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八年春末。

    晨雾方歇,新芽初展,曙光撕破五更的夜色,伴着朦朦远远的传来的更人“天下长安”悠长的尾音,赵王府负责洒扫的仆妇们,要赶在主子们起床之前,将王府内外清扫妥当。

    跃华阁滨水而建,比其他屋宇更加超市阴暗,临近夏日,不免蚊虫滋生,一行仆妇手持艾草或蒿草各处熏过一遍,早早就在阁中的门窗换成纱窗、挂起帘子。

    大宫女苏方为首,后面跟着四五个丫鬟捧着银盆,巾帕,香珠,香料等物,进了阁楼。

    霞光透过上窄下宽覆斗丝罗帐,照进了昏暗的架子床内,逐渐印亮床内人的脸庞,孟朝着一身玉白绸的中衣,肤色胜雪,却紧盯着纱帐上绣着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纹,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丝不漏的都进入了耳中。

    “孺人醒醒,已是卯初时分。”苏方先行独自进入,一面细声唤孟朝起床,一面卷起帘帐,更多的晨光撒进了罗帐内。

    孟朝缓缓挪转了目光,与苏方对了个正着。

    苏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家孺人什么时候醒的。

    “孺人可是昨夜没睡好?”

    孟朝好像经历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梦里的她好累,好累。绷紧的神经,虚弱的身体,崩溃的情感,无数经历和情绪的堆叠,让此刻的她不知身在何处。

    苏方的出现让孟朝终于拽回了一缕神识。

    没有反应的孟朝让苏方疑惑起来,伸手摸了摸孟朝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手腕忽然被抓住,苏方低头与孟朝对视。

    “苏,苏方。”

    “是我,我在!”今日的孟朝有点反常。

    孟朝一入赵王府,苏方就是她最亲近,最亲密的侍女,陪着她走过了许多难捱的日子。却为了她挡了灾祸,死于內狱,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片好皮肤。

    她上辈子做了许多错事,苏方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等她有了权利,再挽不回苏方的性命。

    孟朝一时间心中翻江倒海,情难自已,抱着苏方,霎时间泪如雨下。

    “娘娘!”苏方面对岑珉的情绪的突然宣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苏方身体温热,脉搏砰砰的跳动,声音温柔。

    梳妆台雕花的银镜映出一张鲜艳夺目的俏脸,两眼顾盼神飞,鼻骨高挑而有神,双唇薄而圆润,炯炯有神,五官契合,有一种张扬的美丽。

    孟朝确定,她这是又活过来了。

    扶着她肩膀的一双玉手,光滑润泽,海棠红染就得指甲也有一寸长,十个指甲修饰的整整齐齐。

    “今年是哪一年?”

    “啊,娘娘,今年是嘉元八年。”苏方觉得今天的娘娘好像变了,摸不准娘娘要做什么。

    孟朝惊讶的语气都结巴起来:“嘉元八年,八年。”

    嘉元七年冬,六皇子赵王绪,自藩地被召回中都。

    嘉元八年十一月月,世宗驾崩,赵王灵前继位,承继大统。

    孟朝终于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回到了自己还在赵王府做赵孺人的那年,那段青春正好的年华。

    也就是说不知是哪位神灵,给了她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她的迫切的直追着苏方问“现在是几月份?”

    “六月了”

    孟朝喃喃道:“还有两个月。”

    苏方是真听不懂了。

    “我伺候孺人起床吧,今日忙起来,孺人怕也不得闲,这会子尽力歇一歇吧。”

    孟朝想起来了,赵王妃胡氏身体不好,出身也不过中等官宦之家,诸事繁忙,力有未逮。王府后宅琐事,平日里是她身边几个姑姑照管,孟朝进府后,赵王妃胡氏正怀着身孕,怀相不好,索性将一应琐事,都交给了赵王的姬妾们处理。

    因着孟朝自进府后,无所依仗,小心勤谨的侍奉赵王和赵王妃,赵王妃胡氏看中她这份勤谨,有意拉拔她,刚开始将管理庭赵王府园苑和蔬果的一摊子事交给了她,孟朝日夜操心,勤勉好学,又有几分能力,颇得赵王妃胡氏的赞许,由此方抬起了头,在赵王府立住了脚。

    孟朝是第一波随赵王回的中都,后宅无人做主,她便自行处置,赵王妃胡氏回中都后,看她处置的井井有条,也倚为臂膀,让她与赵王侧妃万氏共同处置后宅事物,而胡氏自己忙着长袖善舞,应对宫里各位娘娘和各路诰命夫人,难以脱身。

    如今她正管着赵王府后宅的一摊子事,日日忙碌,为了撑着面子,身体不适已久,犹然强撑。

    “苏方,我不舒服,心跳的突突的,浑身乏力,去召太医。”

    重活一世,孟朝后宅管理之事,已经毫无兴趣,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忙的就是赵王纳开国郡公的孙女-李茹为侧妃的婚事。

    开国郡公李家做的好一颗墙头草,原本大姑娘嫁给了惠明太子,结果惠明太子殁了,赵王妃带着太子孩子,孤儿寡母的迁出了东宫。眼瞅着赵王被召回了中都,又请皇后居中说和,下了懿旨,将李茹册封为赵王侧妃。

    六月十六日,正是钦天监卜的好日子,李茹进赵王府的日子。

    李茹的婚事,孟朝伸一指头也觉得恶心,这辈子若是她为了李茹,忙前忙后,累病了自个,那可就真真的愚蠢至极。

    跃华阁外几个捧盆端茶的小丫鬟等的焦急起来,这热水都要凉了,平日里她们早该进去,这会子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疑惑间,苏方推门而出,转向小丫鬟云蕊,你带着她们好好伺候孺人净面。今日孺人身体极为不适,需得请太医诊治,我去向赵王妃娘娘告假。”

    云蕊应是。

    ---

    苏方到了仪元殿,将情形一五一十的回禀了赵王妃胡氏身边的莲芳姑姑。

    只是不凑巧的很,赵王妃胡氏已经更衣完毕,出了赵王府,往宫中谒见皇后去了。

    莲芳做主,连忙让苏方拿了对牌,又派几个太监跟着,去到赵王的太医署内请值班太医为孟孺人请脉。

    只是,各处管事嬷嬷并管事太监都已经聚集在后院三间抱厦内,等着向主子汇报各色事务。

    孟孺人突然病了,她手中的这摊子事,也无奈暂时搁置一下,除了紧要的,其他的都等太医瞧过再说,若是一时半刻好不起来,也要秉明赵王妃另行分派。若是吃两剂药便能松快些,也不用耽误。仍旧由孟孺人处置。

    眼瞅着赵王就是下一任的储君,府内府外,诸事陡增,赵王府内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唯恐出了差错,误了王爷的大事。

    几个嬷嬷暗中嘟囔了几句,昨日还好好地,怎滴今日便病了,说也无法,又恐误了事,各人散开各自做事去了。

    ——

    跃华阁内,除苏方外的年轻宫女,依着规矩,都纷纷躲了出去,并不敢露面。

    阁内一位蓝衣首领太监带着四名小太监垂手侍立,四位老嬷嬷将帷帐放下,肃立床榻左右,阁外还有几名小太监听候差遣,全幅阵仗以保万全,无意外发生。

    来的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太医,看着医术极为高明的样子。

    老太医行了礼,首领太监请他坐下。

    隔着帘帐,孟朝伸出一双玉手,海棠红染就得指甲也有一寸长,十个指甲修饰的整整齐齐,老嬷嬷拿出一方素白锦帕,盖在手腕之上。

    老太医告了罪,方扶手搭脉。

    半日低头不语,将脉切了又切,胡子捋了又捋。

    孟朝淡定的很,她并非虚报疾病,这些日子,她实在是累的脸色不好,眼下青黑一片。哪怕孟朝刚刚清醒过来,都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亏,也就是仗着年轻底子好,勉力撑着。

    “老朽敢问娘娘,最近的一次月事是何时候。”老太医问。

    讳疾不忌医,苏方代为回答道:“孺人是前日来的,尚未去的。”

    “上次呢?”

    “是一个半月以前。”

    老太医又切了切脉,请宫人掀开帘帐看了看脸色。

    方才开口道:“阴在手下,虚涩燥急,脉沉细无力,滋养无源,更兼气血两虚,有流产之兆。”

    一语惊呆众人。

    孟朝难以消化:“你说什么?”

    老太医道:“娘娘已经怀孕两月有余,如今胎像不稳,出现小红,娘娘要安心修养,保胎为上。”

    老太医的话,将这满屋子的肃静炸的粉碎,一屋子的人喜不自禁。

    蓝衣领头太监尤为喜形于色:“褚太医,要不要紧,孺人这胎能不能保得住。”

    褚太医:“臣为娘娘开一方安胎药,娘娘服下,若是三日内,无有继续流血,则保胎有望,臣再请脉,再为娘娘更换药方。”

    蓝衣领头太监原是赵王的大伴之一,总管后宅一切要务,率先向孟朝贺喜:“恭喜孺人,贺喜孺人,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奴婢立刻向赵王殿下,赵王妃娘娘禀报,请孺人娘娘安心保胎,殿下和娘娘必有厚赏。”

    赵王万事皆好,美中不足的是成婚五载,子嗣艰难,府中成活了赵王妃的一位皇孙,和万侧妃所出的一个女儿,陆孺人出的一个女儿。赵王妃娘娘早发了话下去,谁若是能为殿下诞下皇嗣,不管出身如何,都将为其请封侧妃之位。

    众太监嬷嬷一齐向孟朝贺喜。

    孟朝半是酸涩,半是欣喜,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原来,她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赵王的后院漾起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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