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队开班那天,何倦也抱着书进来了。

    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了些人,数一数,刚好20个。

    她就是那例外的第21个学生。

    听见脚步声,有同班同学转过头看她,又飞快地跟好友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反正刚好让大家听个正着。

    “她还真敢来啊。”

    “谁说不是呢。”

    更多的是其他班来集训的同学投来的好奇眼神。

    “她就是何倦?”

    “像个花瓶。”

    何倦放下书包,当作没听见。

    竞赛班的班主任姓徐,是隔壁班的物理老师。

    他年纪不大,大家都叫他一声徐哥。

    徐哥拿着一沓纸进来,先让大家传下去看。

    然后他站在讲台上,环顾教室一圈,又对着名单找名字,“不容易啊,你们这一届物赛班还能有两个女生。贺纯,是吧?”

    靠窗坐着的一个女孩抬起了头,冲老师一笑。

    徐哥点了点头,继续找名字,半晌,说:“嗯?名单搞错了?怎么找不到第二个女生呢?”

    有人立刻应声:“老师,何倦不是我们班的。”

    何倦掀开眼皮,盯着他,冷冷道:“马上就会是了。”

    她眼尾是上挑的形状,不笑的时候气场很足。

    徐哥一愣,想起什么,说:“你就是何倦啊。”

    何倦点点头。

    徐哥宽容地笑笑:“那你加油啊。”

    课程表也传到她手里了,薄薄一张纸,密密麻麻全是课程安排。

    什么时间上什么内容,什么时间考什么试,什么时间预赛复赛决赛,以及教师安排。

    三个年级最好的物理老师名字都出现在上面了,各领一块,教自己最擅长的内容。

    何倦旋开红笔,在第一次考试的时间上画了个圈。

    第一次队内考,在两周以后。

    台上徐哥在给大家讲物理竞赛的情况, “课程表上的都是我们内部的小考试,正儿八经的大考就三次。预赛、复赛和决赛。预赛和复赛都在省内比,省赛一等奖的数量大概有60个。省一里面再选出10个人进入省队,代表我们宁省参加国赛。今年的复赛时间安排在9月19号,决赛在10月24号到29号。大家好好准备,也别觉得时间少,今年的比赛是让你们练练手的,真正拿奖的都在高三呢。你看高三那个钟时,拿国一的人,高二也没被选进省队嘛。”

    何倦抬起了头。

    钟时?

    国一?

    有人说话了:“老师,我们班陆嘉年高一就拿省二了,这是什么水平?”

    徐哥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思索,笑:“我看是能拿金牌的水平。”

    底下笑成一团。

    金牌本人也在笑,边笑边说:“别毒奶我啊徐哥。”

    才来学校多久,就已经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何倦捏紧了手指,不肯承认此刻心里泛起的感觉叫做嫉妒。

    附中每天下午五点钟放学,竞赛课安排在六点到九点半。

    学校腾出了两间实验室给他们当教室,高一高二各自为政,晚上不落锁也不断电。

    竞赛老师上到晚上九点半就走人,但高二的那间实验室常常到十一二点还亮着灯。

    竞赛队里都是聪明脑袋,但仅凭聪明脑袋是不够的。

    庸人们常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天资,但他们并不知道,天才之所以站到了高处,是因为他们付出了超越常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就比如现在徐哥宣布下课休息十分钟,但没人离开教室。

    大家或是翻着书页看知识点,或是头碰头地讨论问题。

    陆嘉年那儿围了一圈人,讨论一个公式的变形用法。

    陆嘉年讲题的时候不紧不慢的,浓重的夜色透进窗来,他低沉的语调仿佛夜间有规律的潮水。

    听这样的声音讲解,连物理题都没那么让人烦躁了。

    何倦从桌肚里掏出手机出了门,

    给老何打电话,但没打通。

    大概是在上课或者开会。

    于是她在微信上给老何留了言,说她参加了物理竞赛集训,以后一个月都不回家吃晚饭了,要求涨零花钱。

    几分钟后,老何就打了钱过来,顺便问了声晚上要不要来接她。

    何倦考虑了会儿老何的车技,再考虑了会儿附中周边的交通情况,果断拒绝了他。

    想了想,何倦又发了条语音过去,“你要是担心我安全的话,送我去学泰拳啊,就当是今年的生日礼物了。”

    老何很快回了语音,就两秒钟。

    “你生日早过了”

    啊哦。

    没骗成功。

    看来老何还是记得她生日的嘛。

    何倦按熄手机,嘴角忍不住上扬。

    九点半了。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了。

    何倦打了个哈欠,在笔记上圈出几个重点,慢吞吞收拾书包。

    再抬起头的时候,陆嘉年站在桌旁,黑衣黑裤黑书包,活像个讨债的。

    何倦的心猛然一跳。

    不会吧不会吧,怎么还搞秋后算账啊?

    “有事儿?”她貌似镇定地问。

    陆嘉年扬了扬手机,说:“我爸爸让我顺路送你回家。”

    原来不是来翻旧账的,何倦的心落了地。

    何倦问:“你家在哪儿?”

    陆嘉年说:“宁大家属区。”

    确实顺路,顺到目的地都一样。

    陆嘉年又问:“你没看手机?”

    何倦点亮屏幕,发现老何给她发了一条很长的语音。

    她点开听,没留神,是扩音模式。

    “你陆叔叔跟我在一起开会呢,他刚问我你参加的什么班,他说陆嘉年也在啊。我就说那要不拜托他儿子送你回家,你们俩一起我放心点啊。你别不当一回事儿,现在坏人很多的,就爱大晚上出没,就爱挑你们女学生下手。要知道你还没学会泰拳呢,别那么生猛动不动就跟人干仗——”

    生猛。

    生猛。

    干仗。

    干仗。

    大嗓门绕在空荡的教室里,有回声叠加的效果。

    何倦面无表情地按掉了语音条。

    陆嘉年抿着嘴,看得出来很克制了。

    何倦又面无表情地看他,幽幽:“想笑就笑,不用忍着。”

    陆嘉年组织了会儿语言,说:“何叔叔挺有意思的。”

    “是啊,”何倦说,“送给你做爸爸吧。”

    她本意是反讽。

    陆嘉年却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好吧,我们才认识不久。”

    何倦脑袋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跳脚,“陆嘉年你想什么呢?”

    陆嘉年就笑,说:“逗你呢,走吧。”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边走边戴耳机,高瘦的背影像棵挺拔的树。

    到了门口,他又回头,“愣着干嘛,我送你回去啊。”

    理所当然的,不容拒绝的,甚至还带了点“你反应怎么这么慢”的嫌弃。

    但很神奇的,何倦居然觉得他有点亲切。

    他是那种自带人际关系buff的少年,不疏离高冷,也不刻意逢迎,该糊涂的时候有很能装糊涂,就比如,不计较何倦那天关于“学霸恐惧症”的言论。

    何倦开始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找他问问题了。

    何倦死活不愿意坐陆嘉年的自行车后座。

    理由是,“早恋的人才这样。”

    陆嘉年无奈:“走路要走半小时,骑车只要十分钟。你算术会不会?”

    何倦思索了会儿,说:“那要么我载你。”

    陆嘉年匪夷所思地看她,笑出了声,“你这人——”

    何倦瞪他,他就又不说了,“行行行。”

    他比何倦高出了半个头,坐在后座,腿长得无处安放。

    回家的路大部分是上坡,何倦简直是拿命在蹬自行车。

    这么冷的天啊,她硬是骑出了汗来。

    还不肯服软,闷着头就往前骑。

    过一会儿,陆嘉年拉了拉何倦的衣角,问:“你知道骆驼祥子吗?”

    何倦:“?”

    陆嘉年又感叹:“劳动人民真不容易。”

    嘶的一声。

    何倦一个急刹。

    陆嘉年的侧脸重重撞上了她后背。

    他跟着跳下车,问:“怎么了?”

    何倦额头上带点汗珠,脸颊红扑扑,语气却冷冰冰:“换班,你来骑。”

    陆嘉年带了点得逞的笑,乖乖地换班。

    夜风吹,将少年的袖口吹得像饱满的风帆,仔细闻,似乎还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一盏又一盏路灯在眼前闪过,路人们行色匆匆,何倦想着竞赛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陆嘉年说:“困了啊?”

    何倦捏捏鼻梁,说:“有点。”

    陆嘉年突然说:“不是说有学霸恐惧症吗?为什么又要进竞赛队。”

    何倦没想到他会提这茬,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半晌,干笑着说:“你听到了啊。”

    陆嘉年语气自然地说:“不仅听到了,还感受到了你对我的鄙视。”

    他没看到的地方,何倦捂住眼睛,无声哀嚎。

    鲁迅有没有说过!真不能背后说人啊喂!

    灯火闪耀,人群熙攘。

    陆嘉年说:“其实我挺早就知道你,我爸爸说,他同事的女儿很优秀,中考是市状元,长得也好看,属于清纯校花的那一类。所以头回见到你的时候,我还蛮惊讶的。”

    他声音从前面飘过来,被风吹散了,刮进耳朵的时候很轻。

    像提琴的质感。

    真诚的,温和的,不带批判的,蛊惑人心的。

    “其实我不是……”有一瞬间何倦差点把什么都说了,还好她理智回笼,及时刹住了车。

    陆嘉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迟疑,问:“不是什么?”

    何倦清了清嗓子,低下头:“没什么。”

    女孩子的紫色长发被风吹起,拂过少年的肩头。

    他没防备,被薰衣草香扑了满脸。

    于是他不再追问。

    何倦好像陷进了某种回忆和情绪,表情渐渐黯了下来。

    自行车顺利地绕过大道上的人群,拐进了家属区门口的街巷。

    然后突然停了。

    何倦抬头,一脸懵。

    陆嘉年左脚撑地,回头,“前面就是大下坡了。”

    何倦“嗯”一声,“所以呢?”

    陆嘉年说:“所以我觉得你抱着我的腰会比较安全。”

    他的脸庞被暖黄的路灯照亮,眼睛黑白分明。

    头发和眉毛都是毛茸茸的,有点像邻居家的大狗。

    何倦看了会儿,眼神都飘忽了,说:“你这么一说确实是。”

    陆嘉年点点头,理所当然道:“那必须的啊,嘉哥的话还能有假么。”

    少年长得相当好看,阔肩窄腰,脖颈线条流畅,摇粒绒外套看上去手感很好。

    真的是很好抱的样子。

    于是何倦犹豫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

    ——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

    站在人行道上,女孩子很灿烂地冲一脸错愕的陆嘉年笑:“走路更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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