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金计澜开车驶出了医院大门,他习惯提前一天把接诊的病例浏览一遍,医院的门口有一条街市,三三两两的有一些小贩在卖吃的。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他又看见了丁旋。从那次接诊后,一个月内断断续续碰见了十几次,对于都是早出晚归轨迹又有些重合的人又仿佛再正常不过了,经常是开过一个街角,看见她骑着共享单车从眼前飞快划过,或者在昏暗的夜市上捧着小桶吃东西。今天她站在炒饭摊贩前,仿佛饿急了似的,头都要伸到小车档位里去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炒饭,暖融融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就像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她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炒饭,笑着点头道谢,突然闪现的笑容,就像是黑暗中爆开的小小烟花。

    车子驶了出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场暴雨,金计澜犹豫了一下,一个急刹路边停下了车,随手抄起来他的西装,兜住了正怀抱炒饭往学校冲的丁旋。四目相对,错愕不已的丁旋还没反映过来就被他塞到了车里。

    “金医生”,丁旋一整个惊魂未定,蛋炒饭的强烈香气瞬间充斥着整个车厢,更是让她有些窘迫。

    “哦,我刚在这等红灯正好看见你”,金发动了车子,微微缓解了一下尴尬,“你还是要尽量避免淋雨感冒,我可以送你回去,你住哪?”

    “就前面的江云大学。”

    “几宿?”

    “七——七宿。”

    在一段几乎空白的沉默里,车子在宿舍楼前停下。

    “谢谢金医生。”丁旋接过来他递过来的伞,道谢下车。幸亏车程不到5分钟,要不她就要窒息了。原来他早就认出来了,这样看来自己的演技又拙劣又弱智的出奇。

    第二天,金计澜路过护理站的时候被方茹玉叫住了,“金老师,有人来还伞,您当时在做手术,就先放护理站了。”

    他接过来那把格子条纹的伞。

    “茹姐,你现在有时间吗?”

    方茹玉微微一愣,但是很快跟上了他的脚步,到了休息室。金计澜帮她接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两人坐下,金计澜开门见山说:“之前有个做了移植的患者叫陈念青,对了,现在叫丁旋,你有印象吗?”

    方茹玉惊讶道:“我还以为您不记得了呢?”

    “怎么会不记得,当年全院一个月心脏移植也不过两三台,她年纪那么小就重度心衰,在ICU里住了三个月,才等到合适的供体。”

    方茹玉笑了起来,“对对对,我记得您当时在重症科做住院医。”

    “我想了解一下她现在的近况,我最近在学校的勤工俭学名单里见到她,她好像一直在打工,印象中她家境还不错,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方茹玉犹豫了一下,之前因为丁旋妈妈长期泡病区,后来又经常来复查,对于她的情况还是听说了一些,难得金主任有感兴趣的事情,干脆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们一家子很不容易的,孩子的病刚好,家里的公司很快就倒闭了,还欠了很多债。在外地躲了几年,最近两年才回来,现在好像在乡下种果园,有时会给我们送点水果。”方顿了顿,有些动容,“这一家人真是了不起啊,如果换做是我,我干脆寻死去了,上千万的债我是不敢想的,这个小孩子,还长到这么好,你也看到了,竟然考上了医学院,如果我的女儿能有这样的五分之一,不,百分之一,我就烧高香了…”方茹玉瞬间又回归了中年妇女本色。

    金计澜沉默了,作为一个心外科医生,他比常人见过更多人生的意外,仿佛有个旋钮,不知被谁轻轻一拨,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面对那些崩塌的瞬间,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早已经麻木,而闪在那个女孩脸上的笑容,仿佛幸存者脸上的光,还是让他微微颤栗。

    ……

    又是一个晚班时间,九点半,已经接近咖啡店打烊时间,店里没有什么客人,丁旋站在收银台里,一边用手机浏览着ppt,明天还要小组汇报,这种见缝插针的学习她最在行了,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眼前的光,她向上看去,同时慌忙的收起了手机,

    “金医生?”

    “一杯冰美式”

    "几点下班?"

    丁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误会,小声的答:

    “十....十点。”

    “那好,我在那里等你,有事情需要跟你谈一下”。金计澜接过咖啡咖啡来到了窗前的位置,饶有兴致的喝了起来。

    丁旋心中一阵慌乱,被医生惦记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仔细想想最近也没有什么交集,除了他隔三差五的来买次咖啡。

    她在远处偷偷打量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衣,更显得整个人风清月朗,好像武侠小说中顶级门派的首席大弟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绝情禁欲的气质,令人望之生寒。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丁旋忐忑的跟上了金计澜的脚步。

    “金医生,您找我是?”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去实验室实习?”

    “我?”丁旋脱口而出:“为什么?”

    金计澜明显一愣:“这还要问原因??”又耐下性子解释,“知道成为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寻找最优解。你在这里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实在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好处。当然实习是有偿的,每个月大概一千五左右,应该和你现在差不多,你只要帮你的师兄师姐整理一下数据和资料,做些杂务,我可以找个人带带你。”金计澜发现她的眼神愈发的不解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丁旋实在是想不通,这天上掉馅饼为何会砸到自己身上。

    “因为我觉得你很适合。”金计澜掏出了手机,“加一下微信吧,我把实验室地址和联系人发你。”

    丁旋云里雾里的完成了一系列操作,直到回到宿舍仍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对话,至少有一点触动了她,现在的生活其实毫无意义,她每天把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像是钟表的秒针一样,一刻不停的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地方,到点吃饭睡觉,无暇思考,其实是在逃避着更远的什么。

    命运让我流向哪里就流到哪里吧,丁旋翻了个身,准备放弃思考。

    丁旋下课后就去实验室报道了,她见到了微信上的联系人王欣,竟然是那天晚上见到的与金计澜同行的医生。目瞪口呆之余她立马决定先下手为强,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老师好,老师对不起!”

    “我就说见过你吧,还不承认!”王欣笑嘻嘻的说,“那个…你还是叫我师兄吧。”他挠挠脑袋,“声明一下,我可不是金老师徒弟,我只是委托培养。”

    说罢,开始介绍实验室的其他成员了,首先来到了他工位上的玻璃缸前,

    “来拜见一下最大牌的.....乌龟老师。”

    丁旋努力在满是绿藻里的缸里寻找它的身影,“这不是实验用的吧?”

    “当然是。”

    一时间丁旋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从业三年又过半,她还从来没见过什么实验用到乌龟。

    王欣嘿嘿一笑,“用来许愿的。”

    啊,丁旋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他。

    没等她反应过来,王欣又带她参观了动物房,

    “放轻松,来看望一下你的鼠鼠老师,很快你就会发现主要工作就是抓老师、喂老师、给老师打针,所以一定要学会和老师相处。”

    “对了,你还有两位师兄和师姐,我们组最大的特点呢就是自由,小导呢是不怎么出现的,师兄师姐呢也是看心情,你就随意一些。”

    听罢,丁旋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对这位师兄第一印象还不错,他的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松弛感,更难得的是他都博五还是博六了还能保持这种松弛感,后来丁旋才知道,同室的师兄师姐情况也不太乐观,一位研四一位大六,妥妥的延毕组合,这只是一个暂时的收容所。

    她很快喜欢上这个地方,上午十点前师兄师姐是基本不会出现的,每天早上清扫完毕,看明亮的光线漫过窗户照进来,身上的白大褂忽然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恍惚自己也成为了丁博士,这么宽敞明亮的实验室竟然全部属于自己,她坐在椅子上划来划去,在自己的工位上摇头晃脑的听歌,写一写今天的待办事项,再出门去教室上课,一切都井井有条。

    王欣也对这位师妹赞不绝口,忍不住向金计澜表达了感谢之情,细细讲来实验室变得多么整齐干净,连他的乌龟饲养缸都变得干净锃亮,铺了漂亮的细沙与石头,还增加了晾晒台。

    金计澜惊讶于王欣一反常态的热情,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半天,听他又开始讲起了这周带了什么新鲜水果,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你讲这么多,她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吗?”

    “就...”王欣一时卡壳,“就提供情绪价值啊。”

    “基本的实验操作、数据处理,你不会什么都没教吧?”

    王欣嘿嘿一笑,

    金计澜转过去身子,“组会也停了有三个月了,既然心情好了,这周起就恢复吧,你通知一下大家,周日晚上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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