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一个晚自习,祝秋洗完澡回教室的途中,被宿舍楼下的栀子花香绊住脚步。

    她在学校洗澡的速度总是很快,那天也一样。

    看手表的时间还有剩余,她鬼使神差地摘下一朵栀子,细嗅之后放入了外套口袋。

    她坐在空调风口,别人还焦躁于吹不到空调的闷热时,她往往被吹到穿外套。

    像做贼心虚般,祝秋那天晚上走得很快,爬楼梯更是一步两台阶地往上冲,好像赶到教室就尘埃落定,她不是采花贼了似的。

    也不记得是爬到第几层了,只在一个转角,撞入了一个男生的胸膛。

    还挺结实。

    两个人都这样想。

    祝秋捂着头,躬身连忙道歉就急匆匆地拾级而上。

    陈棠捂着胸口,心想:得,这下病假成真了。

    他转头看向楼上,早已没了罪魁祸首的身影,倒是还留有刚才满鼻的栀子花香。

    陈棠一时有些失神,愣在原地。

    晚自习刚考完一场英语,接着做数学的时候,他实在有些犯困,谎称胃疼向老师告假。

    出了教室,他却神清气爽,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谁知一个转角,一个女生撞进他怀里。

    楼道昏暗,只洒了点清冷月光,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庞,只闻得到她身上扑鼻的栀子花香。

    扑通。扑通。

    霎时间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有些轻快的,又清晰可闻的,在那个静谧的校园甚至显得有些振聋发聩的。

    他听不清楚女孩说了什么,就见她低头又跑走了。

    陈棠再转身继续下楼,脚底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有支架,被他一脚碾开。

    他移开脚步,低头一看,像是一个饰品,旁边躺着的恰是一朵栀子花。

    陈棠弯腰拾起饰品和残花,对着月光看了会儿,心道:怎么办,被他踩坏了,也不知道那个女同学是谁。

    回到家,陈棠细细琢磨了饰品,猜测是枚胸针。只是别针被他踩断,粉面花瓣也有些脏污,缠丝垮塌,完全撑不起型,中心的蕊珠也被磨出擦痕,就这样还给失主,未必能让她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正烦恼着,黎妍回来了,“哥你又早退!”

    “嗯,你来帮我看一下,这你能修吗?”

    黎妍想学服装设计,从小就爱搞这些手工,也许她有办法。

    陈棠将胸针递给她,黎妍反复看了下:“可以,不过你怎么有这种东西?”

    “捡的。需要多久?”

    “不费时间。不过你很急吗?现在我好累,能不能高考之后再说?”

    陈棠想到女孩急匆匆的身影,下意识地就要说尽快,可他向来宽以待己、松以待人,哪有找人办事还三催四促的,只随口应了声“嗯”。不过还是拿着拍了张照片,发到学校墙上找失主了。

    可惜,直到高考结束,拍毕业照时最后一次返校,陈棠也没能见到来认领的。

    墙上的关注点都在胸针原样该如何精美,甚至有同学扒出同款,又感慨遗憾店主花季早逝,评论区一度跑偏。

    线上无人问津,陈棠只好在返校时将它放在失物招领台。

    他一向迟到早退,那一天却在学校待了很久。他等着失主出现,却始终无果。

    毕业生成群结伴的相互送别,哭着笑着离开校园,一方天地逐渐归于寂静。

    算了,也许她不想要了。

    陈棠想着,又走向台前,拿走了胸针。

    他不想看到它落灰。

    “陈棠!你还没走啊?”

    陈棠才刚走出过道,就遇上了卢的。想来他今天是够忙的,不知道帮多少同学拍了照。

    卢的甫一走近,就拿相机各种抓拍他,手机也不停录像。

    陈棠也不恼,放慢脚步,任凭他拍着,“你别摔着。”

    卢的一面和陈棠说着话,一面倒着走,用镜头记录他们在凌中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出于摄影人的敏锐,卢的一早发现画面不远处,有位女同学和他们不远不近的一起走着。

    他眯眼看了下,不认识,也就没在意,况且这画面还挺和谐的。

    莫名的,他觉得那位女同学的气质和陈棠很搭,这样想着,又咔擦拍了几张。

    “你手里一直拿的什么啊?”

    “没什么,你好好看路。”

    陈棠掌心虚握着胸针,不想把它放口袋里闷着,就拿在手里,把玩着。

    胸针丢失后,祝秋也找过。

    她当天晚上就沿路找了好几遍,楼道层层查看,就是找不到。

    她好后悔带了那件外套。

    秋季校服的口袋总会在不经意间开线,同学们吐槽,她还庆幸自己那件完好。

    那天晚自习,她奔回教室之后,总挂念着那朵栀子花。做完数学试题之后,她终于得空摸摸那花。一手探入口袋,却满心发凉。

    没有。

    不止栀子,连那枚胸针也摸不到了,能触碰到的只有开线的两片薄布,带着些似有还无的栀子花香,内里却空空如也。

    祝秋开始回想,是从哪一刻丢的?栀子花一定是在路上,那胸针呢?是一起丢的还是更早?

    下课之后,祝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直到宿舍门禁时间将近,才放弃寻找。

    第二天她又去失物招领台查看,除了饭卡、圆珠笔,甚至钥匙,就是没有其他类型的、像饰品的。

    第三天、第四天……仍旧没有,她始终看不到胸针的身影。

    她也犹豫过要不要求助同学,让她们帮着一起留意一下,可是一想到别人要问起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总想不好回答。

    她总觉得一说出口,别人肯定就知道了,这秘密太透明了,指向性多明显啊!

    祝秋总是想的太多,又太消极。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心思,好像这样就使她坚不可摧、没有了弱点。

    她也不知道有学校墙这种东西,她惯于封锁自己,有时候上学甚至不带上手机。

    所以她不知道胸针被人捡到了,甚至,别人也在找她。

    苦寻无果,祝秋只是有些遗憾,那怎么也算谢朵的遗物。

    她却弄丢了,连同谢朵猜对的那份少女心事。

    也许,是该放弃了。

    丢东西不就是这样,你不找了,说不定哪天它又出现了。

    再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高考结束了。

    拍毕业照的那天是祝秋在凌中的最后一天。

    她对于毕业没有什么感觉,凌中不属于她。

    她不觉得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这座校园里还会有谁记得她。

    而她自己,也不确定还能记得什么。

    或许是停电后的晚自习大家一起背《离骚》,抑或是看班级拔河比赛时的热泪盈眶,又或者是月下池塘边不经事的少年。

    正这样想着,她就看见了陈棠。

    失物招领台侧边过道的座椅上,陈棠安静坐着,像在等什么人出现。

    教学楼的大片阴影投在他身上,偶有穿堂风拂过,衣袖鼓动翻飞。

    他好像不觉得热,四处随意看着,也不玩手机。

    似是意识到了无聊,他又起身走向池塘,从包里翻出小袋面包,撕开、轻撇,两指捻成碎屑,投向池中。

    他开始喂鱼。

    祝秋躲在楼道里静静看着,一时有些发笑。

    真的是,他怎么总能这么悠闲啊。

    随即又想到,她还陈棠涂卡笔时写下的赠言。

    那个返校的周日,祝秋头一次午后就赶到了学校。

    她趁着时间尚早,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偷偷潜入隔壁教室。

    其实她不知道陈棠坐哪里,路过他们班教室,她从来不敢往里看。但是以他的个子,肯定是后排吧。

    祝秋在最后几排徘徊着,看着桌面上遗留的课本讲义,没一个名字是他的。

    连看了几桌,祝秋才看到陈棠的桌面。

    还是熟悉的字迹,却比高一时凌乱了几分,或许他也在渐多的课业中失去了点耐心吧。

    祝秋翻看了一会儿,又原样摆齐,随后蹲下,将涂卡笔和一包牛轧糖塞入了桌肚。

    那包糖是表姐在蛋糕店上班时做的新品,前一天拿给她,她觉得很好吃,就想给陈棠也尝尝,虽然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吃。

    但是她要还笔,总要回赠点什么。

    祝秋不喜欢欠人情,每次受了帮助,总要很快地还掉,从物质上、从精神上。

    尽管陈棠借笔也是出于被迫,但祝秋依然很感激。

    她感激陈棠,感激监考老师,也感激命运,就算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无人在意的联结,她依然为此雀跃。

    陈棠的桌肚很整洁,至少不杂乱。

    两侧书籍资料拥挤地叠着,中间空出一条歪曲狭窄的道。

    祝秋把东西放下,又拿出先前写好的便利贴,轻轻粘在牛轧糖的包装上。

    “谢谢你的涂卡笔

    祝功不唐捐快乐常在”

    其实她想祝他自在如风、不改其乐。

    又觉得私人情感太浓了,她只是一个借了笔的同学,她不要让他看出来她的心思。

    几番思量,她重新下笔。

    还是祝他学业有成吧。

    真好。

    不需要别人的祝福,陈棠就能保持自己的心性。

    他好像永远守着自己的小世界,出世般的陶然。

    祝秋也不急着回家了,就想再多看一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天校园里只有高三毕业生,很是安静,祝秋意识不到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只是突然的,陈棠好像把一袋面包都喂完了,开始移动。

    祝秋往楼上侧了侧,见他又往失物招领台走去,有些迟疑的拿起了桌上一样东西,转身离开。

    他也丢东西了吗?

    祝秋看着他走了一段,才在后头跟上。

    不一会儿,有男生凑近,是经常在校园里拍照的那位,此刻也在拍,拍陈棠。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出了校门。

    祝秋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的高中时代,她的花季秘密。

    他们几乎不会再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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