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着那安神香的缘故,这日白天里你睡得很好。

    又或许是因为日间睡得太多,夜里你久未成眠,神智也罕见地兴奋起来。

    你听到一声猫儿似的轻吟。

    “娘……阿娘……”

    春草倚靠在你的床脚旁,缩成一团,即便闭着眼,也极不安稳地呢喃着。

    “春草”你小声地呼唤着她。

    你从锦被里爬起,向她的方向挪去。

    屋内昏暗,隔着一层纱帘,你看见她小小的身形和裹着白布的额头,“春草”,又是一声呼唤,可她没有回应。

    掀开纱帘,穿上软履,借着一点隐约的月光,你终于看清了她绯红的脸颊。

    袁氏内宅规矩繁多,寒冬腊月,这傻丫头肯定又是触犯了某条莫名其妙的袁氏家规,被罚去廊下罚跪了。

    你打定主意,要好好敲打一番那些恃强凌弱的侍人,省得他们继续这样磋磨人。

    “来人啊,本淑女要渴死了!”,你大声喊人。

    屋门立即打开,侍人们携着一壶热汤,鱼贯而入,奉送到你的面前。

    [瞧,这耳朵不是挺灵醒的吗]

    但他们也能对春草的苦痛视而不见。

    四世三公的袁氏,清名在外的袁氏,究竟是怎样养出这么多冰冷的人心的呢?

    啊,你忘了。

    他们的长公子就是袁氏最完美的作品,也是袁氏最凉薄的人心。

    袁氏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冷漠。

    你舀起一勺热汤,状似无意地提起,“床脚那个侍女,瞧着好似有些发热了,带她去看看吧”。

    “是,淑女”为首的侍人令人将春草扶起。

    “我听闻,医馆和乱葬岗好像离得很近,侍人可千万不要迷路呀”语毕,你没有错过侍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放下汤匙,拿起清茶漱了漱口。

    [豪门士族视奴役作草芥]

    这样出身贫民的奴役,仿若猪草,一茬没了,自然还有下一茬。

    买下一个奴役的钱,甚至没有救他一次的药钱贵,故而士族中的仆役一旦生了疾病,往往无法得到救治,而是被拉去乱葬岗一扔了事。

    若是荒年灾年,亦或是遇上战乱,他们甚至会被拉到屠市,充作两脚牛羊,盖因肉多价贱。

    ——士族里出来的仆役,皮薄肉嫩,全不似那自小务农的,骨粗肉柴。

    徐庶曾杀过个鼎鼎大名的“人屠”,他死前曾得意洋洋地在你面前炫耀过他的“生意经”。

    乱世如沸,民生多艰。

    你看着春草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暖阁,细如芦杆的手腕上滑下一根老旧的五色丝线。

    这是父母祈求孩童平安长大的福绳。

    你的右手手腕上,也有一根。

    “阿娘”离开你的视线前,她仍旧在呢喃不休。

    你看向身边,因被戳破想法而战战兢兢的侍人,她的手指上密布着红肿的冻疮。

    “我记得,你叫秋萤?”

    “……是,淑女”她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

    [罢了]

    [他们也生活在无形的、不自知的压迫里]

    “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明日一早,在他们眼中,你仍旧是那个无知娇纵的广陵淑女。

    你看到侍人略带庆幸地退出暖阁。

    [就这样放松警惕吧,直到我离开袁府那天]

    [可在那之前,我该怎样好好“报答”你的教导之恩呢,袁基?]

    你决定,为咱们清风霁月的袁长公子,耐心周全地备上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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