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鲜红色漆面车身、尾灯五色闪烁的敏捷型飞行器疾驰过美丽的海滨公路,一路向西最后停在一座简朴庄严的拱门前,里面是错落的五六栋矮房,对比于更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一条踩着恨天高的笔直长腿伸出车外,然后反手潇洒摔上车门,倚在车身上摘下墨镜。

    “哟,小瞰瞰。”谢黎看着眼前等候多时的女子勾起嘴角。

    相比起来,陈瞰就显得过于朴实无华。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不施粉黛,亭亭玉立。

    “您倒也不必如此……高调。”陈瞰瞅瞅面前骚气的限量版飞行器,再回头瞧瞧身后简朴的几栋小破楼,默默退后几步想要和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矫揉造作的女人拉开点距离。

    谢黎可是一点没感受到眼前人的尴尬,热情扑上来手臂一勾将陈瞰整个揽进怀中,独自开朗:“小瞰瞰,想姐姐了没!”

    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陈瞰感觉自己要溺亡在刺鼻浓香里。

    “我还有点实验在跑数据,您上楼等我会儿?”费力挣脱出来,陈瞰赶忙坐进驾驶位。研究所里禁止飞行器自动驾驶,谢黎又不是勤快到自己开车的主。

    谢黎点点头坐进副驾,依旧开心,“你们所怎么这么忙哦,都给我们瞰瞰累瘦了。”

    陈瞰忍不住揉揉额角。

    自21世纪初科技迅猛发展,人类最后一次见证历史,欢欣雀跃或愁苦悲痛地迎来最后一次科技变革,从此世界天翻地覆。AI崛起,科技发展驶入超车道,人工智能代替了超过80%的人类工作,并在各个方面远超人类的能力的想象,基于计算机的纳米尺度和原子水平上更深的探索使人们看到更加广阔深奥的世界。

    于是,人类开始仰望苍穹。

    航空技术不断发展进步,人类无休止地向地球索取的同时,也在悄悄给自己寻找退路。

    三年前,联合总部通过提案,各国开始研制可以承载万人在太空远航的航天飞船。

    几个月前有国家宣布试验成功,为人类生存探索出更加广阔的道路。

    我们终将离开这颗美丽的星球。

    无数人们坚定着这一信念。

    各种科研院所层出不穷,发达的科技已经在最大程度上缩小了人类由于天赋带来的差距,而更多的扩宽了人们想象的空间。想法,创造,是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财富。

    此时,仍坚定投身于基础科学的人,就实在弥足珍贵。而眼前这个破落的小研究所,就是一个研究基础化学的地方。

    门口的验证系统核查通过,飞行器缓缓发动,谢黎从车里翻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顺便在智能手环上点开全息影像浏览今日新闻。

    即使时隔数月,人们对于航天飞船的讨论仍然热烈,谢黎无感地划过页面,立刻被一则吸睛的娱乐新闻所吸引,“喏。”谢黎戳戳陈瞰,“你上新闻了。”

    新任陈氏家主,千亿豪门唯一掌权人,竟然是——谢黎饶有兴致地往下划了划,结果一篇新闻看完都没看到一张新任陈氏家主的正面照片。

    谢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身边真正的,陈氏新任继承人。

    这也是谢黎今日来此的原因,她们今晚要一起回陈氏祖宅,参加陈瞰的继承仪式。

    陈氏数百年,至此唯一的一位女性家主。

    然而故事的主角平静无波毫不在意,甚至相比起来,倒是谢黎更加激动。

    “娱乐新闻嘛,都是噱头。”陈瞰耸耸肩,伸手关掉了谢黎面前的影像,“到了。”

    红砖瓦的三层小楼,就是陈瞰工作的主要实验室和办公室,谢黎一共没来过几次,每一次都被眼前的古朴气质震撼,忍不住吐槽,“现在还能看到这样的建筑风格?感觉甚至可以在里面看到三八大杠和黑白电视机。”

    “基础科学,本来就是朴实无华的。”陈瞰笑了一下,伸手推开建筑大门,“您请进。”

    “手动开门哦……”谢黎简直瞠目结舌。

    实话讲,如果不是走廊里偶尔擦肩而过的机器人和两旁实验室里正在运作的各种精密仪器,谢黎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到了21世纪初的华北平原。

    好在生活区域的现代化程度还是蛮高的。办公室的屋门感应开启,两人一进入室内通风系统和照明系统自动开启,机器人递上热毛巾和茶水。

    “您在这坐一会,我处理完就来。”陈瞰接过谢黎的墨镜和手包递给机器人,然后指指走廊拐角处的一间屋子,“我就在那里跑数据,这批样很快结束。”

    谢黎点点头,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椅背调成舒服的姿势,然后饶有兴趣地透过落地窗看外面草地上的一大株桃花树。

    大概早春的风还是有些料峭,这株桃花树只零星地开了几朵,大片的枯枝把草地分割成碎片,都连不成荫。

    谢黎撇撇嘴,然后微微弯曲食指,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夹带着远处花开的气息,撩拨干枯的枝丫,树枝抖了抖,大朵大朵盛开起繁华。

    转瞬间,树上满是桃花盛放。

    谢黎嘴角弯起来,却突然看到树影掩映下拐角的走廊里,有一个身影被柱子挡了大半,正透过繁茂花束的缝隙,仰头看她。

    目光对视的一瞬,谢黎心脏都跳漏一拍。

    “我好啦,走吧。”陈瞰推门进来,吓了谢黎一跳。她再回头寻找时,那处光影斑驳里已经空无一人。

    “您在看什么?”陈瞰走过来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瞅瞅。

    谢黎摇摇头,抬手按住胸口,那里剧烈跳动,是千万年寂静深海骤然惊涛,是离别数年岁月更迭样貌变换,而你我遥遥相逢,便胜却人间。

    飞行器在自动驾驶模式下飞速驶离西部城郊,进入空中轨道,往一座海边小岛驶去。

    这片位于海岸边的群岛,阳光沙滩,椰树成林,掩映着白墙红瓦的层叠建筑。再往深里走,就是占据了整座中心岛屿的陈氏庄园。

    而今日,往来宾客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谢黎把飞行器贮停在空中俯视下面蚂蚁搬川流不息的人群,推推墨镜颇有些目瞪口呆,“当年叛军攻打盛京城,我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应该是因为他们准备了个小晚会和烟花秀,所以吸引来的游客比较多吧。”陈瞰无奈道。

    她说这话就实在谦虚了。

    所谓小晚会是指遍邀各路当红明星全球直播的晚会演出,而烟花秀更是号称整个东亚近十年耗资最大持续最长的一场烟花表演,再加上晚宴结束后为期整整一个月的顶级赛事活动和各种高端秀场表演,成功吸引了全球各地游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谢黎当时听到这些的时候表情从震惊逐渐到麻木,最后在他们说到在全球直播的黄金时段预留了长达八分钟的空隙以请谢黎在宴会上当众发言的时候骤然回神并坚定拒绝,表情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怅惘。

    “小岚啊。”谢黎看着全息投影里已经年逾百岁,此刻却兴致勃勃如同孩童一般的时任陈氏家主陈枫岚,很是欣慰又些许惆怅,“这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啊,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陈枫岚立刻想要反驳,被谢黎出声打断,“这许多年,你很是辛苦了。”

    陈枫岚苍老的脸上皱纹横生花白了头发,唯有一双眼眸雄浑坚毅,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骤然湿润了眼眶,“我总想更努力一点,有朝一日,哪怕只是一次,也能有资格成为您的后盾。”

    世人只知陈氏氏族绵延不息,却只有每一任的家主知道宗族延续千年的真正秘密。

    先人曾以血脉起誓,陈氏世代以身侍奉神明。

    “已经做得很好了。”谢黎垂眸笑起来,脑海中一张张面容闪过,他们从稚嫩到苍老,最后都变成墓碑上一张黑白相片,挂在谢黎城堡二楼长长的走廊上,守望屋外海边盛放的一万亩玫瑰花园。

    你们给了我最珍贵的礼物,是我渴求千年于痛苦轮回中的救赎,那是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的,坚定地选择和长久地陪伴。

    “是我要谢谢你。”谢黎这样说。

    回忆抽离,谢黎微微叹口气冲陈瞰摆摆手,“我先去酒店了,晚点见。”她和陈氏的关系鲜少人知,这种场合她又实在厌烦得很。

    “您不去看看爷爷吗?”陈瞰点点头又突然想到,回头问她。

    “晚些吧。”提到那个孩子,谢黎笑起来,“我得去给他准备点礼物。”少时的陈枫岚身体不好,又很不爱吃饭,谢黎又查资料又看视频地忙活了一下午,做出一锅半生不熟的玫瑰糖糕,陈枫岚却喜欢的很,就着糖糕流淌儿的糖水吃了好一大锅。

    “玫瑰糖糕吗?”陈瞰也笑起来,“那您也给我带点儿。”

    和陈瞰作别,谢黎来到酒店。为了这场盛宴,陈氏专门在临海的位置建造了一栋二十层楼高的综合型酒店,整个造型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两翼翅膀是海景房间供前来的宾客入住,中间一个巨大的圆顶建筑,便是此次晚宴的主会场。

    谢黎选了个三面窗户对海的房间休息,躺在落地窗前的大沙发里,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那里风平浪静,阳光和煦,甚至偶尔还有几只海鸥盘旋波涛上空。

    如果不是影像记载,没人会想到曾经那里是一片辽阔大陆。

    科技把人类供养的太好,那些站在世界之巅俯瞰蝼蚁的眼睛,自然也没能放过这个世界。

    资源,财富,享受,科技的角逐,权利的争夺;后来,连年的战争,四起的炮火,森林消失,冰川融化,海水涌上陆地冲垮楼宇,天空倾泻暴雨淹毁农田。人类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小,对于资源的掠夺愈演愈烈。

    这片土地伤痕累累,这颗星球破破烂烂。

    我们终将离开这颗美丽的星球。

    谢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长久地望着天空发呆。

    远处太阳沉入深海,头顶星辰坠落人间,人生真漫长啊。

    入夜的晚风惊醒了沉睡的谢黎,她迷糊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换了条红色长裙搭配珍珠饰品,提上一盒糖糕出门去参加晚宴。

    会场大厅整体采用欧式圆顶设计,人工模拟的太阳光明媚却不刺眼,绕过进门的巨型喷泉,立刻有飞在空中的小型机器人载满精致的糕点饮品停靠在谢黎身边,她随手拿起一杯红酒,慢慢悠悠地往里走。

    眼前宾客来往应酬寒暄,她独身穿梭于觥筹交错。

    这样热闹的场面,谢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四下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窝进沙发里慢慢悠悠地喝酒,偶尔有人上前来搭讪,都是年轻漂亮的男孩子。

    谢黎看得欢喜,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帅哥推杯换盏畅聊人生,颇有些醉意,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瘫着,连带着人也放松了些警惕。

    以至于面对着眼前骤起的一阵喧嚣,她醉眼惺忪看不真切,便提着裙摆吊儿郎当地溜达过去,也非要凑凑是什么热闹。

    那人群中层层围起的一人,长身玉立,制式军靴包裹一双精壮长腿,齐整裤缝边一只修长素手白白净净,谢黎双目半阖继续抬眼上瞧,陡然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眸,明亮清澈,若是弯起来盛满笑意,该是这世上最动人的一湾春水,莹莹皎洁着月光。

    只是此刻它变得深邃锐利,隔着人群刚好与她视线相交,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骤起波澜。

    “闻轼哥哥!”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自人群后响起,在谢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她唯一一点点侥幸的心思全然击碎以至荡然无存。

    谢黎瞬间酒醒,僵硬愣在原地。

    她原本以为,这一生他们都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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