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家，迎面撞上我爸的秘书黛西从家里走出来，妈妈跟在她身后，脸上绽放的笑意像枝头挂着的春花一样，开得好不烂漫。
临到门口，黛西转身对我妈说了些什么，说话间两人的手也自然地碰靠在一起，晃了一眼神的功夫，下一秒就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状似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一眼扫过去，只见两幢洁白的身躯彼此缠绕交错，轻声耳语中耳畔的微风带起了几缕乌发，黛西浓艳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妈妈的脖子，从她耳边洒落的金发也一同落在了妈妈披散着长长乌发的肩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妈妈一下子被黛西逗笑了，随着她剧烈耸动的肩膀，原本落在肩上的黑发也滑落下去，但黛西很快伸手揽住了妈妈，连同那些乌黑亮丽而光滑无比的墨发也一起紧紧攥在了手里，妈妈仿若未觉一样依旧开怀大笑，像极了一朵被风吹得不住摇曳起舞的鲜花。
是怎样一朵天真而娇艳的花才会无知无觉盛放在一个凛冽无情的寒冬里呢？
晓晓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我被她吓了一跳，但晓晓反应很快地捂住了我的嘴，她的头也随意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无意中我们竟也成了半对妈妈和黛西的模样。
晓晓说：“嘘。”
我乖巧地点点头。
晓晓笑嘻嘻地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她的笑是那么静、那么轻，几乎叫我以为是多么畅快、柔和、美丽而纯粹的喜悦之情了，但很不幸的是，我看到了晓晓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要是此刻能把那双无情而动人，像镜子一样的眼睛遮住该有多好啊，我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叹道，就凭晓晓此刻挂在唇边的微笑，唇薄而笑丰，每一丝笑意都恰到好处得到呈现，不多不少，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冷淡，也不知道能迷倒多少无知的少男少女。
晓晓拉着我就走，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无意间瞥到她动作太大而扯起的袖子里，苍白细瘦的腕子上静静地趴着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一路蔓延进她幽深的袖筒里，直到袖口落下，重新挡住手掌以下的任何一寸肌肤，再也看不见一点狰狞恐怖的痕迹。
我眨眨眼，任由那幻觉一般的情景自顾飘走，不比戳破任何一个彩色泡泡来的更难。
我和晓晓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像一对真正感情要好的亲密姐妹，手挽着手，肩膀紧靠着肩膀，头挨着头，就连眼神也要和倒了蜜似的紧紧黏在一起。
我能察觉到晓晓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带我到处闲逛，她所到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有其特别的用意，有时候她会特意停下来看看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渐渐的我也就明白了，晓晓是在指望我能想起来些什么。
可是很遗憾的是，从烈日高悬的正午到晚间华灯初上，我和晓晓两人似乎就此迷失在了我那二十几年的蜃景一般的记忆迷宫里，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我们如此漫步在一片记忆的汪洋里，沉默像不断游弋在我们身旁的鱼儿一样，欢呼、雀跃、奔逃，再用长长的、艳丽的尾巴扫我们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叫我们陷入一个无法控制、只能无止境般不断往下坠落的深渊。
我问晓晓：“从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话一出口，我便觉不妥，我说得太冷静、太平淡，似乎脱口而出的不过是常日里一声抬头不见低头见必须打的招呼，一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我的虚伪在此刻表现得如此分明，以至于我平时捂得好好的那层皮也以一种轻飘飘的姿态落在了我和晓晓两人之间看不见的虚空中。但我的慌张没有溢出，我的虚假坦坦荡荡，如同我光明正大地顶着一副好皮相走在阳光下而不惧任何人的告发和揭露。
晓晓说：“你？”她笑了笑，话头停住了，似乎要唱一首歌之前，先开一下嗓子。
“还能是什么样？就那样咯，自负狂妄，肆意妄为，仗着家里背景到处作威作福，成天到晚没个消停，也不晓得收拾一下你那些猫猫狗狗一样的小情人们，”晓晓朝我做了个鬼脸，“你手机里那些消息还不够你看个过瘾吗？”
我哑然。晓晓看到我被她一通话噎住的样子当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晓晓，这个举手投足一派飒爽利落的女孩子，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亮，微笑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线条都告诉着人们这个女孩子有多幸福和快乐，此刻她正把头微微靠过来，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一样埋在我脖子里来回揉蹭，似乎就此可以甩脱我身上一些脏东西一样。
她说：“镜姐，我好恨呀，你忘了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活着回到这个家来，眼睁睁看着我在地狱受尽苦难却用一种无辜者的表情无动于衷呢？”
闻言我顿时像被蛇咬中一样愣在原地发怔，恐惧的战栗和一些破碎的画面一起呼啸着冲进我的脑海里，好像要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把我的脑子搅成一堆稀巴烂才甘心。
我想推开晓晓，不为什么，只为自保。但我低下头的一瞬，见到的却是晓晓笑靥如花的面孔，她笑得那么甜蜜，几乎叫人认为刚才短短一句扎心之语不过是湖边吹来的一阵带着潮腥味的冷风，吹得直叫人心冷，遍体生寒如遭寒冬腊月里的冰锥当头一棒。
我朝晓晓说对不起。晓晓耸了耸肩，似乎很不以为意，也像早就料到如此一般。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家，妈妈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我们，似乎自我们离开后，她就一直站在这里，不是等我和晓晓就是在等我爸，她一生中好像都会在这般等待中度过一样。
妈妈略带责备地看着我们，如果我能想起童年那段时光的话，那想必妈妈彼时也一定是这么看着我们的吧，我和晓晓在她眼里仿佛永远都是两个长不大而顽皮淘气的孩子。
回到家，迎面撞上我爸的秘书黛西从家里走出来，妈妈跟在她身后，脸上绽放的笑意像枝头挂着的春花一样，开得好不烂漫。
临到门口，黛西转身对我妈说了些什么，说话间两人的手也自然地碰靠在一起，晃了一眼神的功夫，下一秒就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状似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一眼扫过去，只见两幢洁白的身躯彼此缠绕交错，轻声耳语中耳畔的微风带起了几缕乌发，黛西浓艳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妈妈的脖子，从她耳边洒落的金发也一同落在了妈妈披散着长长乌发的肩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妈妈一下子被黛西逗笑了，随着她剧烈耸动的肩膀，原本落在肩上的黑发也滑落下去，但黛西很快伸手揽住了妈妈，连同那些乌黑亮丽而光滑无比的墨发也一起紧紧攥在了手里，妈妈仿若未觉一样依旧开怀大笑，像极了一朵被风吹得不住摇曳起舞的鲜花。
是怎样一朵天真而娇艳的花才会无知无觉盛放在一个凛冽无情的寒冬里呢？
晓晓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我被她吓了一跳，但晓晓反应很快地捂住了我的嘴，她的头也随意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无意中我们竟也成了半对妈妈和黛西的模样。
晓晓说：“嘘。”
我乖巧地点点头。
晓晓笑嘻嘻地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她的笑是那么静、那么轻，几乎叫我以为是多么畅快、柔和、美丽而纯粹的喜悦之情了，但很不幸的是，我看到了晓晓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要是此刻能把那双无情而动人，像镜子一样的眼睛遮住该有多好啊，我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叹道，就凭晓晓此刻挂在唇边的微笑，唇薄而笑丰，每一丝笑意都恰到好处得到呈现，不多不少，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冷淡，也不知道能迷倒多少无知的少男少女。
晓晓拉着我就走，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无意间瞥到她动作太大而扯起的袖子里，苍白细瘦的腕子上静静地趴着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一路蔓延进她幽深的袖筒里，直到袖口落下，重新挡住手掌以下的任何一寸肌肤，再也看不见一点狰狞恐怖的痕迹。
我眨眨眼，任由那幻觉一般的情景自顾飘走，不比戳破任何一个彩色泡泡来的更难。
我和晓晓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像一对真正感情要好的亲密姐妹，手挽着手，肩膀紧靠着肩膀，头挨着头，就连眼神也要和倒了蜜似的紧紧黏在一起。
我能察觉到晓晓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带我到处闲逛，她所到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有其特别的用意，有时候她会特意停下来看看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渐渐的我也就明白了，晓晓是在指望我能想起来些什么。
可是很遗憾的是，从烈日高悬的正午到晚间华灯初上，我和晓晓两人似乎就此迷失在了我那二十几年的蜃景一般的记忆迷宫里，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我们如此漫步在一片记忆的汪洋里，沉默像不断游弋在我们身旁的鱼儿一样，欢呼、雀跃、奔逃，再用长长的、艳丽的尾巴扫我们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叫我们陷入一个无法控制、只能无止境般不断往下坠落的深渊。
我问晓晓：“从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话一出口，我便觉不妥，我说得太冷静、太平淡，似乎脱口而出的不过是常日里一声抬头不见低头见必须打的招呼，一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我的虚伪在此刻表现得如此分明，以至于我平时捂得好好的那层皮也以一种轻飘飘的姿态落在了我和晓晓两人之间看不见的虚空中。但我的慌张没有溢出，我的虚假坦坦荡荡，如同我光明正大地顶着一副好皮相走在阳光下而不惧任何人的告发和揭露。
晓晓说：“你？”她笑了笑，话头停住了，似乎要唱一首歌之前，先开一下嗓子。
“还能是什么样？就那样咯，自负狂妄，肆意妄为，仗着家里背景到处作威作福，成天到晚没个消停，也不晓得收拾一下你那些猫猫狗狗一样的小情人们，”晓晓朝我做了个鬼脸，“你手机里那些消息还不够你看个过瘾吗？”
我哑然。晓晓看到我被她一通话噎住的样子当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晓晓，这个举手投足一派飒爽利落的女孩子，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亮，微笑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线条都告诉着人们这个女孩子有多幸福和快乐，此刻她正把头微微靠过来，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一样埋在我脖子里来回揉蹭，似乎就此可以甩脱我身上一些脏东西一样。
她说：“镜姐，我好恨呀，你忘了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活着回到这个家来，眼睁睁看着我在地狱受尽苦难却用一种无辜者的表情无动于衷呢？”
闻言我顿时像被蛇咬中一样愣在原地发怔，恐惧的战栗和一些破碎的画面一起呼啸着冲进我的脑海里，好像要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把我的脑子搅成一堆稀巴烂才甘心。
我想推开晓晓，不为什么，只为自保。但我低下头的一瞬，见到的却是晓晓笑靥如花的面孔，她笑得那么甜蜜，几乎叫人认为刚才短短一句扎心之语不过是湖边吹来的一阵带着潮腥味的冷风，吹得直叫人心冷，遍体生寒如遭寒冬腊月里的冰锥当头一棒。
我朝晓晓说对不起。晓晓耸了耸肩，似乎很不以为意，也像早就料到如此一般。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家，妈妈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我们，似乎自我们离开后，她就一直站在这里，不是等我和晓晓就是在等我爸，她一生中好像都会在这般等待中度过一样。
妈妈略带责备地看着我们，如果我能想起童年那段时光的话，那想必妈妈彼时也一定是这么看着我们的吧，我和晓晓在她眼里仿佛永远都是两个长不大而顽皮淘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