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暖叹了口气:“孙婶子,大丫,你们先别着急,且不说和离以后能不能回娘家的门。”

    “就算回不去,先去我家暂住也行,我家虽然只是茅草房,却有一间空着的屋子。”

    且不说孙雨人好,经常帮她看顾摊子和弟弟妹妹,是个不错的摆摊搭子。

    就说她只有三十岁,却陷入这样的泥潭中,现在自己手头有了些银子,自家也正好有多余的屋子,能帮她一把就帮一把。

    孙雨听了这话眼眶又红了,她抓着赵知暖的手:“多谢暖丫头,你放心,若真是走到那一步,我也会付房钱。”

    “且我不会在你那里长住,等我找到了住处就会搬出去。”

    “不必着急。”赵知暖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婶子若是去我那里住,我还觉得热闹了呢。”

    “而且我家中没有大人,你去了不正好能看顾我们?”

    孙雨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只觉前途似乎柳暗花明。

    赵知暖让大丫、长平、知云陪着孙雨在医馆先歇着,她求董先生帮着写了诉状,自己往县衙去了。

    到了县衙门口,正好遇到胖衙役要出去巡逻。

    他知道赵知暖因何事而来,索性带着她去见秦元义。

    秦元义看见赵知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赵姑娘,你可是又想到什么新鲜吃食,准备给我夫人做啊?”

    赵知暖嘿嘿一笑:“一会儿我便去后边陪夫人说话,不过还请大人先看了我这状纸再说。”

    “哦?你又要状告何人啊?”

    他为官多年,真没见过像赵知暖这样三天两头来衙门告状的人。

    还是个没成年的小丫头。

    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民女要状告竹园村陈卓,当街殴打发妻孙氏,并扬言要杀妻!”赵知暖将早已准备好的状纸双手奉上。

    一旁的胖衙役连忙上前呈给秦元义。

    秦元义看着状纸的内容:“你是帮他人告状?”

    “正是。”赵知暖无奈,“陈卓之妻被打得下不了地,现在还在医馆躺着呢!”

    “那这孙氏是你什么人?”若是他没记错,赵知暖家中除了二叔一家,没什么别的亲人了。

    “她是在民女旁边摆馄饨摊的婶子。”

    秦元义闭眼捏了捏鼻梁,一时无语:“也就是这孙氏是个和你不相关的外人?”

    “大人是不是觉得民女多管闲事?”赵知暖理直气壮。

    “可是既然被民女碰上了,民女看不过眼,就想管!”

    “大人没看到,那陈卓在街上有多嚣张,简直目无王法!”

    一旁的胖衙役上前:“大人,赵姑娘说的没错,属下向围观百姓取证,那陈卓确实不顾大家劝阻,一直在踢打孙氏,还扬言要打死孙氏。”

    “还好赵姑娘挺身而出,阻止了陈卓。”

    “陈卓已被属下押入牢中,等候大人发落。”

    秦元义点点头,心中对赵知暖看重了几分。

    然后又叹了口气不赞同道:“今日之事你虽然勇气可嘉,可以后万万不能鲁莽行事,若是受了伤怎么办?”

    “是,民女谨记大人教诲。”赵知暖乖乖低头福了福。

    旁边的胖衙役心中疯狂咆哮:受伤?赵姑娘能受伤?

    大人您是没看到赵姑娘有多彪悍!她可是拿着菜刀威胁陈卓,让他停脚的!!!

    只是这方面的证词被胖衙役偷偷压了下来,他可不想让赵知暖惹上麻烦。

    “你今日先回去,明日巳时本官开堂审理此案,不过孙氏明天需亲自到堂,不可由他人替代。”秦元义将诉状收了起来。

    “至于夫人那里,你还是处理好手边儿的事情再去吧。”

    “多谢大人体恤。”赵知暖连忙道谢。

    *

    翌日,赵知暖几人将摊子上的吃食都卖完了,离开堂还有半个时辰。

    去善春堂将孙雨扶上车,这才驾着骡车慢慢往县衙去。

    上堂以后,陈卓在人证物证面前承认了自己殴打并威胁孙雨的罪行。

    秦元义按律询问孙雨:“你可否愿意和离?”

    “愿意!民女坚决要和离,不想再受这个人的虐打了。”孙雨语气坚决。

    陈卓听了哪里能愿意:“不!我不同意。”

    若是和离了,谁能为他心甘情愿赚钱养家,还勤勤恳恳照顾他老娘?

    “哦?不同意?”秦元义冷笑,“刚才验伤,你已将孙氏打成了轻伤,你若不愿和离,那么依律要罚二十大板!并需写下保证书,保证从今日起不对孙氏动手,若是再犯,则罪加一等。”

    陈卓听了愣住了,这二十大板若是打下来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可真要和离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正当他犹豫之时,堂外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

    “你这个不孝子!到这个时候还不思悔改!”

    “娘!您怎么来了?”陈卓回过头愣了半晌。

    原来来的是陈母,只见她拄着拐棍,被人扶着慢慢走到堂上。

    她缓缓跪下向秦元义行了礼:“大人,民妇是陈卓的娘,民妇同意我儿和孙氏和离。”

    秦元义看了一眼陈卓,又对陈母点点头:“您深明大义,本官钦佩。”

    还让衙役给陈母搬了凳子坐着。

    “娘?”一旁的陈卓不可思议道,“娘,是孙氏一直侍候您,您可要三思啊?”

    “怎么?你是我儿子,不应该是你照顾我么?”陈母浑浊的眼睛里满满是失望、后悔。

    “都是我从小对你太过溺爱,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孙氏是我儿媳,不是闺女,你对孙氏好,孙氏才对我好!你若是对孙氏不好,孙氏还有什么理由对我好?”

    “竟然还敢动手打人?赶紧和孙氏和离吧!老婆子我可不想躺在家中还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在堂外旁听的赵知暖暗自鼓掌,这样三观正的老太太可不多!

    “可是娘,我若是和孙氏和离,谁来伺候您啊?”

    “你这个丧良心的,亏了孙氏和大丫每日辛苦摆摊为你赚来读书钱,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陈母举起拐棍狠狠戳了戳陈卓。

    “你不是在外面找了个娇娇么?让她回来伺候我,你以后也别去书院读书了,浪费银钱!赶紧滚出去找个活儿养家。”

    ”娘!”

    “陈卓,既然你娘都这么说了,还不照做?”秦元义对师爷使了使眼色,准备了纸笔,让陈卓写下和离书。

    有陈母的要求,县令大人的施压,陈卓不得已拿起了笔,从此一别两宽。

    又在孙雨的要求下,将大丫也要了过来。

    陈卓一脸不在乎:“一个赔钱货而已,赶紧带走。”

    气得陈母直咳嗽。

    孙雨拉着大丫,拿着和离书,泪如雨下。

    谢过了秦元义,又对陈母深深一拜:“原谅雨儿从此不能侍候您了。”

    陈母抹了抹眼泪:“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比我亲闺女还亲。”

    “我生的这个不孝子连我这个老婆子都不要了,只要他那个娇娇,我又怎么忍心看你继续苦下去。”

    陈母拿了一对银镯子塞到孙雨手中:“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的嫁妆都用来养家了,这个你拿着,算是老婆子补偿你的!”

    “带着大丫回去吧,那总归是你亲爹娘,怎么也会给你一口饭吃的。”

    至此,这桩“家务事”的案件算是结了。

    退了堂的秦元义心情十分不错,此时正是晌午,也没别的案子了,他便哼着小曲儿去陪唐锦吃午饭。

    唐锦见他这样心情也好起来:“老爷今儿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秦元义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孩子真是有情有义,不过在一起摆摊了月余,便能出手相助。”唐锦笑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了下来。

    “不知若是小妹还在的话,在外面遇到事情,会不会也有人这么出手助她。”

    秦元义连忙放下筷子,握紧了她的手:“夫人不必担心,这些年,为夫谨遵老师嘱托到处托人寻找,一定能找到钰儿的。”

    唐锦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老爷还是以公事为重,钰儿走失了这么多年,找到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秦元义也重重叹了口气,屋内的气氛沉闷下来。

    唐锦夹了一块肉给他:“都是我不好,提起这伤心事儿,坏了老爷的兴致。”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今儿这家务事,老爷怎么那么决绝就判了呢?”

    “夫人有所不知。”秦元义来了兴致。

    “现在朝廷颁布了新政,鼓励在夫家被虐的妇人寻找证据,上告和离,回娘家后也不得被弃,还鼓励和离妇、被休妇再嫁。”

    “前朝末战乱,人口锐减,无论是前几年开始实施的减税免徭役,还是现在鼓励再嫁,都是为了让百姓繁衍生息,增添人口。”

    “只是为何突然鼓励女子和离回娘家?为夫一直没有想明白。”

    “千百年来,百姓们都将嫁出的女儿视为泼出去的水,就算有法令,回了娘家的女子也不一定会被善待的。”

    唐锦也有些疑惑:“圣上的心思,咱们哪里能猜到?许是圣上仁慈,知道这天下有些女子的凄苦无奈,所以让她们多条生路吧!”

    “老爷不如将今日的案子,找人写成话本子,点明朝廷的新政,送去茶馆、戏院,也好让更多的百姓知晓。”

    “夫人聪慧!”秦元义听了饭都不吃了,放下碗筷抱了抱她,“事不宜迟,夫人先吃着,我这就找人去写。”

    若是将朝廷这条新政在宁安县及周边村宣传开来,不也是个政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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