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蜷在骆祈昭怀里睡了一夜，第二日他带我走出军帐，我望着那漫天的朔雪，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骆祈昭问我在看什么，我说天气真怪，九月怎会下这般大的雪。
他瞧我的眼神古怪起来。
医师说我惊吓过度，突发癔症，记忆还停留在多年前，兴许几日便好了，兴许几年也好不了。
骆祈昭挥手叫他下去，那医师欲言又止：“殿下，借一步说话。”
我悄悄跟上去，想听听我还有什么病。
医师说：“她早有身孕，观那脉象，已足三月，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骆祈昭脸色难看，突然回眸瞪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原来他早知我在偷听。
骆祈昭阴沉地说：“打了。”
我抿起唇未作声。
夜里的时候，骆祈昭阖眸要睡了，我靠过去吻他，轻声细语地说：“殿下，别打掉孩子好不好？我想有个亲人在身边。”
他不说话，我便有些畏惧，轻轻枕上他的手臂，拿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低声呢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
骆祈昭睁开眼睛审视我，须臾一翻身，回吻过来：“你想留着他，就要好好讨孤的欢心。”
又过几日，骆祈昭说这里的战事暂歇，要带我回邺京。
出城那日，我自马车上回望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门上“承天关”三个字。
一回邺京，太子就去看望皇帝，将我留在了东宫。
舟车劳顿，我甚是疲倦，蜷在榻上一睡就睡沉了，再醒时，骆祈昭正坐在我身边，他手上抱着黑猫，却一动不动瞧着我的肚子，眸光晦暗，神色莫测。
他分明还是想打掉这个孩子。
我佯装不知，唤了他一声殿下，他才回过神。
我伸手想挠挠他怀里的黑猫，黑猫却抗拒地一跃而去，我微微愣了下。
骆祈昭俯身亲我，我迎合着与他十指相扣，衣衫半褪时，他起身将我抱起：“陪孤去沐浴。”
皇帝昏迷不醒，太子监国了数月还不登基，大抵朝臣也不明白，于是日日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太子却置若罔闻。
一日清早，我们还未起身，燕羽急匆匆来敲门，他鲜少这般莽撞的。
骆祈昭扶额起来，披了件衣袍喊他进来。
燕羽说，圣上醒了。
骆祈昭的目光瞬间清明了，他冷笑一声：“醒得正好，孤等他很久了。”
太子出门后，我懒起了会儿才梳妆。
我看到铜镜前摆了一只眼生的檀木妆匣，以为是太子新送的，顺手打了开来。
里面摆了一只镂空金凤的簪子，我轻轻拿起端详了会儿，心头倏地一颤，有些惊慌地将它放回了妆匣。
许是脸色太差，宫娥问我：“选侍身子不适么？可要太医来看看？”
“我没事。”我心不在焉地多看了一眼妆匣，“这凤簪是太子送我的？”
宫娥道：“方才御府送了一批新衣饰来，这妆匣也在里面，奴婢便将它摆在了这。”
我让宫娥陪我出去走走，渐行渐远时，宫娥忽然拉住我，神情慌张道：“选侍，不能再往前去了。”
我蹙眉望了一眼，又听她支吾其词地说：“那儿是凤安宫，从前皇后住的，一场大火后，已是十分破败。”
我未说什么，慢慢往回走，行至宫池边的水榭时，我对她说：“我有些冷，想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回去取一件斗篷来。”
宫娥走后片刻，我独自去了凤安宫。
宫墙上残留着大火焚烧的痕迹，昔日的雕梁画栋不再，满宫的芙蓉花也成了断根草。
只有几个侍卫把守在正殿中门外，我远远望着，心中惘然若失。
正欲离开时，我看到两乘御辇缓缓而来。
我藏到了暗处，看到太子走下御辇，皇帝却歪倒在另一乘御辇上，径直被抬了进去。
我悄悄挨近旁门，跟着他们进了大殿。
29
殿中许久不升炭火，阴冷异常。
太子笑对皇帝说：“早知父皇惦记皇后，所以她死后，儿臣便置棺在此，想着父皇醒来，还能看她一眼。”
他让人将皇帝扶起送到棺椁旁。
皇帝披头散发，口不能言，双腿触地便剧烈发颤。
太子遽然一把推落棺盖。
我睁大了眼睛。
那棺中一时窜出许多老鼠，老鼠吱吱乱叫着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我亲眼目睹了这可怖的景象，拼命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失声尖叫。
太子说：“当年你因她将我母妃施以猫刑，如今我便让她披发覆面，口塞米糠，受鼠豸噬咬，死无全尸。”
皇帝呆望了半晌，许是深受刺激，双手居然使出一股大力重重甩开了侍卫，他趴上棺木又陡然栽倒在地。
眼见皇帝悲痛欲绝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太子快意地大笑出声。
他叫侍卫都出去，慢慢踱步到皇帝跟前。
皇帝形容枯槁，双目赤红地瞪住他，手指抓挠着，突然嘶嚎出一声：“……畜生！朕早该杀了你！”
太子止住了笑：“我早知你有此意了。那时将我派往南境山城，不就是想让我死在沼泽毒瘴地吗？”
他蹲下身，又说：“你让晏从嘉灭南平，立不世之功，只要我一死，你便能立他为太子，自此一家三口，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你可知我为何一到南平便率兵先围平都？我屠平都三日，自此南平诸城死战不降，晏从嘉逢一城，战一城，他要与我一样九死一生，如此才公平啊。”
我浑身冰冷地跌坐在地。
皇帝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尔后目光涣散，嚅动着唇：“朕早看出来了，你心思险恶狠毒，只有从嘉，只有从嘉像她……”
太子冷笑：“儿臣肖父。你弑兄夺位，杀了多少兄弟子侄才坐稳的皇位，父皇自己都忘了吗？”
皇帝怒极大笑：“他们打了败仗，却要朕去西燕为质，朕历经千辛回到邺京，在朕扫灭西燕凯旋之日，又要夺朕的妻，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只失悔一件事，你这个弑父杀母的畜生，朕在西燕就该摔死你！”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叫太子愣住了。
他的脸色忽青忽白，一把拽起了皇帝，厉喝：“你说什么！你老糊涂了！”
皇帝一咧嘴，濡着血沫艰难喘气：“朕在西燕为质时，与芙儿两情相悦，她为朕生下一对双生子，伤了身子才再无所出。后来朕要归邺，心想将你带在身边，她挂心于你，来日定会与朕来邺京。皇后为何时时召你进宫？朕出征在外，是谁将你养在身边护着你？是芙儿！你这个畜生，全忘了啊！”
“闭嘴！你闭嘴！”太子痛恨地吼出声，“是你！是你处处袒护晏从嘉！是你不肯一视同仁！是你逼我的！”
皇帝突然呕血不止，鲜血挂落在太子手上：“你不像她，朕早该杀了你，你不像她……”
反反复复地一声，似是已经神智不清。
太子慢慢松开了他，自袖中掏出帕子擦净了手。
我看见他深深闭了下眼，突然拿帕子用力捂紧了皇帝的口鼻。
皇帝一动不动后，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大喝一声：“来人！恭送圣上殡天！”
我瞪着这一幕，毛骨悚然。
皇帝被抬了出去，太子命人拿来火把，一把火扔进了皇后的棺椁。
他在棺木前不知在想什么，火光闪动在他脸上，将他映照得像个恶鬼。
我不敢动弹，怕被他发现，大火很快焚上大殿的梁柱，他转身出门，我才虚软地扶墙起来。
可火势绵延得太快，黑烟缭绕，我看不清来时的路。
我踉踉跄跄地乱跑，再受不住烟熏火燎，剧烈地呛咳出声。
兴许太子早就发现了我，我突然在火光里看到他，转身便想要逃，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我被他扔上肩扛出了火海。
骆祈昭一出门就将我丢在了地上，他许久没有用那般冰冷的眼睛盯着我了：“忘了你看到的、听到的。”
我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惊恐地往后缩了下，泪水不自禁盈满眼眶。世上怎会有如此冷血可怕的人……
他望着我缓缓勾起唇，问我：“不是与孤装疯卖傻吗？你再装得久些，孤兴许真的信了呢。”
他将我拽起来反搂在怀，拿手轻轻摸上我的肚子，那种骇人的温柔让我惊惧到失了呼吸：“好好安胎，孤要这个孩子。若是皇子，孤也册封他为太子，像孤的父皇待孤一般，好好栽培他；若是公主，孤宠她、爱她，再将她嫁给一个如孤这样残忍狠毒、冷血无情的……畜生。”
我蜷在骆祈昭怀里睡了一夜，第二日他带我走出军帐，我望着那漫天的朔雪，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骆祈昭问我在看什么，我说天气真怪，九月怎会下这般大的雪。
他瞧我的眼神古怪起来。
医师说我惊吓过度，突发癔症，记忆还停留在多年前，兴许几日便好了，兴许几年也好不了。
骆祈昭挥手叫他下去，那医师欲言又止：“殿下，借一步说话。”
我悄悄跟上去，想听听我还有什么病。
医师说：“她早有身孕，观那脉象，已足三月，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骆祈昭脸色难看，突然回眸瞪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原来他早知我在偷听。
骆祈昭阴沉地说：“打了。”
我抿起唇未作声。
夜里的时候，骆祈昭阖眸要睡了，我靠过去吻他，轻声细语地说：“殿下，别打掉孩子好不好？我想有个亲人在身边。”
他不说话，我便有些畏惧，轻轻枕上他的手臂，拿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低声呢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
骆祈昭睁开眼睛审视我，须臾一翻身，回吻过来：“你想留着他，就要好好讨孤的欢心。”
又过几日，骆祈昭说这里的战事暂歇，要带我回邺京。
出城那日，我自马车上回望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门上“承天关”三个字。
一回邺京，太子就去看望皇帝，将我留在了东宫。
舟车劳顿，我甚是疲倦，蜷在榻上一睡就睡沉了，再醒时，骆祈昭正坐在我身边，他手上抱着黑猫，却一动不动瞧着我的肚子，眸光晦暗，神色莫测。
他分明还是想打掉这个孩子。
我佯装不知，唤了他一声殿下，他才回过神。
我伸手想挠挠他怀里的黑猫，黑猫却抗拒地一跃而去，我微微愣了下。
骆祈昭俯身亲我，我迎合着与他十指相扣，衣衫半褪时，他起身将我抱起：“陪孤去沐浴。”
皇帝昏迷不醒，太子监国了数月还不登基，大抵朝臣也不明白，于是日日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太子却置若罔闻。
一日清早，我们还未起身，燕羽急匆匆来敲门，他鲜少这般莽撞的。
骆祈昭扶额起来，披了件衣袍喊他进来。
燕羽说，圣上醒了。
骆祈昭的目光瞬间清明了，他冷笑一声：“醒得正好，孤等他很久了。”
太子出门后，我懒起了会儿才梳妆。
我看到铜镜前摆了一只眼生的檀木妆匣，以为是太子新送的，顺手打了开来。
里面摆了一只镂空金凤的簪子，我轻轻拿起端详了会儿，心头倏地一颤，有些惊慌地将它放回了妆匣。
许是脸色太差，宫娥问我：“选侍身子不适么？可要太医来看看？”
“我没事。”我心不在焉地多看了一眼妆匣，“这凤簪是太子送我的？”
宫娥道：“方才御府送了一批新衣饰来，这妆匣也在里面，奴婢便将它摆在了这。”
我让宫娥陪我出去走走，渐行渐远时，宫娥忽然拉住我，神情慌张道：“选侍，不能再往前去了。”
我蹙眉望了一眼，又听她支吾其词地说：“那儿是凤安宫，从前皇后住的，一场大火后，已是十分破败。”
我未说什么，慢慢往回走，行至宫池边的水榭时，我对她说：“我有些冷，想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回去取一件斗篷来。”
宫娥走后片刻，我独自去了凤安宫。
宫墙上残留着大火焚烧的痕迹，昔日的雕梁画栋不再，满宫的芙蓉花也成了断根草。
只有几个侍卫把守在正殿中门外，我远远望着，心中惘然若失。
正欲离开时，我看到两乘御辇缓缓而来。
我藏到了暗处，看到太子走下御辇，皇帝却歪倒在另一乘御辇上，径直被抬了进去。
我悄悄挨近旁门，跟着他们进了大殿。
29
殿中许久不升炭火，阴冷异常。
太子笑对皇帝说：“早知父皇惦记皇后，所以她死后，儿臣便置棺在此，想着父皇醒来，还能看她一眼。”
他让人将皇帝扶起送到棺椁旁。
皇帝披头散发，口不能言，双腿触地便剧烈发颤。
太子遽然一把推落棺盖。
我睁大了眼睛。
那棺中一时窜出许多老鼠，老鼠吱吱乱叫着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我亲眼目睹了这可怖的景象，拼命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失声尖叫。
太子说：“当年你因她将我母妃施以猫刑，如今我便让她披发覆面，口塞米糠，受鼠豸噬咬，死无全尸。”
皇帝呆望了半晌，许是深受刺激，双手居然使出一股大力重重甩开了侍卫，他趴上棺木又陡然栽倒在地。
眼见皇帝悲痛欲绝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太子快意地大笑出声。
他叫侍卫都出去，慢慢踱步到皇帝跟前。
皇帝形容枯槁，双目赤红地瞪住他，手指抓挠着，突然嘶嚎出一声：“……畜生！朕早该杀了你！”
太子止住了笑：“我早知你有此意了。那时将我派往南境山城，不就是想让我死在沼泽毒瘴地吗？”
他蹲下身，又说：“你让晏从嘉灭南平，立不世之功，只要我一死，你便能立他为太子，自此一家三口，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你可知我为何一到南平便率兵先围平都？我屠平都三日，自此南平诸城死战不降，晏从嘉逢一城，战一城，他要与我一样九死一生，如此才公平啊。”
我浑身冰冷地跌坐在地。
皇帝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尔后目光涣散，嚅动着唇：“朕早看出来了，你心思险恶狠毒，只有从嘉，只有从嘉像她……”
太子冷笑：“儿臣肖父。你弑兄夺位，杀了多少兄弟子侄才坐稳的皇位，父皇自己都忘了吗？”
皇帝怒极大笑：“他们打了败仗，却要朕去西燕为质，朕历经千辛回到邺京，在朕扫灭西燕凯旋之日，又要夺朕的妻，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只失悔一件事，你这个弑父杀母的畜生，朕在西燕就该摔死你！”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叫太子愣住了。
他的脸色忽青忽白，一把拽起了皇帝，厉喝：“你说什么！你老糊涂了！”
皇帝一咧嘴，濡着血沫艰难喘气：“朕在西燕为质时，与芙儿两情相悦，她为朕生下一对双生子，伤了身子才再无所出。后来朕要归邺，心想将你带在身边，她挂心于你，来日定会与朕来邺京。皇后为何时时召你进宫？朕出征在外，是谁将你养在身边护着你？是芙儿！你这个畜生，全忘了啊！”
“闭嘴！你闭嘴！”太子痛恨地吼出声，“是你！是你处处袒护晏从嘉！是你不肯一视同仁！是你逼我的！”
皇帝突然呕血不止，鲜血挂落在太子手上：“你不像她，朕早该杀了你，你不像她……”
反反复复地一声，似是已经神智不清。
太子慢慢松开了他，自袖中掏出帕子擦净了手。
我看见他深深闭了下眼，突然拿帕子用力捂紧了皇帝的口鼻。
皇帝一动不动后，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大喝一声：“来人！恭送圣上殡天！”
我瞪着这一幕，毛骨悚然。
皇帝被抬了出去，太子命人拿来火把，一把火扔进了皇后的棺椁。
他在棺木前不知在想什么，火光闪动在他脸上，将他映照得像个恶鬼。
我不敢动弹，怕被他发现，大火很快焚上大殿的梁柱，他转身出门，我才虚软地扶墙起来。
可火势绵延得太快，黑烟缭绕，我看不清来时的路。
我踉踉跄跄地乱跑，再受不住烟熏火燎，剧烈地呛咳出声。
兴许太子早就发现了我，我突然在火光里看到他，转身便想要逃，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我被他扔上肩扛出了火海。
骆祈昭一出门就将我丢在了地上，他许久没有用那般冰冷的眼睛盯着我了：“忘了你看到的、听到的。”
我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惊恐地往后缩了下，泪水不自禁盈满眼眶。世上怎会有如此冷血可怕的人……
他望着我缓缓勾起唇，问我：“不是与孤装疯卖傻吗？你再装得久些，孤兴许真的信了呢。”
他将我拽起来反搂在怀，拿手轻轻摸上我的肚子，那种骇人的温柔让我惊惧到失了呼吸：“好好安胎，孤要这个孩子。若是皇子，孤也册封他为太子，像孤的父皇待孤一般，好好栽培他；若是公主，孤宠她、爱她，再将她嫁给一个如孤这样残忍狠毒、冷血无情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