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

    夏子衿仿佛被一道闪电从头到脚贯穿了。

    他是牧野……他竟然是牧野吗?

    那个不管不顾到她家来提亲,调戏她的登徒子,竟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对上蒲问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蒲问墨没有解释,慢条斯理地穿好里衣外袍,然后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宽厚温暖的大掌里,俯身淡然一笑道,“一场误会,夫人且随我一同回府吧。”

    青年的目光深情,嗓音清雅低沉,夏子衿被他牵着,恍恍惚惚地上了马车,她心中有诸多疑团,譬如他脸上怎么没有疤,譬如他又为什么变成了蒲问墨。

    “你当真是牧野?”她忍不住问道。

    “我是不是牧野难道你不知?”

    夏子衿垂眸不语,转头看起了窗外。

    马车驶得很快,走马观花般把她带回了旧梦里,一生清贫的爹爹亡故了,除了一捆银针和一摞厚厚的医书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阿娘不堪辛苦,只得委曲求全改嫁到夏府做妾,她跟随阿娘在夏府过着过街老鼠般的日子。

    直到,她听说夏府嫡女要和大将军牧野成亲了。

    她非常开心,每天都在期盼着红妆十里的日子早日到来,因为那一天她就可以不用干又脏又累的活儿,不用吃馊掉的冷饭,幸运的话还能沾光捡到一件新衣服穿。

    可是听闻牧将军哪里都好,就是长得丑,脸上还有疤,不少姑娘见到他都害怕,也正因如此,阿姐每日在府中哭着喊着都不要嫁。

    老爷夫人不忍阿姐委屈,可是放眼整个朝中,谁人不想和牧家结亲呢,于是思来想去,就让她替阿姐穿上了那身喜袍。

    六月初九是个阴雨天,路上湿滑泥泞,接亲的马车陷进泥里停在了半路,怎么等都等不到。吉时已过,只剩她和撑伞嬷嬷在原地发着抖。

    半晌,只听一声面前嘶鸣,还未及她反应,腰间就被一股蛮力锁紧,紧接着她整个人被那股力气带得腾空而起,珠翠和步摇哗然作响,盖头下的她惊叫出声,下瞬却发现自己已稳稳地落在了一匹马背上。

    身后之人的呼吸很是粗重,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后颈,勒紧缰绳的同时将她环得更紧,虽是她从未骑过马,却莫名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坐稳了娘子——驾——”

    她便是这样和牧野回府拜了堂,没有陪嫁,没有喜轿,只有两人一马和天公的倾盆大雨做礼,后来牧野当夜赶去了前线,她终究没能有机会见他一面。

    “我不知道。”

    蒲问墨也没问,只是轻笑着摇了摇折扇说道,“既然我和牧兄长得有缘,他们说是,那我便是喽。”

    “你这是骗人!”

    夏子衿愠怒,起身要下马车,却被蒲问墨一把拽了回来。

    “你现在去告发我,好让他们认定你我二人是奸夫□□然后去睡猪圈?”

    夏子衿甩手瞪了他一眼。

    “骨头真硌,想必你在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要不要我替你出口气?”

    “多管闲事。”

    牧家的消息传得很快,两人的马车到达之时,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

    “真的是大公子回来了!”

    “真的是阿野回来了呀!”

    “大公子大变样了,真是愈发俊朗了!”

    蒲问墨牵着夏子衿下马车,与众人寒暄几句后就去了她的院子。

    牧府消息灵通,得知牧野回来以后便即刻派人去打扫了夏子衿的住处,此刻两人到达时,院中已摆满了花。

    然而这却骗不了蒲问墨的眼睛,一个一年半载都无人问津,处处遭人使坏的院子,其中的衰败枯槁之气,哪里是仅凭几盆花就能掩盖得住的?

    他蹙了蹙眉,一掌推开夏子衿的房门,那木门未曾遭遇如此粗暴的对待,吱嘎吱嘎掉下一些碎屑。

    屋内只有窄窄一方空间,除了一张床便只剩一张桌椅,上面摆着几本未看完的医书和未做完的针线。陈设不能说旧,而是什么都没有,窗帘是素色的,柜子是掉漆的,光秃秃的窗台上甚至不见一个花瓶。

    “你就住这种地方?”

    “……”

    蒲问墨嗤笑道,“夏子衿,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究竟是和谁学的,那个姓牧的就那么好,值得你如此一往情深不惜任人宰割?”

    “来人,把夫人的东西都搬到正房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搬回来!”,他长袖一拂,转身大步向正殿走去,借着由头把府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肃清了一遍。

    这场面自然是牧家人始料未及的,牧野自幼孝顺,为人宽厚,从不屑于计较几两银钱,本以为牧野此番回来定会像以前那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为了一个女人在府上放了一把滔天大火,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夏子衿身上。

    夏子衿自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盛怒之下的蒲问墨仿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气,他神色狠戾,无甚表情,却直叫人脊背发凉,她几次欲上前,都被他一眼逼退了回来,只能暗自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当晚,两人住进了她和牧野成亲时用的那件正房,屋子宽敞明亮,整洁雅致。蒲问墨满意地来回踱着步子,夏子衿却神色忧虑,忍不住叹道,“你现在这样为我出气,可有替我想过后果?”

    今日一众亲戚们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她都一一看在眼里,他们就等着“牧野”走后变本加厉地问她讨回来,虽然她自诩不是胆小怕事的鼠辈,可一来牧家是高门大户,和睦团结的面子还要撑,二来她孤身一人,终究是寡不敌众。蒲问墨今日能不管不顾地为他出气,可日后呢,这些烂摊子还不都是要她自己来收拾,更何况,一旦谎言被戳穿,她简直吃不了兜着走。

    “这有何难的,我带你走不就行了?”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夏子衿面露怒色,心想着人到底也是比自己大的人了,怎么心性却像个小孩子一样,随随便便就要与人私奔,做事竟是这般不思后果。

    可是蒲问墨却不以为然,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眸子里升起炽热的火苗,“夏子衿,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吗,牧府凄清夜冷,你为何偏要守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能保护你永远不受这窝囊气!”

    “够了!我再说一次,我不可能跟你走。”

    蒲问墨的眼神冷了下来,细长的眼梢染上了一抹忿忿的红色,他转身走到一处衣柜前打开,两件大红喜袍映入眼帘。

    “这是你们的喜袍?”

    夏子衿没有回答,但蒲问墨已知晓了答案,他拿出喜袍在身上比量一番,又将那件绣着金蝶的嫁衣取出扔给她,“穿上。”

    “?”

    “你我好歹也算是做了一天夫妻,穿上让我看看,不穿我就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你——”

    夏子衿没别的办法,只能任由着蒲问墨遣人为自己梳妆,她散开头发,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后一点点簪满金灿灿的珠翠步摇,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变成和成亲当天如出一辙的模样,眼角因羞耻而泛起泪花,她甚至觉得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其实爹没有死,娘没有改嫁,牧野没有走,接亲的喜轿正等着接她去拜堂。

    如果这是一场梦,可否让她快点醒过来,也好过在这里给别人扮成新娘,让相思之苦把五脏六腑都搅碎。

    “原来那天的你是这般模样。”

    蒲问墨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他身后,他穿上了那件大红喜袍,手里紧紧捏着扇柄,捏得指尖泛白,长睫颤抖着,在烛光中映得晶莹。

    他缓缓上前,用扇柄挑起夏子衿的下巴,两人在无声中四目相对。

    “你……”

    青年的眉眼是那样好看,像水墨画里展翅的仙鹤,但眸子之中又闪着寒凛的光,似一把锋利的剑,直直戳到夏子衿心里去,把她将说未说的半句话全都堵了回去。夏子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偏过头去。

    “不要这样。”

    “娘子……”

    “蒲问墨。”

    蒲问墨被这一声连名带姓打断,梦醒一般回过神来,眨眼间收敛了情绪,拿起一旁的红盖头盖在夏子衿头上。

    夏子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闹够了没有!”

    但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她非但没抓住,双手还被别到了身后。

    “蒲问墨你……唔——”

    蒲问墨塞住她的嘴,在她挣扎之际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以轻功般矫健的身手跳窗逃了出去,墙外早已有人接应,他抱着人跨到马上,狠地勒紧缰绳。

    “坐稳了娘子——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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