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飞走了。”

    周三的林双南为了避免事情累积得越来越多,万一完不成,会耽误周末和连珊的见面,于是开启了疯狂工作模式。

    上午写了两份出院证明,然后等出院医嘱执行之后同病人再次讲解确认他们明白出院带药的用法;下午把最着急的病程补了,又收了三个病人忙到晚七点出头,大致把第二天轮到值班时应该做的事分缓急列好,最终是接近八点才到家,然后很早就睡着。

    周二晚上她和连珊谈过之后觉得彼此之间的了解更加深厚,也很开心她愿意多依赖自己一点,就不会像之前那样一直过滴水不漏但压力很大的生活了。

    毕竟,对于林双南而言,她偶尔的脆弱无损于本身的优秀,会难过,反而更像一个活人,而非“成熟社会人”的模板。林双南学医的初心是帮助他人,这次帮助到朋友她觉得很开心,也因此睡眠状态难得的得到了改善。

    因为有所期待,所以当前的枯燥忙碌便也不显得难熬,比如说写病历的时候都可以苦中作乐地想未来或许自己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或许还可以去试试看有没有人要招文秘,还可以去卷一下,一份工资同时兼任健康管家。

    写病历这件事,从入院到出院基本上就没有停,而前三天是文字材料最多的时候。入院八小时内要写好入院记录和首次病程,然后连续三天分别是三级医师的查房,就算带教本身职称比较高,也不能只有自己的查房,而是需要听取其他的老师的意见然后记录下来,所以林双南得在一起查房的时候认真听然后记下一个大概,回到办公室再整理语句补充完善填充到电子病历上。按照规定,最后出院归档的时候需要分别找到对应的老师签字。

    林双南因为这个问题被骂过。有一次她写的查房记录里有一位老师下乡去支援了,但这位病人在那之后还待了差不多一周才出院,当时又实在太忙,所以出院病历林双南拖延到了最后一天才整理好预备上交。签字的时候找不到人,去问带教老师怎么办,带教老师让她自己看着办。

    于是林双南只好去找病案科的老师问该怎么办。病案科的老师说没法办,让她回去。但她出门之后有个刚好去往库房送病历的老师,林双南不死心地问了,对方让她去找主任签字,然后附带上文字说明。

    林双南回到科室找主任的时候却发现带教正在改病历,把那位医生的名字换成了现在正在科室上班的另一位同职称医生。

    看林双南进来了,便对她说:“你找到办法了吗?以后少干些没脑子的事情。”

    然后老师解释,这个时候再改病历,虽然因为没到锁定时间还可以修改,但在系统上会留下记录;诊疗上没有问题,所以那位在科室的老师在看过之后觉得没有问题,愿意帮忙签字,但多多少少为此承担了一些风险。意思是让林双南懂得感恩。

    林双南看了一眼名字,是之前让她去寄快递,但她实在太忙所以拒绝掉的一位老师。她回答说:“好的,老师,是我的问题,以后一定注意。”

    于是之后的日子变成了同时要写两位老师的病历。那一份病历送去病案科之后也没有人多问,大概是要忙的事太多所以忘了来问过。

    后续林双南出科之后跟何治谈起这回事,何治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我说,那份病历原则上不是应该是她的错误吗,要是你什么都会,连科室人员变动这种与你没什么关系的事都能瞬间了如指掌,你还来培训什么?”

    “平时不检查你写的东西,那要扣钱或者成为问题病历都是她应得的,你着什么急?更何况,她没急,说明问题本就不大,这次,恐怕是你自讨苦吃找出来的事情。”

    林双南无话可说。林双南好像也品出了点什么,但是不确定。想想到底是未来不会再有相处机会的一些人,最后还是算了。

    周四上午十点之后陆陆续续来了四个病人,林双南开了入院医嘱套,简略跟王医生汇报之后根据情况用上了常规的抗生素,打印好各类知情同意书之后把入院记录和首程写了个大概,根据门诊情况先把病程建立好留下一个时间戳,那么只要病人签字时间是当日,就不算是处理不及时,不足的地方可以见过病人再修改补充。

    看时间到下午一点钟,决定去吃个饭回来再慢慢修改,走下楼之后才给王逸医生发了个消息报备,这样他的心理预期会晚五分钟开始。

    根据屿城医大要求教学需要同临床结合的要求,像王逸这样有一定临床经验的年轻医生需要承部分给本科生授课的工作,因此他上午在忙着备课。本来就繁忙的情况下,要是自己带的同学自主性还过强,那么会大为光火。

    林双南在觉得王医生性格很讨厌的时候会自我调解——他大概是因为要同时承担临床、教学和写材料的任务,工作太忙所以才表现得像个躁郁症患者。万幸的是,他虽然脾气很坏,但是一般不会把情绪带到患者面前。

    入院要签字的很多资料需要在跟病人谈话之前准备好,因为如果遇到不认识太多字的病人要讲给他听,尽量确保病人理解自己签的每一张纸是为什么。比较麻烦的情况是遇到完全不会写字又没有监护人在身边的老人,这种时候就只能按手印然后医生签字并在旁备注。

    因为当班医生需要应对晚上可能出现的急诊,所以下午不需要再收病人,就算是自己在门诊开了住院的病人在这段时间到,也会分配给其他医生。林双南算着最早入院的那位病人的时间,发现自己吃完饭还可以略摸一小会儿鱼,下午两点再开始工作也来得及,就定了一个一点五十五的闹钟。

    医院前面是用围栏围起来的一片很浅的人工湖,可以适当活动的病人经常会来这边走走。林双南坐在台阶上咬着三明治吹风,屿城的秋天来去都很快,像是十月开头的时候还总觉得炎热,但这才半个多月,天气就变得清爽起来。

    还是会有明亮的日光,但已经不会再灼痛人的皮肤。

    就是在这样舒服吹着风的放空时刻,林双南的手机响了一下,片刻安静之后,不停地涌现出来更多消息。是同期的专硕标培医生私下拉的群,没有老师或者正式员工在。

    后来,她在自己的空间发布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记录这一天。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好的天气收到了她的死讯。”

    连珊是周四的早晨在更衣间的淋浴室被发现的。

    前一天连珊作为一线医生在值班,她查房之后回到办公室给第二天要出院的病人写好了出院证明,整理好病历,补完日常病程,中途给癌痛病人做了对症处理。

    再之后她和搭班的护理老师说:“我累了,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急事如果没打通我的电话就先去找一下二线。”

    当时护理老师隐约觉得不对,但想到最近关于她的流言,觉得大概是太疲惫,便没有多问。

    第二天护理交班结束,那位护士打开带淋浴室的那间更衣室的门,发现地上用纸胶布粘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别再往前走了,打报警电话”,手写的落款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三分。

    不妙的是她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那一天屿城附一院的肿瘤科没有交班,没有医生查房,也暂时没有新的病人入院。与救护车截然不同的鸣笛声,终于还是出现在这个原本安静的地方。

    林双南觉得眼睛被第一条消息的文字刺伤到了。

    发出那条消息的人开了匿名。

    “一院的三年级学姐自杀了。名字叫连珊,医院正在压消息。”

    底下是许多同样匿名的人在问怎么回事,也有一些之前认识连珊的人在表达着震惊。

    林双南看了一会儿手机,把它丢到一边,任由它制造出讨人烦的声音。

    秋日特有的高远疏淡的白云之上,是清透的散射光造就的蓝色苍穹。天光云影映照在她的眼眸中。

    林双南想,怎么会是这样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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