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熙元历三十七年,晚冬。

    世界的一角有一城,名唤幽都,盛名起于奉朝建立之初。

    自高氏逆反以来,建立这大乾江山已足足过了三百余载,如今天下太平,无人敢犯其国。

    这幽都乃是乾王朝建立之根本,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政治经济军事与教育中心在此生根,陆上是百花齐放,陆下是生生不息,所以无幽都则无大乾天下。

    外城的边缘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菜地洼沼,包围了幽都大半个疆土。

    现在正处于秋冬交替之际,秋风送凉已夹带着半点寒意,让人吹得一哆嗦,忍不住往外多加点衣服,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符青槐穿着两层薄薄的粗布衣衫,脏兮兮的,赤裸着双脚蹑手蹑脚往地里摸索前进,活像个偷菜的贼。

    然而,她一股脑地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嘿嘿,小小萝卜,我来给你松松土。”

    ……事实确实如此。

    符青槐用两手扒拉着萝卜两边的土,眼看地上的坑越来越大,越挖越深,这株萝卜也与扎根已久的故土渐行渐远了。

    这一切全被人看在眼里。不远处的茅草屋下,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一个中年妇女指着符青槐的方向,手指因为内心难以平息的怒火而在空中颤抖不止。居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行偷盗之事,还光明正大地偷到家门口来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诶,孩子他爹,那小娃娃又来我们家偷菜了,你也不管管。”

    孩子他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偶尔翻个页:“人家又不指望着咱们这亩地活,——你看看啊,这里这么多菜地,她挨家挨户偷,我们也没亏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谁没有困难的时候?给人留条活路吧。”

    “我呸,你看她,一身脏兮兮,还穿得破破烂烂的,一个小乞丐而已,活不了多久。”

    他视线从未从书上挪开一丝一毫,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老盯着人家干嘛,人家活得怎么样那是她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嗷。”

    见劝不住,管不了,她的暴脾气无处发泄,只能撒手,转身离去,一边连连哀叹:“你留活路给别人,谁留活路给你,唉,你就当你的烂好人吧,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管不着。”

    孩子他爹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气:“能出什么事?哼,妇人之见啊。”

    书读了好一会儿,眼睛有些发涩,他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看了看远处的小偷,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天收获颇丰啊,不枉我看了这么久的书。”

    符青槐从菜地里撤离,临走前,转身向远处那间茅草屋深深鞠了一躬。

    符青槐很久没有安全地偷到这么多菜了,她笑起来,嘴唇边两个酒窝久违地裸露出来。

    幽都城内奢华至极,尤其是内城,与那城中心的皇宫竟也别无二致,除了没有森严礼教,到处都是珠光宝气,礼堂大殿,留给小贩经营的余地不多了。西大街街尾就是为数不多的穷困之地,是乞丐行乞,痴人说梦,果蔬小贩泛滥的地方。

    来到内城,她先找了块没人经营的小地盘,收拾好一切便大声吆喝起来:“萝卜,萝卜,刚从地里拔的,新鲜的萝卜,大家快来买哦。”

    喊声如雷动,后边的店家动作顺畅决绝,“啪”的一声将门和窗关上,左右卖菜的小贩都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心跳肉不跳,仿佛这种情形已是司空见惯 。

    巡街的地头也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对着身后的流氓长相的手下放大音量:“怎么又是这个小孩,上次让她给逃了,不识抬举,走,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于是便大摇大摆地移驾到了符青槐的菜摊上。

    “新来的,你可太不懂事了,这是我的地盘,岂容你放肆。”他朝放菜的篮子踢了一脚,脸上神情别提多得意了。

    符青槐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略带些王霸之气的地头,单纯回道:“叔,我不是新来的。”

    “少给我装疯卖傻,我告诉你,这片儿——我罩的……”

    “我知道。”

    这个小混蛋说话有一茬没一茬的,出人意料,和她打交道还让他脑子转得不太灵光:“啊,知道?那还愣着干嘛?没钱还不快滚!”

    符青槐双手叉腰,用鼻孔仰视着那个俯视着她的家伙,做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来,声音稚嫩:“我还没教训您呢。”

    他似乎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被气笑了,双手捂着面,向后仰着头,眼神阴狠从指缝中盯着她:“你说什么?教训—我?就你?口气不小。”

    话还没落尽,一只如来神掌便招呼在了他脸上,刚想看看是哪个兔崽子使的坏,没成想,一扭头的功夫,左半边脸上也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打他的人在哪,他是看不见了,他只觉头脑昏沉,南北莫辨。

    魂归“圣体”后,他终于醒悟过来,两个小屁孩居然敢跳起来扇他,奇耻大辱啊。他脚下没站稳,一个没注意就踩在了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烂菜叶,滑倒在地。

    再看时,人已经跑没影了,连刚才踢倒的菜篮子也不见踪影,周围聚集的几个看客被他狠辣的眼神唬得仓皇逃离,他朝地上卒了把口水,流氓样的下属将他踉跄着扶了起来,地头狠声道:“这两个不要命的疯子,下次见面必取他们贱命。”

    今天内城街道异常躁动,所有人都有目的地在街上行走,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洋相尽出,此刻正怀恨在心的倒霉地头。

    街角,两个读书人装束的年轻人言辞激烈地一路往外走去:“古有巫人神助的传说,我大乾的天下就是靠他们打下的,还有当今的国师大人也是巫人。”

    “听说贵族专挑巫人,笼络门下,我觉得挺划算的,巫人既能医,也能毒,还有他们传承至今的预言术,简直如有神助。”

    “奇怪了,我怎么听说巫族向来深藏功与名,远离乱世纷争,根本找不到他们的驻地,这幽都遍地巫人,不会是有人假扮的吧?”

    “非也,非也,你前半句是对的,巫族确实隐居避世,无人得知居处,但巫族族规严谨,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现在看到的巫人那都是被巫族除名之人。”

    “原来如此。”

    说话间,有人从后面伸出一双手来,搭在他俩肩头,然后勾搭起来询问道:“今天有祭祀,大伙过去瞧瞧?”

    刚来幽都的外地人一听新奇,好奇心驱使,也就跟着人群涌向了幽都城中心的祭坛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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