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金城的这场皇位之战出乎意料的快速,只短短一月,就已经显出了胜败局势。

    太子殿下手里的军队比二皇子的人马更为彪悍和精良,皇城内部也不是固若金汤,饶是九狄大军在旁掣肘,太子大军也很快攻破了皇城的东门和南门。

    当然,九狄人也不是傻子,见势不妙已经连夜拔营而去,逃之夭夭,独留大势已去的二皇子在皇城引颈待戮。

    -

    太子军攻入皇城收复失地的三个时辰后。

    “孤还得多谢你的侄儿李伟,贵妃娘娘。”一身冷硬黑甲的男人淡漠讽刺地开口,他孤高冷矜地站在高台上,垂眸凝视着瘫坐在地上鬓钗散乱的贵妃。

    二皇子被削去了一臂,鲜血淋漓地躺在一旁,阴毒地瞪视着这个异母哥哥。

    “李伟不是早就死了么?”贵妃抖着牙齿,开口问道。

    安理五嗤笑一声,拎着带血的剑上前,踢了踢那个自始至终都蒙着黑头套的人,“喏,在这呢。要不是他和陈将军,我们还真不知道李家的爪牙竟能渗透进护城司,兖州军,甚至安插到皇上身边呢。为提前替我们拔除这些钉子,他可没少出力。还有,能从围成铁桶一般的皇城外找到你们提前挖好的密道进来,也是多亏了他带路,可为我们殿下节省了许多功夫呢。”

    闻言贵妃神情中愧疚悔恨不甘交杂,她目眦欲裂,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李伟!!李家!我的皇儿竟真是被你们给拖累至此的!”

    她毫无仪态地扑上前去,一阵打骂发泄后,终于回过神来,反身护在二皇子身前,抬眼绝望地哀求道:“太子殿下,成王败寇,我们输了。但,看在我养育了代银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用我李家满门,换我皇儿一条命?皇儿已经断了一臂,此生不能再对您产生威胁,求殿下饶他一命,可好?”

    她心知对即将为皇者来说,放过已经兵变篡权的兄弟,恐怕绝无可能。

    但为人母亲,还是想试一试。

    毕竟太子殿下素有美名,为了登基的名声好听,说不定...

    可抬眼望去,台阶之上那玄甲之人发丝凌乱,铠甲染血,一张清隽面容上神情半分不似以往温雅,反而充满了肃杀血腥和暴虐阴鸷。

    他看向二皇子的目光里没有平日里的漠然,反而露出几分令人后背发凉的温和笑意。

    细细看来,竟和当年发病时的宣景帝有几分类似模样。

    这大殿之上,见过宣景帝发病模样的人不多,贵妃便是其中一个。

    她看着太子,怔怔地住了口,不过几息,艳丽的眼角划过一丝哀泪,她猛然回身抱住自己的儿子。

    她在二皇子染血的耳边轻道:“皇儿,母妃对不住你。来世,不要再投到母妃的肚子里了。”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挡,一把锋利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二皇子的心脏。

    二皇子不可思议地转眼望向她,胸口迅速弥漫出鲜血。

    安理五飞速上前也只来得及拦下贵妃的第二刀,但也无济于事,二皇子脸上迅速灰败下去,显然是救不回来了。

    糟糕,还没来得及拷问出殿下要的东西,怎么就死了。

    “你这个疯女人!!刚刚不是还在给他求情吗,这是你的亲子,真是下得去手!”安理五没忍住吼了一句。

    谁知她抱着二皇子,望着太子殿下竟然又哭又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怎么会懂...你们啊...太年轻了...没有见过酉阳一族真正发病时的样子....那真的是,人间炼狱,流血漂橹...非人力可阻也。”

    “与其,与其让我的皇儿,被疯子折磨,还不如...死在我手上,至少干脆利落...哈哈哈哈,没有痛苦。”

    她嘶哑着笑着,满脸的泪痕,却来不及抹掉,只是陷入了一种更为长远的恐惧中去:“酉阳钰这样子,恐怕当年之景你们很快就能见识到了.......疯癫的血脉就是脏的,先皇后当年那样纯挚的一个人,也没能净化掉...我原以为,你不一样,可是...”

    后面的话没来的及说出口,因为一把泛着寒意的大刀突然砍断了贵妃纤细的脖颈,头颅咕噜噜砸下,滚到角落里,温热的鲜血正好浇了还在苟延残喘的二皇子一头一脸。

    持刀而立的兖州军老将横眉竖眼地唾骂道:“妖妇,妖言惑众,休要诋毁殿下,乱我军心!”

    话说的铿锵,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不敢抬头向上望一眼。

    老将军心中有忠义,可内心深处,还是怕的。

    酉阳一族,发病时,都是疯子,无一例外。

    而殿下,有公羊皇后如此优良的血脉,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个例外。

    二皇子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他不知为何又翻身爬起,一点点挣扎着爬到太子的脚下,死死抓住太子殿下的靴子,抬头,瞪大了一双同太子相似的凤眼嘶哑着问道:“我只问一句,代银,平安回来没有?”

    换做旁人,或许也就给他那个他想要的答案了。

    可是,直到二皇子断气,那个从小以温厚雍雅闻名的太子殿下,也不曾开口回答。

    眼睁睁看着这个野心勃勃、一度试图篡位威胁自己的弟弟绝望地松手,眼里的光渐渐从不甘到悔痛。

    在血腥味弥散的大殿中,二皇子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的错...我下地狱给妹妹赔罪...”

    而从他身上冰冷碾过的,是一双绣着龙纹的玄靴。

    像是褪去了最后一丝温情。

    -

    “已经一个半月了,殿下还是不愿意见臣吗?”杨钦辰看着殿外的宫角阴影,心脏似乎也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所摄住了。

    “将军近些日子还是不要来探望了,前些日子大战方休,殿下受了伤,现下正需静养。将军身子也未全好,还是听殿下旨意好好地呆在玉成殿疗养为好。”信德公公为难地笑了笑。

    “可臣请旨离京的折子也递了许久了,也一直不曾有回音。”杨钦辰秾丽漂亮的眉角不可抑制地挂上了些焦急。

    此前殿下大胜暂摄,犒赏各军,赤翎军因护西有功受了重重的封赏,已经归去继续平定西北,而她这个主帅却被滞留在瑞金城一月有余,实在不合常理。

    难以解释。

    无数人揣测殿下是想留她在京城担任要职,也有少数人冷眼怀疑她功高震主,殿下对她起了疑心才迟迟不愿放她离开。

    可不论何种情况,赤翎军的根基未稳,此时若是失了主帅,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不顾阻拦,还是想来问一问。

    面前须白的公公伸出拂尘拦住她,客气道:“上将军,奴已经和您说过了。虽然殿下前些日子下了旨意,战中所有立了功的将领都可择日随军归队,可您是殿下的亲近之人,目前瑞金城局势不稳,您在宫内殿下安心些。”

    信德公公侍奉过曾经的公羊皇后,也照顾着太子殿下长大,拦她在殿外,不是故意为难,而是为了保护。

    殿内高大的龙柱后,是一道矜贵优雅的身影,可他隐藏在斑驳光影之下的昳丽面容之上,是令人望而生怖的阴鸷冰冷。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恍若未闻地走到一座空空的凤袍架旁,伸手,在虚空中描摹着形态。

    不知对谁喃喃着:“你的银甲太碍眼了,让孤总也抱不住你。”

    “不过快了...等这件袍子制好...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了...”

    殿外一无所知的杨钦辰行礼告退:

    “如此,那臣便再等一等。”

    “多谢公公。”

    杨钦辰转身离开,右眼皮在抽搐,她的心也似沉进了宫门前玉石桥下的那汪湖水。

    这些日子她被掩耳遮眼困在宫中,看似一切祥和宁静,实则恐怕有些她不清楚的危机早就出现了。

    -

    赤翎军大营。

    “将军按理说半月前就应该同我们汇合了,可如今还迟迟不归,可是瑞金城有什么突发状况?!”町布将军拳掌相击,焦急地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町布,冷静。”常德飞心里也急,但比町布沉稳,她道。

    “怎么冷静?!大饶疑心将领功高盖主的皇帝还少吗?将军在瑞金那群狼环伺之地,若是出了岔子...不行!我要回去!”

    “回来!若是还想让将军平安归来的话。”端坐着的杨镜羽冷喝一声。

    町布迈出的步子生生收住了。

    “你什么意思?”她怪异地盯着杨镜羽,问道。

    “太子殿下不仅在瑞金城重重嘉奖了赤翎军的得胜班师,大力擢升所有女将,我们走后,还连发三道旨意,令官骑着快马追了三次,嘉奖之重,赏赐之丰,迄今为止,大饶无一支新起之军有此殊荣。”杨镜羽说着,脸色越来越白,冷汗也几乎汗湿了盔甲内的中衣。

    “可太子殿下,偏偏给了赤翎军,一支为权贵大族所不容的女子之军这样举世瞩目的看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到最后,她的嗓音几乎在轻颤。

    常德飞听出来了,可这种猜测对于现在刚刚崭露头角的赤翎军来讲太过可怕,她不敢开口。

    只有着一身月白蓝纹袍的军师杨新皱紧了眉头,凝重地接话道:“捧杀。”

    一位精明睿智的年轻君主,真心重视一支根基未闻的军队,是不会如此生怕过犹不及,烈火烹油般地广而告之的。反而会暗中扶持将领,增多军资和军备,慢慢扩充编制,然后给机会让其去打一些稳妥的大仗,保证不会损伤有生力量,又能适时论功行赏。

    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可此次这般,这无疑是将赤翎军架在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和开国武将的妒火上烘烤,让她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们虽久居边塞之地,却也有耳闻朝中权势倾轧的可怖。

    赤翎军如此受未来的新帝看重,又是世所不容的女子之军,将来的某天,必然是要触动世家大族和男权的利益,逼迫他们让渡出一部分手中的权利。这些如狼似虎的权贵,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根除萌芽的风险因素。

    杨镜羽越想越后怕,有茧巴的指节开始轻颤。

    “将军被强留宫中好些时日也没有给我们来过一封信,究竟是太子殿下昏了头,还是将军...”町布感受到了帐内几乎凝滞的氛围,她的快言快语地令所有人面色大变。

    “砰”地一声巨响,掩盖了町布的后半句话。

    杨镜羽面色铁青,直接拍了案桌,她厉色吼道:

    “町布!慎言!”

    军中妄议储君可是杀头的大罪,更何况如今太子殿下很快就要登基为帝,若是被仍在军中的传旨太监听了只言片语,她们几个恐怕即刻就要被当做罪人送往瑞金。

    町布小麦色的脸上怒极冷笑:“好好好,云麾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是不是将军最好被一直困在宫中,才遂了你们的意?!”

    杨镜羽头疼极了,町布如今已是军中一员大将,又是杨钦辰亲随,不能随意打发,虽然恼她不识时务,还是出言安抚道:“町布,如今种种,只是猜测,殿下素来对将军优待非常,虽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料想殿下是不会伤害将军的。”

    “是啊,町布,你以为就你担心将军么?我们都是将军最亲近的人,每个人的担忧不比你少!但现在没摸清状况,我们不可贸然行动,至少得想办法先联系上将军。”常德飞也急火得很,拉住町布不许她走。

    说到这个,帐中一下子沉默下来。

    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将军抗旨离京呢?

    杨新捏了捏扇柄,优雅的唇角抿起,半晌才意有所指地道:“镜羽。”

    杨镜羽沉眉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杨新如古曲般清雅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自将军出征打仗,几过家门而不入....西北都护府的老夫人近来有些忧思成疾,医士是不是说需将军回家探亲,方能痊愈,对么?”

    杨镜羽闻言眼睛一亮,赞许般地看了一眼杨新。

    立刻接道:“对!祖母之前还说担忧将军在外总是受伤,前不久将军中毒一事更是惹得祖母好些日子忧思。我即刻写信与祖父,切莫忘了此事,免得耽误了祖母病情,倒是将军的罪过了。”

    当日晚间,一封印着杨家私印的急信被一女轻骑,快马加鞭带去了卫西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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