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弟,你这怎么还背起诗句了,真是好雅兴。”

    主座旁边的男人一直在抽烟看好戏,听见冯润吟出这句诗,才忍不住开口:“我可是个粗俗之人,听不懂诗文,以后咱们要做生意,你可千万别给我整文绉绉的那套。”

    冯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魏哥说笑了,我跟人做生意一向干脆,什么时候文绉绉过?”

    岳梧桐小心翼翼环视了一圈,桌上一共六个人,冯润左边跟着一位助理叫赵子邵,那位抽烟的男人坐在他右边,看起来像是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叫魏坤。

    除了这几位,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

    一根烟吸完了,魏坤又开始抽第二根烟,整张桌子上只有他抽烟。

    饭局正式开始,服务员进来上菜,岳梧桐实在忍不住,转过身子,捂着嘴小声咳嗽了一下。

    “呛着你了?”冯润很细心,没错过她这个小动作:“魏哥你还不快把烟掐了,都呛着人家女孩子了。”

    “哟,冯总这是想英雄救美了?”魏坤动作也不含糊,直接将烟掐了,嘴上却不饶人:“只是这英雄,哪是那么好当的?”

    你英雄救美,最后青史留名,我就是衬托你的那个大坏蛋呗?

    冯润笑笑:“魏哥真看得起我,我就是一个小商人,算哪门子英雄?”

    魏坤不放过他:“那不行,我烟都掐了。”

    我坏人都当了,所以今儿这个英雄,你必须得当,折腾半天,我不能演独角戏是不是?

    “那看来,我今天必须得做这个英雄了。”冯润游刃有余,举起酒杯:“不过,我要先感谢魏哥给了我一个做英雄的机会,您才是我幕后的大英雄呀。”

    为了表示感谢,冯润连干三杯酒。

    魏坤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岳梧桐,揶揄道:“小姑娘,今天真是托了你的福,有生之年,冯老弟竟然亲自给我敬酒了。”

    瞧瞧,这给了她多大的面子。

    岳梧桐礼貌地笑了笑,对冯润微微鞠躬表示谢意,然后就低头看菜了。

    她才不会信这帮男人的鬼话,说什么英雄救美,她一没让魏坤掐掉烟,二没让冯润去敬酒,明明是生意人的场面话,这笔账怎么还算在她身上了?

    到头来,搞得好像她欠了冯润一个人情债似的。

    这帮男人可真会让人背黑锅。

    好在一桌人自动略过这一茬,没有再为难她,魏坤也没有再吸烟,又开始了新话题。

    等到菜都上的差不多了,岳梧桐也开始了正式的讲解:“淮扬菜作为国宴,也称为文人菜,特点就是突出食材本味,不加过多辅料和调味品……”

    冯润拿起了菜单,做工精致的册子上写着菜品名字,依次是:国宴红烧狮子头、清炖蟹粉狮子头、淮扬高汤大煮干丝、清炒太湖白虾仁、本帮响油鳝糊、盐水鹅等等。

    此外,八月末已经到了吃蟹的季节,桌上还有一道蟹肉菜“烂糊金银大佛”和一整盘大闸蟹。

    冯润翻到末尾,最后还配了几道本地冷菜和甜品。

    岳梧桐最先介绍的是“狮子头”。

    “淮扬菜特别讲究时令,不时不吃,比方说这个狮子头,不同季节做法不同,春天吃春笋狮子头,夏天吃河虾狮子头,到了秋天就吃蟹粉狮子头。”

    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两个小盅,里面各有一颗狮子头,一盅是红烧,另一盅是清炖,一红一白,两种极致的味道。

    冯润先尝了传统的红烧,口感滑嫩,肥而不腻,但他吃过很多次这种狮子头,也没什么新奇感。

    所以岳梧桐将介绍重点放在了清炖狮子头上:“原材必须选用三七肥瘦的五花肉,肉要用刀斩,斩肉讲究细切粗剁,再将肉末顺着一个方向摔打上劲,最后形成黏腻状态。”

    如此,这颗狮子头才能做到“松而不散,入口即化”。

    冯润拿起调羹,这慢火温炖了两个小时的狮子头,尝起来肉酥软烂,清汤更是色如茶,没有油花,清香鲜美,回口没有杂味。

    果然是淮扬菜的代表作。

    岳梧桐又介绍第二道菜:“这道菜叫本帮响油鳝糊,选用野生的黄鳝,保证足够新鲜,吃起来才能滑嫩弹牙。”

    “这道菜用料很猛,有蒜蓉、小葱、香油、大量的胡椒粉,讲究浓油赤酱,味道比较厚重,这也是淮扬菜的灵魂所在。”

    最后出锅前,再用热油一浇,香味顿时就被激发出来了。

    “这味道绝了,真不愧是名菜,”魏坤举起酒杯,连连称赞,“能吃到这等美味佳肴,多谢冯总盛情款待!”

    其他人也举起酒杯,桌上一阵觥筹交错,小林就站在旁边倒酒,屈膝卑躬,细心地照顾到了每个客人的情绪。

    随后,几个男人开始聊了生意场上的事情,岳梧桐审时度势,就静静站在一旁,需要她讲解时才出口。

    除了淮扬菜,冯润还对桌上的香醋很感兴趣,桌上每人都配了一小瓶这样的醋,他拿起来端详了半天。

    “这种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岳梧桐站出来解释:“这是意大利莫德纳香醋,是生物发酵的葡萄酒醋。”

    “冯先生,像这盘太湖白虾仁,如果吃着太淡,可以蘸点醋调节一下口味,还有这盘大闸蟹,蘸点香醋不仅会增加它的层次感,还可以用来解腻。”

    冯润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随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林,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桌上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小林眼疾手快,命令服务员推着红酒餐车过来,开始推销各种名贵的酒。

    岳梧桐看菜都介绍的差不多了,自觉退下了。

    一走出包间,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由得盘算起来,这顿饭价值多少钱。

    菜品都是提前订的,早就付过钱了,正宗的淮扬菜系一向价贵,寻常人根本舍不得,而方才在席间,冯润又加了几瓶红酒,这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小林经理说得对,冯润随便一顿饭,就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等她回到闷热的厨房,谁知爸爸不在,岳梧桐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菜都做完了,人去哪了呢?

    后厨有人告诉她,今晚临时加的那一桌人是网红:“不给饭钱也就算了,还要收什么推广费,真是一群神经病。”

    听说是什么美食探店的博主,什么都不懂就瞎解说,老板怕影响店里的生意,就让岳大厨出去救急了。

    好在今晚没什么客人了,岳梧桐给爸爸发了一条微信,让他不用再回厨房了,她自己留下来打扫卫生,做收尾工作即可。

    这一忙就忙到十点,正好是下班的时间,岳梧桐脱下衣服,刚想溜走,就被门口的小林给堵了个正着。

    “梧桐妹妹,好妹妹,你可不能走啊!”

    “刚才那桌客人临时加了一道扬城炒饭,”小林摆出一张苦瓜脸,不停向她作揖,“求求你了,炒完这个菜再走吧……”

    就是那桌让她做解说的客人吗?大晚上吃什么炒饭,也不怕撑着。

    岳梧桐才不愿意,再说她都洗完锅了,还要另起炉灶,折腾下来十一点都回不了家。

    “你就跟客人说厨师下班了,炒不了,给他把单退了。”

    私人菜馆对外营业时间是早九点至晚九点,价格贵是贵,但货真价实,每天的食材都是新鲜采购的,有些名贵的食材,甚至要提前一个月才能备好。

    为了避免物资不足的情况,也为了提高客人的体验感,除了酒水,菜品基本上都是提前预定,没有临时加单的说法,所以今天岳大厨才会那么生气。

    本来以为今天够倒霉的了,没想到又来一桌要加单的,岳梧桐怀疑自己早上出门踩了狗屎,霉运不断,以后出门前一定要看黄历。

    “厨师不就站在这吗,为什么不能炒?再说我都付完钱了。”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如山间凛冽的清泉。

    冯润带着赵子邵从黑暗深处走出来,一路走过狭窄的走廊,模糊的身影逐渐变亮。

    最后,他站在了厨房门口,长身玉立,一看便知与众不同,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来的自信。只是这番矜贵的气质,看着就有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赵子邵就站在他身后,态度谦卑,毕恭毕敬。

    岳梧桐最怕冯润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感,灰溜溜跑去打开橱柜:“你看,没有原材料,我也炒不了。”

    “锅里不是有米饭吗?”冯润又看了看鸡蛋筐,“再说这不也有鸡蛋吗,怎么炒不了?”

    “扬城炒饭又不是蛋炒饭,材料差一分一厘都不行,做不来那个味道。”

    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人根本不懂食物,岳梧桐懒得再跟他废话:“冯先生,退单吧,即使我做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扬城炒饭。”

    见她怎么都不肯配合,冯润只好用激将法:“怪不得古人说上扬城要带着铜钱十万贯,一份扬城炒饭要卖158块钱,怕是十万贯都不够花的吧?”

    扬城哪有这么好,以至于要花十万贯来游玩?

    这人浑身气度不凡,说话却不怎么讨喜,分明是对菜馆价格的嘲讽,明里暗里说他们价贵宰客呢。

    “冯先生,请你相信我,正宗的扬城炒饭值得这个价钱,”岳梧桐语重心长地解释,“不是我不给你做,是真的缺少材料。”

    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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