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

    手机的闹钟响了。

    林双南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回到住院部。

    王逸医生正坐在电脑面前看几个病人的电子报告,看林双南回来了便叫她一起去看病人。病房在这个点的采光很好,住院部修建的时候考虑到病人常常出于虚弱的状态,于是在朝向上适当延长了西晒的时间。

    “给9床开甲强龙,预约一个通气检查。”

    “11床先不变,继续输呋辛看看情况。”

    “等一下痰培养。”

    “加个心电监护。”

    王逸医生一边和患者沟通谈话,一边时不时对林双南说要更改的处理。林双南一如往常地做着记录。

    “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好几天没有大便了,你看能不能给我开点什么药?”

    “几天了?”

    “记不清楚,可能有一周多。”

    “吃饭情况怎么样?”

    “还行,不喘的时候一顿能吃两碗饭。”

    “开个乳果糖”,王逸向林双南吩咐,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平时吃不吃中药,要是想吃点中药调理,我就请中医科老师过来看看。”

    “要重新挂号吗?”

    “不用,我请会诊,你在病房等着就行。他们也比较忙,但是最晚不会超过明天。我还是先把西药给你开上。”

    去年年底开会,中医科主任发言的时候专门拜托各个科室要是有可以用上中药的时候多给他们科的年轻大夫一些机会,之后院长总结的时候也专门提了这一点。当时林双南被那个时候的带教派过去凑人头数。

    屿城医大三附院的中医科不算特别强势。去年秋季开始扩招,医生数目渐渐达到了跟其他科室接近的水平,今年年中的时候还返聘了一位省中医院的退休大夫,不过擅长的是脾胃病,所以总体而言病人数目和病种多样性都比较局限,不太利于年轻医生的成长。

    也依托于政策的导向,林双南的轮转表中下一个科室就是中医科。虽然和影像一样只待一个月,但主要目的也不是让她凭借大学课程里半学期的底子学会什么精妙绝伦的方剂,主要是去有个大致的了解,明白小儿能用和不能用什么药,以及需要对重点管控的一些中药有剂量上的认知,以便在遇见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处理得当。

    屿城的民间中医其实算是比较有存在感,大家日常生活里也多多少少会接触到一些中医养生的东西,本地流派讲究针药并用,外来流派也有各自的专长,其中又分很多林双南搞不清楚的支流。

    其中有一支外来的温补派近年来异军突起,创造了不少诊疗奇迹,但也因为用药过于险峻出过几例不太好的新闻。或许也是因此,儿科的专硕医生都排了一个月的中医科,希望大家在遇到日常带小孩子在当地中医诊所看病和调理身体的家长时能适时予以宣教,让他们要记得在找中医先生看病的时候,尽量去表达出求稳的意愿。

    学院出身的中医往往以“求稳”为主,之前在学校里林双南混平时分的时候听过一个世代行医的民间中医的讲座,她嘲讽学院出身的中医畏首畏尾、照本宣科堪称当代中医的掘墓人。

    林双南不懂也发表不出来意见,但是听见有似乎是中医系的学生在小声嘀咕“我要是不按照临床指导规范来,年纪轻轻进去了我妈眼睛得哭瞎”,然后是他和朋友的互相打趣和切切查查。中医系招收的人很少因此没有独立设立一个学院而是同属临床医学院,系主任同时也是临床医学院的副院长。平时分和日常制度都是一样的要求,所以大家互相蹭对方领域的讲座是常有的事。

    任何事物从不规范到规范都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有所取舍得失。求稳则会有一些必须得用险方才能获效的病人错失良机,但也会有一些难耐克伐的病人因此免受困苦。虽然林双南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倒是渐渐有些惧怕于命运的车轮。

    林双南大二上完半学期中医课的时候院内还下达了一份通知,说是如果有意向转到中医系的学生可以写申请,审查通过之后予以办理。林双南当时觉得有些兴趣,但是考虑到未来的就业问题还是作罢。

    林双南一边从自己的名词文件里复制过来解释,一边写鉴别“嘱患者屏气,湿啰音消失,故排除。”

    林双南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但是脑子一片混沌,于是继续按照往昔的日常进行着宏操作。

    另外一个标培医生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停下来,活动了一会儿手腕。大概是有些累了打算休息几分钟。

    “诶,林姐,你听说了吗?附一院好像有个标培医生自杀了!”

    “没有呢,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林双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提出她和连珊熟识这件事。

    跟林双南同时在这里轮转的那个女生和她不是一个学校出身,她的带教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日常生活里很亲昵地叫她琪琪。

    琪琪用八卦的时候常见的真假不定免责句式说:“我听说是因为感情问题,好像是说她因为跟哪个科的主任有不正当关系被男朋友发现了,然后宣扬了出来。不过我也不确定啦,警察正在界定是不是自杀和排查原因。听说那边的医院不许往外传这个事,我是恰好有个同学在那边,但因为不是同一个科,他也不是很清楚。”

    “啊?那他是怎么知道有不正当关系的呢?”林双南露出很吃惊的好奇神色。

    “是有一份聊天记录,不过不是才传出来的,是之前几天的事,但具体哪天我也不清楚”,琪琪一边扒拉电脑不让它黑屏一边讲自己听说的传闻:“具体是哪个主任他也不清楚,因为聊天记录里除了那个学姐的头像和名字,其他相关信息都打了码。”

    “据说这份聊天记录是传了好几天那个学姐才知道,又不知道怎么传到病人那里去了,病人闹着不要让小三给自己孩子看病,写了投诉信给科室和学院。学院派了调查的老师去了解情况,但是还没出结果就发生了这个事。”

    “他们说是她受不了风言风语所以才这样的”,琪琪又想到一个细节,“但是我听说,她自杀之前还把自己所有工作处理好了,我想,她或许也不是个坏人吧。”

    “就算她跟那个主任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也不能是她一个人的错,因为这个只责备她一个人也不太对,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主任是谁呢”,琪琪发表着自己的评述,“总之,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吧,感觉这个事要完全压下来很难。”

    “你说病人给学院写了投诉信,但是,一般的病人很难分清楚这个医生是专硕学生还是就是在这里上班的医生吧?”

    琪琪略一思索,“好像也是,这也是个很奇怪的点。或许那个病人自己有过医学背景吗?”

    这个时候有位不认识的医生走进来,琪琪指了指手机,做了一个八卦暂停,转移阵地的动作。

    “你好,我是中医科来会诊的医生,是哪位老师的病人呢?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其实管床医生不在的话也是可以会诊的,但是出于病人信任心和对病情了解程度的考虑,一般会问一声管床医生在不在。

    “老师你好,是我带教老师的病人,我带您去看。”

    会诊医生问完情况又看了舌苔和脉象便回办公室写会诊单了。林双南想到距离中药房把药熬好送来还有一段时间,现在也还没到护士老师取药的时间,于是询问过患者意见,确认之前开的乳果糖要不要退掉之后才回办公室;看见隔壁床的病人雾化仪使用错误,又跟他讲过,然后看着药物确实吸入进去了才走。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会诊单已经签好字放在林双南用过的键盘底下了。

    办公室里面有另一个比较严肃的老师在用电脑,琪琪对林双南眨眨眼,林双南打开手机,发现她给自己转发了一条合并的聊天记录。打开发现是连珊熟悉的头像,内容似曾相识,应该是当初连珊对自己讲过的那个人。

    琪琪还发了一条消息“听说家属已经赶过来了,但是既不同意和解也不同意解剖,目前正在僵持中。”

    林双南看到“解剖”这两个字,心脏泛起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绵密的痛觉。她想着,不是说大脑才是产生情感的器官吗,怎么心脏这么难受,是幻痛吧?

    林双南回复:“也不知道后来结果会怎么样,是这个学姐吗?我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我好像认识她诶,印象中是个特别勤奋的人。”

    “?!你居然认识!”

    “是呢,以前实习的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发生了这种事。”

    “啊,那你觉得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那个时候我对她印象挺好的,特别敬业,教我们操作的时候也很耐心很负责。别人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

    “竟然是这样。我是听说她为人有点不好,据跟她同一个科室轮转过的人说,她有点,怎么说呢,大概是谄媚吧,有一次某个主任的亲戚来了她还真的是鞍前马后地从头到尾陪着做检查啊什么的。”

    那次的事情林双南知道,连珊跟她讲过,那位主任拜托到她带教头上,带教让她多关注,病人脾气又有些怪,所以她只好一路带着走完整个诊疗流程,多花费了不少时间,每天都在加班。

    “啊?这样吗。不过要是没有耽误到其他病人的事情的话,其实也还好吧。”

    “这倒也是,其实我不太了解啦,我们这样谈论逝者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吧,我们并没有不尊重谁的意思呢。”

    林双南用轻快的语气回复着消息。

    我不想从别人口中认识你,但从今以后,我只能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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