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温萝辛苦建起的防线骤然溃泄。

    说的娇情一点,大概就是见过阳光的人又怎能忍受黑暗吧。

    先前再真切坚定的决心,如今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我……”

    温萝嗫嚅着,即将说出口的“好”还是被咽了回去。

    这几日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汹涌着将她包裹,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绪起伏波动的太过不正常。

    自己独处时还好,怎么发疯都无所谓,怎么都影响不到别人。

    但她现在这副样子真的适合见人吗?

    低闷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传进梁斯珩耳朵,虽然只有短促的一个音节,却还是让他捕捉到了异常。

    车子停在温萝家楼下,梁斯珩靠着车门,抬眸向上望去。

    耸立的高楼落入眼中,像是浸入幽沉的海。

    “你记不记得之前跟我说过想吃海鲜?卫昀给我推了一家还不错的海鲜自助,我请客,愿意赏脸么?”

    温萝安静地垂着双腿坐在床上,面前是外放着的手机,沉默不言。

    “而且今天不来上课也不跟我请假,按照你之前跟我发誓是来认真上课的说法,是不是需要一顿午餐来赔罪?”

    温萝静了静,忍不住小声指控道:“赔罪那不也应该是让我请你吗?哪有赔罪的人还要去蹭饭的道理。”

    梁斯珩弯了弯唇,状似无奈道:“还不是我等着赔罪的那个人太难邀请,没办法,只能我退让一步了。”

    “那来不来?我在你家楼下了。”

    温萝伸脚踢了下地毯,鼓了鼓脸颊,抬起手背蹭了把脸,细声细气地说道:“那就麻烦梁老师再等我一会儿了,我收拾洗漱一下。”

    最终还是没顶住诱惑啊……

    温萝挂断手机,仰头望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返回卫生间,打开冷水冲脸。

    温萝不喜欢化妆,况且本身就天生丽质,大多时候都是直接素颜出门。

    这次为了掩盖自己的憔悴,为了看上去精神一些,她收拾好后犹豫了片刻,罕见地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坐在缓缓下行的电梯里,温萝还在不断地深呼吸平复心情,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点。

    直至电梯停止运行,她远远地望见大堂外的那个身影,竟诡异地生出了一分近乡情怯之感。

    梁斯珩听到声音抬头,一眼便锁住了那个即使放在人堆里也过分出众的身影。

    温萝今天穿的衣服难得换成了更轻熟一些的小香风。

    茶灰色的长卷发随意披着,化了淡淡的妆容,本就足够惊艳的面容此时更加移不开眼。

    这样的风格比起之前的穿衣习惯,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美,从外表上,也少了些天真烂漫的学生气。

    梁斯珩身形微顿,又神色自若地迎了上去,走到近前,微垂下眸,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发丝,轻笑了一声:“今天怎么打扮这么好看?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熟悉的沉香随着男人的靠近,慢慢弥散开来,不动声色地将她围困。

    温萝嗅着那让人安心的气息,心跳却不受控制,变得更加剧烈。

    似是要遮掩内心的无措,她向后仰了仰头,有些不服气地轻嗔:“我还以为梁老师做什么都这么厉害,一定也学过怎么夸女生呢,我以前就不好看了吗?”

    这一颦一动,先前若有若无的陌生感骤然消散,又变回了从前他熟悉的模样。

    梁斯珩低笑一声,见温萝又羞恼地瞪他,眉眼愈发疏朗,牵过她的手往外走,好脾气地应承着:“好看,只要是你怎么都好看。”

    温萝呼吸一滞,她怎么没发现他以前这么……

    心情因为被认真地哄着而开心着,脑海中却又闪过这几日的挣扎迷惘,和方才想要逃避而做下的决定。

    于是那无边无际的酸楚又苍茫着落了下来。

    握着她的那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是她往日最垂涎的,如今却像是熊熊燃着的烈火,灼烧着她的手心,又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深处。

    温萝落后梁斯珩半步,忍不住无声地自嘲。

    她可真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寻不痛快,明明两人就好好的什么事没有,她非要在这杞人忧天,闲着没事自己吓自己。

    ……

    所以像她这样性格敏感畸形的人,又哪里有资格配得上那般光风霁月的人。

    温萝心口一烫,倏得缩回手。

    梁斯珩手心一空,向前的脚步停下,转头去看温萝,却见女孩低垂下头,脸被头发遮掩住,让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他站在前面半步,两人分明只隔着咫尺距离,却像是被光影生生分割在两端。

    她固执地守着黑暗,像是满身尖刺又毫无安全感的小兽,警惕着外界可能带来的任何伤害,又顽固地不让任何人进入属于她的世界。

    莫名其妙的,细细密密的疼从心底蔓延开来。

    梁斯珩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滋味。

    心疼酸涩,想要抱着她远离那片吃人的黑暗,却又被隔绝在外。

    想要将那一身尖刺拔掉,却又不舍下手。

    以至束手无策。

    来时的路上,梁斯珩一度以为温萝是被那哄闹的论坛影响了心情。

    可在看到她如此的模样,清楚分明地告诉他,不是那么简单,或者说,根本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

    内心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给了他当头棒喝。

    说实话,他从小到大,无论是哪个方面,他都做得尽善尽美,一路顺风顺水。

    学业事业一路坦途,家庭幸福众人追捧,他一度自诩成熟理智,如今才发现,自己不过也只是个自觉良好的俗人罢了。

    他一向认为万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无论是唾手可得的知识学位,还是眼前这一身伤痕的女孩。

    直到现在。

    梁斯珩凝视着面前的埋着脑袋的清瘦身影,前所未有地、清晰、分明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眼下的这个时间点,还没到正午时分。

    空荡荡的大堂无人来往,只有温萝和梁斯珩两人立在其中,沉默无声。

    温萝百般努力还是调整不好自己的情绪,最终无奈放弃,有些泄气地垂头。

    她就知道,自己现在这个随时发癫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出来见人,这下好了,她又该怎么应对他的关心?

    因为垂着眼眸而狭窄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温萝有些自暴自弃,不想花费心思去解释什么,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任由他动作。

    那只大手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般,重新牵住她,拉着她往外走去。

    温萝乖乖地跟着,他一字不问,她便也一句不说。

    那只手带着她走进冬日凛冽的风中,却没有继续带她上车,反而脚步一转向后走去。

    温萝一愣,怔怔地被他带着,走到那个熟悉的楼栋,走进她已经渐渐熟悉的房子。

    “怎么……”

    不是说去吃海鲜自助的吗?

    温萝犹豫着想问出口,怀里先挤满了一团毛绒球。

    她跟同样懵懵懂懂的布偶猫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几秒,抬头看向梁斯珩。

    却见男人站在不远处,抬手将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取下,略带疲色地微阖了眼,按了按眉心。

    “你是……工作太忙累到了吗?那赶快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大脑还一团浆糊,关心的话先脱口而出。

    梁斯珩摇头,踟蹰了一瞬,轻声问她:“让蓝蓝陪你,会让你开心点么?还是你想去吃海鲜自助?”

    温萝倏得噤声,双手不自觉地缩紧,抱紧了怀里的猫。

    “怎么,怎么这么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啊……”温萝下意识狡辩,又颓然地咬了咬唇,小声承认,“好吧,我现在确实有些心情不太好,不太想去外面。”

    梁斯珩黑眸中盛满了温萝沮丧却依然乖巧的身影。

    心疼和酸麻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挣扎着将心脏血淋淋地撕开,扎根、深入,又铺天盖地地包裹纠缠,直至密不透风,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个戏剧性的一夜。

    在听到温萝生动鲜活地跟姜岁说喜欢他的那一晚,他对自己的好友说,对她有些兴趣、有些喜欢。

    他还对自己说,无法理解父母之间惊天动地的感情,对他而言,再深的喜欢也不过应是淡如静水罢了。

    但事实却是,心跳说不了谎,身体也说不了谎,在他的自以为是下,它们诚实地诉说着他浓烈的喜欢。

    梁斯珩清楚冷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温柔地笑了笑,问道:“饿吗?饿的话我们就先吃饭。”

    温萝抬眼看了看梁斯珩,不解他此时的异常,但还是选择不问,实话实说道:“不饿,没什么胃口。”

    “……那我们聊聊?”梁斯珩犹豫片刻,问道。

    “嗯?”

    目睹着温萝茫然的神色,梁斯珩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了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你知道,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你是不是被论坛的事影响了心情,想看看你怎么样了,然后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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