无添加冻干咖啡粉。生活,就在于凑合。

    林双南边喝咖啡边打开购物软件,看了一眼收藏的全自动自清洁咖啡机,决定双十一的时候要是能折扣到三千就速速拿下。毕竟就算享牛马人生也得给自己挑一条高端的皮鞭,作为医学生的高傲在此时已经尽数体现了。生活,还是得找点盼头。

    不知道其他行业的打工人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早上大□□晚上意识流,总之林双南摄入生命体征维持餐之后简单洗了个脸以表达对医院的敬意就背上包出门,关门的时候又想,倒也不能恬不知耻地称呼自己为打工人,毕竟众所周知专硕学生是一种具备临床医生和全职学生属性的生命体——简称医学二象牲。

    先回科室放包换衣服,去到门诊的时候是7:49,护士老师已经在房间里准备用品,看到有人来了,抬头讲了一声签到册在分诊台上。

    林双南签到之后稍微等了一会儿,护士长安排了今日的工作:上午是院内职工标本采集,扫码的学生不用穿防护服,下午去门诊一楼支援面向社会人员的采样窗口所有人都必须做好防护,防护服暂存在分诊台的柜子底下,学生跟随搭班的护士老师行动。之后又强调了一些安全问题和纪律问题云云。

    按照通知要到八点十五才会有院内工作人员陆续过来,林双南和另一个被派过来的学生分别坐在412和414门口,等待期间正好可以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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