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浔以为宋牧桥就这样被黑衣人带走了,不料转眼间,翟季左右手各押一人,大步流星从门外径直而入。

    他瞥了黑衣人一眼,沉声禀告道:“小侯爷,小郡主,属下将这两人带回来了!”

    自从来京师后,直性子如翟季便改口称李浔为小郡主,李浔也由得他。

    救宋牧桥的人身着紧身黑衣扎金剑袖,眼若寒星,唇线紧抿,正是禁尉卫靳驰。

    本想旁观看戏的慕灵轻呼出声,她留意到少年脸上有些赧颜,想必束手就擒的滋味不好受,一时憋笑得很辛苦。

    宋牧桥则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对于“去而复返”震惊万分,一时软瘫在地。

    遭此一劫,李浔不由感叹他的易容术堪称神妙,面皮居然纹丝不动,只不过褐发略微褪色,染料顺着水滴化开在衣衫上,犹如在泥沼中跌过一跤。

    “翟大哥辛苦了!”叶韫道过谢,听翟季简要陈述了经过,才明白为何这两人运气如此之“背”。

    原来翟季恰巧从朗奚院办差回来,眼尖发现靳驰鬼鬼祟祟蹲点,料想禁尉卫与侯府并无多大过节,便故意放他进来捞人,正好摸清意欲何为。

    李浔对靳驰抱有好感,她转念一想,十有八九是太子凌涪派手下盯着宋牧桥,若不慎落了行迹,便护他离开是非之地。

    忽然被当成他们眼中的“是非之地”,令李浔和叶韫多少有些不爽。

    众人僵持许久,还是靳驰先开了口:“靳驰鲁莽闯入贵府实属无礼,日后甘愿领罚,不过主子有令,可否先将此人交由我带回?”

    “你可知他真实身份?为何你家主子非要护着他?”李浔一改往常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盈盈,神情峻肃,与叶韫不遑多让。

    “属下不知,奉命行事,不敢多问,但知此人医术精湛,替主人开方诊治有功,故请小郡主高抬贵手!”

    分明是名普通侍卫,靳驰言谈交涉有礼有节,远比年纪老练得多。

    李浔听闻开方诊治有功,心念一动,缓和了几分:“你家主子近日身子恢复如何?”

    她担心蓟术已伤及肌理至深,凌涪如遭不测,教她怎面对泉下有知的李青鸢。

    靳驰见她关心自家主人,心头一暖,随即黯然道:“实不相瞒,李大夫的方子虽有效,可主子每逢阴雨偏头痛屡犯,痛得……”

    他不知用什么话来形容凌涪犯病发作时的可怖情形。

    按理说,蓟术对记忆损伤明显,至于其他药效或毒性终究有限,不然迟铭断然不会拿来下药,岂不是要活活害死玉杳。

    李浔隐隐觉得,太子或许中了别的毒物,毕竟夺嫡之争从未停歇,觊觎皇权的防不胜防。

    “倘若我说有法子为你家主子诊治,可否代为引荐?”李浔决意搏一搏,哪怕此刻她还不确定能否成事。

    靳驰浓眉一轩,眸子盛满了璀璨星光,急急问道:“小郡主此话当真?若真有法子再好不过,我这就去向主子回禀!至于宋大夫……”他挠了挠头,不晓得怎么处置了。

    “咳咳,我们本就对宋公子毫无恶意,两位妹妹顽皮,开个玩笑而已,人你尽可以带走!”许久未出声的叶韫轻咳一声,算是代为答复了。

    什么叫做两个妹妹顽皮……李浔和慕灵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叶韫越来越频繁摆出兄长架势,明明泼水验身乃是妙计!

    宋牧桥浑浑噩噩恍如初醒,一见众人三言两语已将他处置完毕,沮丧之意溢于言表:“在下叨扰了,本想请教医术,没成想闹了一起风波,惭愧惭愧!”

    李浔掩嘴一笑道:“那么敢问医术精湛的李大夫,能否赏个脸去了这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她始终不肯放弃,非要见一见李家人的神秘面目。

    “这……”宋牧桥心知今日怕是躲不过了,他妄图再作次挣扎,“卸除面皮须用特制药汁,光清水是不行的!”

    此话引得另外五人目不转晴盯着宋牧桥的容貌看,激起他一层鸡皮疙瘩。

    最后还是靳驰替他圆了场:“李大夫易容或许有他的苦衷,我家主子亦看出来了,改日有缘会以真面目示人的。”

    “对,对,我有苦衷!”宋牧桥忙不迭点头道。

    再为难老实人,显得气度狭隘,左右不是什么大事,面具便由人家戴着罢,叶韫不动神色朝李浔微微摇头。

    次日,靳驰递来音讯,他家主人敬请李浔上门诊治,李浔不假思索当即应承。

    只请李浔一人,意味着叶韫又无法同去,他深感近来多事发生,自己尽不了一份力,不免恹恹无趣。

    “我去会会故人之子,且看能否做些什么,你不必忧心,我又不闯龙潭虎穴,不打紧的!”李浔柔声劝慰道。

    叶韫颔首不再多言,心中默念:我知你足以应付局面,只是来到京师后,你我总有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在他眼中,李浔越来越像是一位出身名门的郡主,举手投足间镇定自若,不复棠城郊外医馆孤女偶见的怯弱。

    “啧,浔丫头本就不是常人,情爱助长私心,要她终日围着你转,绝无可能!”隔空传来申狸幽幽的声音。

    叶韫心细如发,捕捉到申狸不易察觉的防备,撮合他与李浔的是它,不喜他们挨得太近的也是它,这猫魈可谓自相矛盾之极。

    申狸喜怒无常心思诡谲,谈不上有敌意,但叶韫感觉哪里不对劲,莫非它对李浔的感情不一般。

    “你小子乌七八糟想什么哪!小爷对浔丫头那是……咳咳,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申狸有些气急败坏,饶是伶牙俐齿惯了,一下子变得百口莫辩:“总之你不会懂!小爷不会是你情敌,八百年后也不会!”

    人生数十载,谈何八百年,叶韫哑然失笑。

    假如能像猫魈那样活得长久,世间诸多遗憾岂非一扫而空,永远来得及传情达意。

    心有明月,坐泥潭也似海上白沙;眼存繁花,困牢笼亦如游冶阆苑。

    沉寂片刻,申狸语气里带着一丝伤感,接口道:“不是活得长久便没了遗憾,人间疾苦,恩怨宿报,几番轮回,都是冤孽。”

    它见叶韫不语,忍不住提出困扰已久的疑问:“池铭,你既已知自己前世今生,还苦苦瞒着她,难不成另有打算?”

    “我哪有什么打算!”叶韫顷刻面色惨淡,惟余苦笑。

    自从申狸附体李浔那一刻起,触发了叶韫混沌记忆,原来他与玉杳类似,再入轮回重生,换却了前世迟铭的身份。

    说不清几世情缘,他是为她而来,还是心有不甘。

    喂给玉杳最后那碗汤药里,狠心放蓟术的是他。

    直面缚魂症绝境之际,甘受苦楚的也是他,只不过玉杳是遭人所害,他是想方设法诱发自古无解的绝症。

    可是千算万算来不及了,救不了她,更救不了生离死别后,内心枯竭的自己。

    于是临终前,他给自己下了份量最重的蓟术,还添加一味拭忆,那是比萱草更解忧的滇南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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