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榕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见过那位名讳中带“珠”字的姑娘了。

    这些死士本就来无影去无踪,他爹说他在军中的时候其实身边就藏着几个,他行军九年愣是一个没见过。

    那日阴差阳错之下,这姑娘似乎胡乱开了一窍。

    她本身怀绝技,他虽不清楚她的行踪,也但明白,江氏的死士失踪意味着什么。

    这个结果与他的预料南辕北辙,这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大胆,但这不是坏事。

    无论她是做什么去了,如今木已成舟,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在旁人问起她的行踪时,替她搪塞一句“她在书房研墨。”

    这个说辞能应付旁人,却无法应付江岑。

    江氏是个专出阴险人物的狐狸窝,江岁当年趁幼帝登机朝野大乱弑父上位,又一手制造吴氏内乱夺取桃阳。相比之下,兄长意外身亡后,想杀掉侄子捡漏的江岁并不算多狠毒。

    江岑本就不信多年跟在兄长身边的能是一个荒唐人物,很快便疑上了他的侄子。

    “世上竟有你这样狠心的雇主,”江岑面上调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那丫头来了有四五天,成日不见踪影,说是被你关在书房里研墨,可研到今天,墨攒了有一缸,笔什么时候开始动?”

    “母亲祭日将至,侄子想给母亲抄些经文,就是前几日贪饮,这两天头都涨抬不起来,一天也抄不出几个字,时间紧迫,这才让叔叔送的医女改行作文书先生,替我赶几日工,叔叔不会怪罪吧?”

    阖府皆知,江榕入住江夫人的院子后就时常祭拜母亲,这话圆得滴水不漏。

    江岑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命人请来沉砚川的总教习。

    总教习替江氏执掌沉砚川多年,乍一听江岑叫他过去,就明白江岑在为什么头疼。

    他发的愁不比江岑少,执掌沉研川以来来,他手下没出过逃跑的死士,直到渊珠那次出逃,他维持五年的功绩才被打破。

    更别提她还逃了两次,攒了五年的老脸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一次性全糟蹋完了。

    第一次被抓回来后,她被扔进万蛇坑里待了三天,靠着缝在衣服里的药粉捡回一条命。

    出来后她的确安分了几年,一直安分到从南乡子处结业。

    她结业后的某日,总教习下山去江府报账,回来后就听人讲,那个丫头片子又跑了。

    但渊珠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到底拗不过这帮有手腕的成人,总教习开了隐阁,让与她一同入川的“锁”重见天日。

    银铃声响彻整个山谷,连着十天,满山遍野都是提着铃铛的人。

    渊珠被找到时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已经认不出人了。

    她师傅上了年纪,本来身子就不好,养了八年的孩子又一夜之间近乎疯傻,南乡子没撑多久,很快便驾鹤西去。

    若非江岑指名要留她,她大概早就被扔下山崖了。

    山崖之上,夜色浓稠,迷蒙山雾又混沌了灯下的一片光明,山路极不好走。

    正想着,身旁的黄钟出声问道:“教习,我们不去江大人那里吗?”

    黄钟实在想不明白,总教习为什么不去见江大人,反而带着一帮人往荒郊野岭闯。

    总教习只道:“先找到能解大人头疼的东西再去也不迟。”

    山路崎岖,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算路,只能说是几处相对平整的坑洼勉强连在一处。

    白日里下过雨,土地泥泞,石头也湿滑,一不留神就会跌个踉跄。

    渊珠出逃时也是挑这种湿漉漉的夜晚,黄钟回忆起整川人都被轰出去冒雨提铃铛的不愉快,心里不禁犯了嘀咕,除了骂渊珠没事找事之外,还有一层感叹:也就只有她敢大雨天晚上一个人走这种路。

    又走出一段路,黄钟觉得路径越来越眼熟,没忍住拉了一把身侧的无射:“我怎么觉得这条路我们走过?”

    无射早就发现这条路的目的地,脸色比夜色黑得还厉害。

    “这是万蛇坑。”

    这条路无射当然走过,还前前后后走过五六次,记得比自己梦里老家的路都清楚。

    送渊珠下万蛇坑时他走过一遍,渊珠下去后他又来回把路踱了两躺,轰走来送东西的摇光三次。

    最后,摇光忍无可忍,放言要跟他断交,他又趁着夜黑风高,与他一同看守万蛇坑的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时,领着摇光上去见了渊珠一眼。

    渊珠的师傅早早摸清沉砚川掣肘死士的路数,从她年幼时便时常给她喂些毒性轻微的药物,久而久之,大部分需长期服药的慢性药物都奈何不得她。

    但虿盆里头一种蛇是例外,这种蛇不知是如何杂交出来的,长相古怪,没有人能叫出它的名字。

    然而,它却能撬开渊珠这个毒药罐子。

    照沉砚川的规矩,叛逃的死士要被绑在绳子上放进虿盆三天,大部分情况下,三天后拉上来的都是一具白骨。

    渊珠是少数拉上来的活人,她被拉上来时,总教习看到她手里攥着一条死蛇,正烧得神智不清。

    说来也怪,万蛇里那些食人血肉的巨蟒没能夺去她的性命,一条没她指头粗的蛇却险些取走她的性命。

    总教习就是来找这种蛇的。

    用“锁”拴着还需担心她的神智,不敢多用,但若用药拴着,就不用顾忌这么多了。

    一行人终于抵达万蛇坑,虽然名为“万蛇坑”,但实质上,那其实是一个毒蛇聚居的洞穴。

    值守的人在周遭有条不紊地巡逻,虽然洞中之物离洞口足足有八丈,但他们仍畏惧着不敢靠近。

    万蛇坑的钥匙只有一把,平时锁在隐阁中,纵使要用,也只有总教习能碰它。

    石栅栏的间隙很大,足以容纳身量娇小的女子穿过,大片灯光透过石栅栏,却被栅栏后一片吞噬山海漆黑淹没。

    从袖中摸出钥匙,总教习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电石火光之间,漆黑中猛然生长出一阵刺痛,如同梦魇般摄住他。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刺痛的源头,却只看见一把滴血的匕首。

    他耗尽浑身力气,冲洞口吐出几句话来。

    话毕,再无力撑住躯体,总教习向后倒去,温热的血从筋脉中喷薄而出,同腔子中的热气一般,消逝在山谷的寒冷中。

    黄钟扶住总教习倾倒的身体,向四下大叫道:“有刺客!”

    总教习连忙摆手,但为时已晚。

    无射的手下意识向背后的刀摸去,快刀出鞘。

    他与几个同期的死士向前逼近,几条刀剑同时向石栅栏刺去。

    行刺那人的身手敏捷,几人都刺了个空。

    无射的刀最快,却也只割破一片衣袖。

    无射觉得行刺那人的身影非常眼熟,但又一时辨别不出是谁。

    那人从石栅栏的间隙中钻出,轻捷地翻上山坡,如同一阵轻灵的风。

    白雾中,她似飘零的魂灵,索走命,就与残月一起消失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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