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志《雪国》（中）
拜访出乎意料的顺利。工藤在来之前便查到了证人的现住址，甚至还用了个采购员的假身份联系上了证人，预约了下午的会面。
宫野陪着他一起找那家杂货店。小镇的街道安宁且整洁，他们都穿着便装，在和煦的阳光下行走，就像两个因为课业太无聊而翻墙逃课出来压马路的学生。工藤领先宫野半步，边走边断断续续地吹着口哨。
不知为什么，恢复身体之后他似乎比宫野原先在组织时看到的照片中的样子高了些，仿佛新竹拔节，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把握了自己的节奏。
案件证人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带着小镇居民特有的淳朴微笑和羞涩柔婉的神情接待了他们。工藤诉说来意后，便绕到杂货店的柜台后面，温声同案件证人询问案情。宫野则闲闲倚在杂货店的门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二人的谈话，一边注意着街上的动静。
秋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侧影美得就像竹久梦二的画。
“灰原，”工藤忽然叫她，宫野志保抬起头，“走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想来是为了照顾老妇的生意而在店内选购的。工藤在这一点上倒是向来很贴心。宫野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柜台后的老妇则温婉地一福身。
不知怎么，在来路上读的那本书的词句忽然在此时浮现在她的脑海。尽管还没看完，但川端康成的笔触自有一种魔力，会让读书的人情不自禁沉入书中的场景里，更何况，他们此时本就身在《雪国》故事的发生地。
她跟在工藤身后走到街上，只觉得那种名为“物哀”的似是而非的情绪已经不知从何时起侵染了她的内心，而那名站在柜台后微笑的老妇人，便是书中的女主角年老后应该有的模样。
宫野志保晃了晃头，试图将芜杂的思绪驱逐出脑海，又向身旁的工藤伸出手，示意他将袋子交给自己。
工藤新一不解地看她：“干什么？”
“你不给目暮警官打个电话？”宫野志保一偏头。
工藤看了她几秒钟，随即展颜一笑，却是绕过她向前，将袋子放到了小镇路边的洗足池沿上。
“沉。”他说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目暮的电话，“我很快回来，你在这看着。”
宫野志保点点头，将发丝拨到耳后，侧对着洗足池坐下。越后汤泽坐落在温泉带上，一年四季都有取之不尽的温泉资源从地下汩汩涌出，以至于各式的温泉旅店在这里随处可见，连大街上的洗足池水都一刻不停地冒出热气。
她临水而坐，池水倒映着天空上棉花糖一般的白云，更近处则是她若有所思的脸。
工藤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他走路没有声音，看到志保发呆的背影本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吓她一跳，然而看到水中她的倒影，原本想好的大叫却不知怎的噎在了喉咙里。
他定了定神，在她身边坐下，放柔了声音：“我问了她哪里有卖猫头鹰的，她说那是几年之前的限定了，现在比较流行的是天鹅。”
宫野一愣，很快反应出他指的是方才那个证人。
她回过头，秀美的脸上浮现一丝浅笑：“啊呀呀，没想到大侦探还蛮体贴的嘛。”
这女人怕不是又在揶揄自己！工藤无奈地起身，故作淡定地转开目光：“随口问一句而已……你要去买天鹅吗？我订了温泉酒店，我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宫野先是摇了摇头，之后又点点头。
她随着工藤的动作起身，有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工藤一时错觉和他一起来到新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而他即使拎着东西，也忍不住想伸手把因她动作而上卷的上衣下摆拉下来，遮住她的肚子。
“……真不去啊？”
宫野摇摇头。
“算了，”她说道，声音很轻，里面带着心有所想的笑意，“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十月份不是温泉旅行的旺季，而越后汤泽的消费水平也并不高，工藤便颇为大手笔地订了家位于南鱼沼的温泉酒店的露天私汤。经过大堂时，宫野志保看了眼摆放在前台的宣传册，发现这地方居然还是日本文化财历史建物。
作为曾经地主豪农的大宅，整个酒店的设计都颇有昭和时代古雅的风格。纸质拉门一关上，工藤便将行李往墙边一甩，把自己倒着丢进了沙发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挡住了眼睛。
看到他这副样子，宫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脱下外衣，挂在一边，从迷你吧台上拿了瓶水，走到沙发旁边，将瓶身贴在工藤新一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上。
水的凉意立刻让他放下了手，看到是宫野，工藤往沙发里拱了拱，给她让出一块可以坐下的沙发外沿。
“累？”
宫野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她的手指柔软微凉，轻柔的触碰立刻让他感觉好多了，工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累，还困。”他喃喃地说，前一天熬夜的苦果在此时悠悠上返，太阳穴针扎一样地疼，但仿佛一翻身就可以彻底睡过去，睡到天荒地老。
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微凉的手指抚了抚他的额头——宫野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他的身体被柔软的织物覆盖。工藤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看到宫野正俯下身，用酒店的毛毯将他裹起来。
“睡吧。”她说道，抬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起身离开，“做个好梦，工藤。”
她声音里有种模糊的温柔，和他往常习惯的样子稍显不同。工藤在半梦半醒间察觉了这种奇妙的偏离，皱起眉。但他实在太困了，大脑中精密的齿轮罢了工，他无法思考。
“你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哄。”他咕哝道，泄愤似地往沙发里翻了个身，“我不是柯南了。”
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宫野轻轻笑了一声。她看了眼熟睡的工藤新一，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手。
“可我还是灰原哀呀。”她轻声说。
他的梦境并不安稳。大概是由于前些天为了准备同组织的决战，侦探的大脑一直在超负荷运转的关系，工藤新一的梦里全被由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色块充斥着，就像身处炼狱，耳边尽是幽灵为了逃离审判而发出的叫喊。他在梦中紧紧皱着眉，恍然间，只觉得自己不知何时也成了那些相互扭曲的线条中的一部分，被命运所裹挟，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
在迷茫中，工藤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在那些尖锐的色块背后。在梦里，他拼命地向前挪动，向遮挡他视线的颜色伸出手，以求早些抵达幕后，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距离却总是越来越远。他又急又气，拼命地向前划，耳边痛苦的叫喊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令人心颤的寂静，他不禁停下动作，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枪声。
“咚”的一声，工藤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睁开眼睛。
随着他从沙发上滚下来的动作，宫野给他盖上的毯子已经压到身下，工藤强自定了定神，只觉得自己被满头满身的汗蒸得有些心慌。
私汤房间的室内汤池和室外部分相连，房间里充盈着高山温泉特有的氤氲水汽。工藤按了按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一时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他捡起毯子，丢在沙发上，这才坐下环视四周。
天已经黑了，房间被一片柔和的黑暗所笼罩，原先扔在墙边的袋子被打开了，有人拿了东西出来。
通往室外汤泉的阳台设计了赏雪拉门，从透明的雪见窗里，可以看到泉池旁点了一盏小灯，照亮宫野志保露在水面上的白皙肩膀。
喉咙干得要命，工藤拿起茶几上的水，拉开拉门，一屁股坐在室外汤池旁边的地上。宫野志保把头发扎了起来，正泡在汤池里，悠哉悠哉地拿着本书在看。听到拉门响动的声音，她往工藤的方向侧过脸，看到他的神情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又做噩梦了？”
“……”
工藤新一完全不想承认，但糟糕的脸色骗不了人，遑论这是宫野志保。他只好喝了口水，移开目光，简略地点了点头。
“这次是谁死了？”宫野志保合上书，神色淡淡地转向他，“毛利？我？还是博士？”
工藤新一猛地转过头。宫野坐在泉池里的台阶上，工藤在泉池边沿，居高临下的身位让青年俊秀的脸平添了些许压迫感，甚至显得有些吓人。然而宫野只是静静抬头看着他，他们在沉默中对峙。
“你。”过了一会，工藤新一涩声道。
说出这个事实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侦探的肩膀猛地塌下来，神情颇为颓丧。
他原本就盘腿坐在温泉一侧，此时俯身下来，用双肘支着池边，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地：“灰原，我又一次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酒店依山而建，泉池外是一汪日式庭院山水，远处则是森林，侧耳细听，可以听到山中传来的黑尾叶蝉的鸣叫。
宫野志保抬起手，摸了摸工藤新一的头发。
“下来吧。”她忽然说，“工藤，你身上都湿透了。”
他们并肩坐在温泉里，深秋露重，水面上冒出阵阵乳白色的雾气。宫野志保胸前裹着浴巾，工藤回房间换泳衣的功夫，她又开始读她的《雪国》了。下水时，工藤故意溅起了点水花，宫野却只是笑笑，没搭理他。
泉池很大，工藤却非要坐在宫野志保旁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全身都浸在温泉水里的感觉让他身心舒畅。他靠在池壁上顺着台阶滑下去，只剩一颗头露在水面上。这回换成他从低处仰望宫野志保。她真的很瘦，仰视对低头看书的人本来是死亡角度，她的下颌线却仍然清晰秀丽，嘴唇殷红。
“那个猫头鹰是琴酒告诉你的。”工藤忽然闷闷地开口。
宫野志保不由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到底是不是？”
“……”
是。
工藤“呼啦”一声从水里坐起来，带起的水珠洒了她一书：“我就知道！”
宫野忙着擦纸页上的水，但也听出来了他不太高兴。她看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所以？”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你和他来过这里吗？”
他连珠炮似地发问，头发上“嗒嗒”地往下滴着水，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在秋风中打了个寒颤，神情义愤填膺，活像只落了水的大金毛。
“琴酒已经死了，工藤。”宫野没回答他任何一句话，“你可以直接问你最想问的。”
这个话题从前他们也讨论过许多次，但那时总是打着研究组织的旗号，像这样直截了当地将矛盾摊开来剖析，对两个人来说还是第一次。
工藤显然不太习惯这种方式，沉默了一会，转开了头。
“我刚看到你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他说，“你收到了朗格教授的邮件，他说他十分期待你回麻省理工去读他的博士后，并且承诺他会竭尽全力为你争取三年后留校任教。”
宫野的动作顿了一刹：“那……是好事啊。”
“他是谁？”
“我读博时候的导师。”
一阵寂静，温泉外虫鸣声声。
“为我留下来吧，灰原。”工藤新一忽然说。
水波荡漾，宫野志保把书放到一边，将手臂浸入温泉中，慢慢地抱住了自己蜷在胸前的腿，转脸看着身边的工藤新一：“以什么身份呢？”
她笑得温和又疏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和你读同一所高中，上同一所大学，做令和福尔摩斯身边不可或缺的搭档？”
她碧绿的眼神澄澈，内里所隐含的情感，二人都心知肚明。
工藤新一只觉得心里蓦然一痛：“我……”
宫野摇摇头。她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工藤新一，”她说道，“世界上的咨询侦探，有一个就够了。”
宫野陪着他一起找那家杂货店。小镇的街道安宁且整洁，他们都穿着便装，在和煦的阳光下行走，就像两个因为课业太无聊而翻墙逃课出来压马路的学生。工藤领先宫野半步，边走边断断续续地吹着口哨。
不知为什么，恢复身体之后他似乎比宫野原先在组织时看到的照片中的样子高了些，仿佛新竹拔节，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把握了自己的节奏。
案件证人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带着小镇居民特有的淳朴微笑和羞涩柔婉的神情接待了他们。工藤诉说来意后，便绕到杂货店的柜台后面，温声同案件证人询问案情。宫野则闲闲倚在杂货店的门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二人的谈话，一边注意着街上的动静。
秋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侧影美得就像竹久梦二的画。
“灰原，”工藤忽然叫她，宫野志保抬起头，“走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想来是为了照顾老妇的生意而在店内选购的。工藤在这一点上倒是向来很贴心。宫野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柜台后的老妇则温婉地一福身。
不知怎么，在来路上读的那本书的词句忽然在此时浮现在她的脑海。尽管还没看完，但川端康成的笔触自有一种魔力，会让读书的人情不自禁沉入书中的场景里，更何况，他们此时本就身在《雪国》故事的发生地。
她跟在工藤身后走到街上，只觉得那种名为“物哀”的似是而非的情绪已经不知从何时起侵染了她的内心，而那名站在柜台后微笑的老妇人，便是书中的女主角年老后应该有的模样。
宫野志保晃了晃头，试图将芜杂的思绪驱逐出脑海，又向身旁的工藤伸出手，示意他将袋子交给自己。
工藤新一不解地看她：“干什么？”
“你不给目暮警官打个电话？”宫野志保一偏头。
工藤看了她几秒钟，随即展颜一笑，却是绕过她向前，将袋子放到了小镇路边的洗足池沿上。
“沉。”他说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目暮的电话，“我很快回来，你在这看着。”
宫野志保点点头，将发丝拨到耳后，侧对着洗足池坐下。越后汤泽坐落在温泉带上，一年四季都有取之不尽的温泉资源从地下汩汩涌出，以至于各式的温泉旅店在这里随处可见，连大街上的洗足池水都一刻不停地冒出热气。
她临水而坐，池水倒映着天空上棉花糖一般的白云，更近处则是她若有所思的脸。
工藤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他走路没有声音，看到志保发呆的背影本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吓她一跳，然而看到水中她的倒影，原本想好的大叫却不知怎的噎在了喉咙里。
他定了定神，在她身边坐下，放柔了声音：“我问了她哪里有卖猫头鹰的，她说那是几年之前的限定了，现在比较流行的是天鹅。”
宫野一愣，很快反应出他指的是方才那个证人。
她回过头，秀美的脸上浮现一丝浅笑：“啊呀呀，没想到大侦探还蛮体贴的嘛。”
这女人怕不是又在揶揄自己！工藤无奈地起身，故作淡定地转开目光：“随口问一句而已……你要去买天鹅吗？我订了温泉酒店，我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宫野先是摇了摇头，之后又点点头。
她随着工藤的动作起身，有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工藤一时错觉和他一起来到新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而他即使拎着东西，也忍不住想伸手把因她动作而上卷的上衣下摆拉下来，遮住她的肚子。
“……真不去啊？”
宫野摇摇头。
“算了，”她说道，声音很轻，里面带着心有所想的笑意，“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十月份不是温泉旅行的旺季，而越后汤泽的消费水平也并不高，工藤便颇为大手笔地订了家位于南鱼沼的温泉酒店的露天私汤。经过大堂时，宫野志保看了眼摆放在前台的宣传册，发现这地方居然还是日本文化财历史建物。
作为曾经地主豪农的大宅，整个酒店的设计都颇有昭和时代古雅的风格。纸质拉门一关上，工藤便将行李往墙边一甩，把自己倒着丢进了沙发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挡住了眼睛。
看到他这副样子，宫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脱下外衣，挂在一边，从迷你吧台上拿了瓶水，走到沙发旁边，将瓶身贴在工藤新一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上。
水的凉意立刻让他放下了手，看到是宫野，工藤往沙发里拱了拱，给她让出一块可以坐下的沙发外沿。
“累？”
宫野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她的手指柔软微凉，轻柔的触碰立刻让他感觉好多了，工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累，还困。”他喃喃地说，前一天熬夜的苦果在此时悠悠上返，太阳穴针扎一样地疼，但仿佛一翻身就可以彻底睡过去，睡到天荒地老。
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微凉的手指抚了抚他的额头——宫野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他的身体被柔软的织物覆盖。工藤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看到宫野正俯下身，用酒店的毛毯将他裹起来。
“睡吧。”她说道，抬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起身离开，“做个好梦，工藤。”
她声音里有种模糊的温柔，和他往常习惯的样子稍显不同。工藤在半梦半醒间察觉了这种奇妙的偏离，皱起眉。但他实在太困了，大脑中精密的齿轮罢了工，他无法思考。
“你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哄。”他咕哝道，泄愤似地往沙发里翻了个身，“我不是柯南了。”
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宫野轻轻笑了一声。她看了眼熟睡的工藤新一，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手。
“可我还是灰原哀呀。”她轻声说。
他的梦境并不安稳。大概是由于前些天为了准备同组织的决战，侦探的大脑一直在超负荷运转的关系，工藤新一的梦里全被由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色块充斥着，就像身处炼狱，耳边尽是幽灵为了逃离审判而发出的叫喊。他在梦中紧紧皱着眉，恍然间，只觉得自己不知何时也成了那些相互扭曲的线条中的一部分，被命运所裹挟，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
在迷茫中，工藤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在那些尖锐的色块背后。在梦里，他拼命地向前挪动，向遮挡他视线的颜色伸出手，以求早些抵达幕后，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距离却总是越来越远。他又急又气，拼命地向前划，耳边痛苦的叫喊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令人心颤的寂静，他不禁停下动作，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枪声。
“咚”的一声，工藤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睁开眼睛。
随着他从沙发上滚下来的动作，宫野给他盖上的毯子已经压到身下，工藤强自定了定神，只觉得自己被满头满身的汗蒸得有些心慌。
私汤房间的室内汤池和室外部分相连，房间里充盈着高山温泉特有的氤氲水汽。工藤按了按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一时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他捡起毯子，丢在沙发上，这才坐下环视四周。
天已经黑了，房间被一片柔和的黑暗所笼罩，原先扔在墙边的袋子被打开了，有人拿了东西出来。
通往室外汤泉的阳台设计了赏雪拉门，从透明的雪见窗里，可以看到泉池旁点了一盏小灯，照亮宫野志保露在水面上的白皙肩膀。
喉咙干得要命，工藤拿起茶几上的水，拉开拉门，一屁股坐在室外汤池旁边的地上。宫野志保把头发扎了起来，正泡在汤池里，悠哉悠哉地拿着本书在看。听到拉门响动的声音，她往工藤的方向侧过脸，看到他的神情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又做噩梦了？”
“……”
工藤新一完全不想承认，但糟糕的脸色骗不了人，遑论这是宫野志保。他只好喝了口水，移开目光，简略地点了点头。
“这次是谁死了？”宫野志保合上书，神色淡淡地转向他，“毛利？我？还是博士？”
工藤新一猛地转过头。宫野坐在泉池里的台阶上，工藤在泉池边沿，居高临下的身位让青年俊秀的脸平添了些许压迫感，甚至显得有些吓人。然而宫野只是静静抬头看着他，他们在沉默中对峙。
“你。”过了一会，工藤新一涩声道。
说出这个事实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侦探的肩膀猛地塌下来，神情颇为颓丧。
他原本就盘腿坐在温泉一侧，此时俯身下来，用双肘支着池边，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地：“灰原，我又一次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酒店依山而建，泉池外是一汪日式庭院山水，远处则是森林，侧耳细听，可以听到山中传来的黑尾叶蝉的鸣叫。
宫野志保抬起手，摸了摸工藤新一的头发。
“下来吧。”她忽然说，“工藤，你身上都湿透了。”
他们并肩坐在温泉里，深秋露重，水面上冒出阵阵乳白色的雾气。宫野志保胸前裹着浴巾，工藤回房间换泳衣的功夫，她又开始读她的《雪国》了。下水时，工藤故意溅起了点水花，宫野却只是笑笑，没搭理他。
泉池很大，工藤却非要坐在宫野志保旁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全身都浸在温泉水里的感觉让他身心舒畅。他靠在池壁上顺着台阶滑下去，只剩一颗头露在水面上。这回换成他从低处仰望宫野志保。她真的很瘦，仰视对低头看书的人本来是死亡角度，她的下颌线却仍然清晰秀丽，嘴唇殷红。
“那个猫头鹰是琴酒告诉你的。”工藤忽然闷闷地开口。
宫野志保不由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到底是不是？”
“……”
是。
工藤“呼啦”一声从水里坐起来，带起的水珠洒了她一书：“我就知道！”
宫野忙着擦纸页上的水，但也听出来了他不太高兴。她看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所以？”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你和他来过这里吗？”
他连珠炮似地发问，头发上“嗒嗒”地往下滴着水，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在秋风中打了个寒颤，神情义愤填膺，活像只落了水的大金毛。
“琴酒已经死了，工藤。”宫野没回答他任何一句话，“你可以直接问你最想问的。”
这个话题从前他们也讨论过许多次，但那时总是打着研究组织的旗号，像这样直截了当地将矛盾摊开来剖析，对两个人来说还是第一次。
工藤显然不太习惯这种方式，沉默了一会，转开了头。
“我刚看到你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他说，“你收到了朗格教授的邮件，他说他十分期待你回麻省理工去读他的博士后，并且承诺他会竭尽全力为你争取三年后留校任教。”
宫野的动作顿了一刹：“那……是好事啊。”
“他是谁？”
“我读博时候的导师。”
一阵寂静，温泉外虫鸣声声。
“为我留下来吧，灰原。”工藤新一忽然说。
水波荡漾，宫野志保把书放到一边，将手臂浸入温泉中，慢慢地抱住了自己蜷在胸前的腿，转脸看着身边的工藤新一：“以什么身份呢？”
她笑得温和又疏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和你读同一所高中，上同一所大学，做令和福尔摩斯身边不可或缺的搭档？”
她碧绿的眼神澄澈，内里所隐含的情感，二人都心知肚明。
工藤新一只觉得心里蓦然一痛：“我……”
宫野摇摇头。她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工藤新一，”她说道，“世界上的咨询侦探，有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