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晚风吹落层层枯叶,这是大树最后的呻吟。

    景湛头顶幽幽月光,抬手轻轻拂去凌莉肩头散落的三两落英,耷拉着脑袋,莫名委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搭理我了……”

    “?”凌莉有些意外,抬眸望他。

    旋即,他又微微凑近了些,讨好式地喃喃道:“你……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音调很低,带着夜的凄寒与寂寥,很快消散在了浓稠月色里。

    然而凌莉却极为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有些讶异地抬头,嘴唇翕张:“我……哪有不要你?”

    景湛盯了她一会儿,竟然附身轻靠过来,裹挟着浓浓的酒气,将脑袋微微抵在凌莉肩头,伸出双臂,虚搂了一瞬。

    凌莉明明没躲,却听见他小声抱怨道:“可以别躲吗?就……就靠一下。”

    趁着酒劲还在,景湛大胆又疯狂地靠近了一次,却还是没敢实实在在地拥上去。

    只一瞬,他就松开,然后直起身子来。

    凌莉望向他,半晌才道:“我送你去趟医院吧。”

    “不去!”景湛别过脑袋,赌气般地自顾自往前走,脚步踉踉跄跄,身子摇摇晃晃,一如醉鬼模样。

    凌莉叹了口气,佯装怒道:“如果你不去医院的话,那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景湛顿时安静下来,乖乖回到凌莉身边,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衣角,醉醺醺地发誓道:“我去我去,一定去。”

    瞧着他这副模样,凌莉霎时啼笑皆非起来。

    去医院检查之后,却不是凌莉预想中最坏结果的胃出血。最终只是简单开了点解酒药,就折返回了华大。

    然而,喂了几粒解酒药下去后,景湛仍旧醉意盎然,整个人斜靠在凌莉身上,半阖着眼眸,目光朦胧失焦。

    坐在网约车内,凌莉仰头瞥见窗外飞速逝去的临北夜景,华丽缤纷,却莫名透着股夜的凉薄。

    肩上还扛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微微沉,透着鲜活的生命热度,她抬眼望去,看见的是景湛微闭的纤长睫毛和安详的睡颜。

    收回目光时,偶然掠过他左手手腕处,那儿的袖口早已被酒水浸湿,泛着丝丝凉意。

    凌莉习惯性地伸手,想帮他挽起湿哒哒的袖口,可指尖不过刚刚触及,景湛就猛然惊醒了。

    “抱歉。”

    他似乎清醒了些,迅速直起身子,像是在为自己酒后失礼的举动而致歉,旋即将左手撇到一边,隐在了黑暗之中。

    凌莉不语,目光定定地望着景湛的左手手腕处。

    那衬衣袖口之下会是什么呢?是新鲜血痕还是陈年旧痂?

    注意到她凝重的神色,景湛醉意浓重的眼眸中蓦然闪过一丝清明,他即刻将手腕再缩再隐,直至彻底淹没于黑暗之中,才嗫嚅道:“谢谢……我自己挽就好。”

    那神情特别像那晚她在阳台上望见的那个少年,双眼低垂着拨刀自残,一样的脆弱又残忍。

    凌莉默然收回目光,将头扭向车窗外,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一种无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原本坚硬的外壳莫名在此刻被软化得一塌糊涂。

    算了,原谅他算了。

    **

    入了华大校门,凌莉本想撂挑子直接走人。

    不料景湛又迷迷糊糊地黏了上来,整个人像是走不稳路一样,方才还算清醒的大脑顷刻间又被醉意淹没。

    凌莉长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扯着他往皇帝宿舍门口赶去。

    到了宿舍门口,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进不去,于是转头在兜里摸索起手机来。

    “喂贺然,你睡了吗……对,可以麻烦你下来接一下他吗?”

    挂了电话,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温和轻柔的夜里,似乎只能感受到彼此悠长的呼吸声。

    片刻后,寂静中响起景湛的一声轻轻的呢喃“你要把我扔给别人了吗?”

    凌莉觉得他真是醉了,随意安慰了句“没有,送你回宿舍。”

    在黑暗中,景湛忽地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凌莉柔和流畅的侧脸线条,几秒之后又莫名勾唇笑了。

    这笑容太浅,隐在夜色里,她并没有发觉。

    贺然很快急匆匆地赶来,趿着一双塑料拖鞋,走起路来和他的嘴一样“掷地有声”。

    “我靠!你小子怎么靠人肩上呢,少占人家便宜……”

    贺然一把将景湛扯到他身边,扛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还不忘朝凌莉致谢。

    景湛或许是太醉,竟然一不小心地踉跄着踩到了贺然的脚,瞬间惊起了贺然的一阵嗷嗷大叫。

    凌莉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叮嘱道:“他酒量太差,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一下了。”

    “行,辛苦你了啊,真不容易,这人死沉死沉的……嗷嗷嗷你怎么又踩到我脚啦?!!”贺然蹙着眉头,扛着醉意醺然的景湛艰难地朝着宿舍走去。

    皎皎明月映入凌莉眼底,她盯着二人逐渐缩小的背影,思索道:“也不知道没有电梯的话,他们方不方便上去?”

    片刻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

    他们住的可是皇帝宿舍啊!怎么可能没有电梯!

    **

    翌日清晨,一阵尖锐铃声骤然在301宿舍响起。

    被电话铃声叫醒而非闹钟铃声叫醒的凌莉迅速掐灭了铃声,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推开玻璃门来到阳台。

    扫了一眼屏幕,发现竟是杨笙女士打来的电话。

    凌莉内心顿时警铃大作,杨笙女士的电话她都敢挂,真是出息了呢!

    再次回拨过去,她恭恭敬敬地喊道:“早上好,母上大人!”

    对面停顿了两秒,然后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声。

    凌莉眉心直跳,她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果不其然,下一秒杨笙女士的语气便充斥着止不住的怒气,“现在都几点了还早上呢?你是刚起床吗?昨晚又熬夜了?今早又赖床了?”

    凌莉心知这个时候绝不能承认,于是开始面不改色地扯谎:“妈,当然没有啊,我刚刚正在上课呢。”

    “......今天周末。”

    “???”

    凌莉旋即扫了眼日历,才发现今天并不是在她们母女俩约定好的“周三电话日”,而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

    “妈......我记错了,刚在开小组会议呢......”凌莉的语气逐渐低微,显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别给我撒谎了!”杨笙女士怒喝一声,凌莉全身上下不禁抖了三抖。

    一阵训斥末了,杨笙女士又吩咐道:“快到国庆假期了,记得把你姐一起叫回家来!这死丫头又不接我的电话,这像什么话!”

    “好的妈妈——”

    话音未落,“嘟嘟”一声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凌莉微微松了口气,划开手机开始给杨栀打电话。

    一连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她姐,她都快要怀疑杨栀被拐卖了。

    电话“嘟嘟”响了许久都无人接听,凌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想还是亲自去办公室找一趟算了。

    杨栀的办公室并不在凌莉所处的这个校区,往往要乘坐校园巴士辗转,最后才能去到那个偏僻的老破小校区。

    用杨栀的话来说,华大就是给最差的环境,却妄想要求他们做出最好的科研。

    一个词总结,痴人说梦。

    顶着烈日,走了没几步,就在办公楼门口被人喊住了。

    凌莉猛地回过头来,眯着一双眼睛,显然是被灼日晒得睁不开了。

    “凌莉,还真是你啊?”那个圆脸女孩笑眯眯地凑近,语气颇为讶异。

    隔的近了,刺眼的阳光少了些,凌莉这才看清了来人。

    正是一个好久不见的初中同学,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叫杜芊。

    “好久不见,杜芊。”凌莉的语气中染上了几分笑意。

    杜芊惊讶地问:“你也是华大的啊?”

    “是啊,好巧。”

    “那陆长青肯定也来华大了吧。”杜芊笑意渐浓,“你们俩当时就玩得如胶似漆的,不是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的吗?”

    凌莉嘴角的笑意骤然凝固了,她的眼神停滞了片刻,半晌才应:“没有,她出国了。”

    语气平和,却参杂着细微的颤抖。

    或许是察觉到她莫名的僵硬,杜芊笑着转了个话题:“噢对了,你也是来办公楼办事的吗?”

    “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哇,你姐姐是华大的老师啊?”杜芊惊呼起来。

    因为眼前这栋略显拥挤破旧的办公楼内,居住的大多都是华大的教授导师。

    凌莉挠挠脑袋,只得讷讷点头应道。

    “那这样的话,走后门什么的倒挺方便的。”话一出口,杜芊才意识到不妥,于是笑着解释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太放在心上。”

    凌莉垂下眼睫,默然不语,埋头往电梯里走。

    杜芊很快跟了上来,旋即又寻了个新的话题,“对了,你是哪个学院的?我是临床医学的。”

    “旅游学院的。”

    “旅游学院?”杜芊的一声惊呼中莫名透着几分阴阳怪气,她撇撇嘴角,“听说里面都是些挺垃圾的专业呢!”

    凌莉眉头皱了皱,嘴角笑容瞬间一滞,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吗?”

    随后,迎着杜芊疑惑的目光,凌莉眉眼微抬,直直地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放心吧,临床医学杜芊同学。我会向我们院长反馈你的宝贵意见!”

    “……”

    片刻后,凌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身后蓦然传来杜芊的一阵高呼“我是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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