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徐渺的专业课老师约他见面。

    他估摸着是为了峰会那事,公共课一结束就直奔主教办公室,叩响虚掩的门。

    “徐渺来了?坐。”金利平从堆积如山的书籍后抬头,手指点点对面的座位。他搁下墨水笔,推了推眼镜,端详自己的爱徒。

    “是不是胖了点?”

    “有时候为了赶时间,快餐吃得多一些。”徐渺笑着坐过来,取下背包放到脚边。

    金利平点头,笑眯眯道:“不影响美貌。”

    “金教授您没怎么变,干劲十足,风采依旧。”金利平是院里最年轻的教授,风趣幽默,特别平易近人,相处熟了之后,徐渺同他讲话也不再拘束。

    “看来在法国没少吃甜食,”金利平凑近些,神秘兮兮地打听,“谈恋爱啦?优雅的法兰西女郎还是我们本土姑娘?”

    徐渺无奈地笑了,“先立业吧。我现在的状态,哪有时间平衡感情。”

    随团翻译,出版社的实习,再加上一年间落下的课程要补修。从法国交换回来后立即进入连轴转的状态,他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三瓣。

    “你还年轻,不用提早把自己搞得那么紧绷。”

    金利平深知自己爱徒是个计划狂,以过来人的心态劝说。

    徐渺干脆地摇头,“也没觉得累,就是想用紧锣密鼓的行程来试探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如果没达到,那就更努力一点。”

    “这样想也有道理,但是遇到好姻缘也别错过。没准你未来老婆也是个学霸,这不风险对冲了嘛。”金利平靠回椅背上,打趣他。

    徐渺抿嘴不语。他有知识匮乏恐惧症,时间珍贵,要摄入的知识太多,除了学习他一秒钟都不想虚度。

    还是这么不识风月,金利平暗笑,转入正题,“下周的经济峰会可能会延期,准备得怎么样?听老姚讲你在这批志愿者里表现拔尖,据我所知,他很少表扬人。”

    “我的任务是给法国代表团做随团翻译,生活上的交流还好,有些专业术语确实理解起来挺费劲,姚主任帮助我很多。”徐渺向他简单地汇报了近期的培训情况。

    “多找他聊一聊,老姚就喜欢你这样的天才,不管教什么一点就通。说不定以后啊,还能提携你一把。”金利平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又停下,补了句,“他媳妇,外交部新闻司副处。”

    进外交部是徐渺的职业理想,他现在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在为此做积累。他渴望站在那里,为国为民发声。

    /

    金利平又问了些徐渺学业和出版社的实习情况,直到家里那位打电话催他回去吃饭,才急冲冲地关门送客。

    徐渺早已习惯,和他道了别,慢腾腾地下楼。

    这会儿正赶上饭点,走廊里没什么人,空荡得只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响。

    转到一楼时,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负着手倚在楼梯边,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那女孩儿也注意到他,百无聊赖的脸上立即绽放出笑意。

    “徐渺!”她雀跃地跳上台阶,与他并肩而站。

    徐渺认出她,“冯玥?”

    “你记得!”冯玥惊喜地说。

    辩论赛上的小插曲,怎么会那么快忘记。

    其实第一次遇见冯玥,徐渺就看穿了她的借口。类似的套路他见过太多,何况这个女生的眼神过于明目张胆,就差把“你很帅”三个字贴到他的脸上。

    徐渺见她单薄的衣裳,又瞧了眼外面的天色,“你是在等我?”

    “嗯,这儿我只认识你一个。”冯玥大方地承认,絮絮叨叨,“我还以为你今天没来上课,差点就放弃了。哎,徐渺,你们西校区教学楼可真美,外面那两棵结着果子的是什么树啊?”

    徐渺耐心地听她说完,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冯玥一拍脑门,想起来正事,“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她觉得自己这招挺高明,徐渺若答应了大概率表示他单身,不答应,那总有个原因。只要没女朋友,她就能放心大胆地冲冲冲。

    “抱歉。”

    徐渺从小到大都不乏各路追求者,对付来表白的人,他一向“铁剑斩桃花”。也遇到过执着的主,但他更执着且寡淡,要不了多久,那些猛烈的攻势就转向更新鲜的目标了。

    这次也是一样的冷面婉拒。

    他不打算再耗下去,侧身从旁边离开。

    “是因为女朋友吗?”冯玥不甘心,试探着追问。

    “我现在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徐渺站到大厅门口,扭头望向她,认真地说。这样提示得够明显了吧。他想。

    冯玥如释重负,窃喜地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你放心徐渺,我不会烦扰你,就是想如果我的朋友圈里有一位学神,也能间接激励自己积极向上,可以吗?你就当作精神上的扶贫好了。”

    徐渺不作声,依然用那双柔和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

    “先去吃饭吧。”

    这是要她一起吗?冯玥反应过来,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

    天空处在明与暗的交际,落日的霞光一点点被暮色吞噬,林间的竹叶簌簌作响。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冯玥恍然生起约会的错觉。

    “海棠。”徐渺打破趋于暧昧的氛围。

    是在回答她那两棵树的提问吧,冯玥跟上他的思维,“原来海棠长这样,我只在图片和影像里见过。它开花的时候一定很美。”她闭眼想象了下,呢喃:“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吐尽。”

    徐渺止步,失仪地端看她的背影,如墨长发覆住纤瘦的肩胛骨,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在空荡的裙筒里打晃。

    冯玥。徐渺默念她的名字,莞尔,她长大了啊。

    “徐渺?”冯玥回过头寻他,“怎么了?”

    徐渺但笑不语,走近,“你想吃什么?”

    冯玥看向眼前灯火灼灼的食堂,“我没怎么来这边吃过,学长有什么推荐?”她偏着脑袋,笑吟吟道。

    徐渺询问她的口味,惊奇地发现,两人居然都不擅吃辣,不爱喝粥,喜欢米饭大于面食。

    他领着冯玥到自己常吃的档口点了几碟炒菜配白米饭。

    “今天来的晚,没有紫菜汤咯!”给他们打饭的陈师傅熟络地同徐渺攀聊。

    “是哦,下次一定要喝到。”徐渺小声地惋惜。

    “赶早啊,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吃饭,学问是研究不完的,身体是你自己的……”老陈如老父亲般谆谆叮嘱着,眼一抬这才留意到徐渺身旁多了个女孩子,声音戛然而止。

    “——谈对象了?”

    冯玥飞快地扫了眼徐渺,主动问好:“叔,您好,我叫冯玥。出门走得急忘带饭卡了,来蹭学长一顿饭。”

    老陈开朗地笑起来,“那你找对人啦。这小子最热心助人了。”

    徐渺接过餐盘,向他告别:“先走了。”

    “再见,叔。”冯玥跟着说了句,却见他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最后伸出食指比划“1”,隔空戳了戳徐渺。

    “啊?”冯玥一脸懵懂,没明白这大叔打的什么哑谜,而他只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挥挥手和她告别。

    食堂里正处在第二波“用餐高峰”,挤满了刚刚结束社团活动和校外实习的学生。他们在角落找到一张空桌。

    冯玥先夹了块宫保鸡丁,入口,感激涕零地夸赞,“这也太人间美味了吧!叔叔这手艺,不去饭店当大厨屈才了。”

    徐渺看着对面因为一道家常菜显得幸福感爆棚的女孩,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喜欢就常来吃。”

    “嗯。”冯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她有很多话题想和徐渺聊,看到他安静地低头吃饭又止住了那些好奇心。

    空气里弥漫着油烟的味道,腾腾的热气混合着说话声、碗碟碰撞的声音,这是冯玥每天都会身处的环境,今天却被赋予了高于生活的意义。

    周围嘈杂世俗,而他坐在那里,矜贵遥远,像是一首来自千年前的冷门而惊绝的诗篇。

    /

    徐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这是他设置的闹铃。以往这个时间他已经坐在图书馆读完了当期的法语新闻,接下来要开始练习听写了。

    他摁灭屏幕,将手机放到桌面,视线扫过去发现冯玥也正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

    “冯玥,”徐渺竟然有丝情涩,清了清喉咙,“我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状态,珍惜我的孤独,也没有把灵魂交到某人手上的打算。这样讲,你可以理解吗?”

    冯玥才不想理解,她要跟他谈情说爱,而他却给她讲信仰意识这种高屋建瓴,什么年代了还搞事业和爱情不可兼得这一套?

    冯玥腹诽着,却不表露出来,毕竟是她图谋不轨在先。

    “我知道了。”她表面上轻描淡写暗地里绞尽脑汁地构建着B计划。

    “你说的‘精神扶贫’,”徐渺顿住,轻笑着说,“我微信看得少,也不发朋友圈,不然你留下我的号码,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给我发消息。”

    “那会不会打扰到你?”冯玥故作为难,内心乐开花。

    “嗯……”徐渺思忖状,“得看你是什么问题了。”转而,笑眼盈盈地澄清,“开玩笑的。”

    冯玥的呼吸屏住又放松,她还不太适应这个满脑子理想抱负的青年俏皮的一面,呵呵陪着笑。

    徐渺又瞄了眼时间,不自觉地绷直腰板,“抱歉,我得走了。”

    冯玥跟着站起身,“徐渺,你会回复我吗?”

    对视上她真挚的眼神,徐渺肯定地点头,“学妹,别人的光只能短暂地照亮你一段路,要努力成为自己的光哟。”他的嘴角衔着笑意,语气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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