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鸣一双大长腿撑地,甩了甩齐肩短发,随手捋了一下,笑着问陈棠:“怎么样,妈妈帅不帅?”

    见到是黎鸣,陈棠才又回忆了一下刚刚转头看到的画面,确实英姿飒爽,他很久没见过黎鸣这么酷的一面了。

    陈棠家里有一本专门收录黎鸣陈意坚骑行摩旅的相册。两个人年轻的时候都很狂野,高山峡谷、草原飞瀑,没有一处不去探索的。

    漫长的学习生涯让孩子与家长聚少离多,时间更是不可逆的,孩子们并不能有幸亲眼见到父母的意气风发,多数时候他们只能通过上一辈的讲述、通过照片影像媒介来获知一星半点。

    陈棠也一样,小时候还偶尔被陈意坚带着坐摩托兜风,渐渐长大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他也很久没有见父母拾起往日的野性,他们都更平和了。

    刚才看到黎鸣摘下头盔,有一瞬间他好似回溯时光,见到了年轻时熠熠生辉的母亲,而这一次自己不再是小孩子,只会咿咿呀呀地笑,他长大了,他可以大声地称赞:“特别帅!我爸看到又要被迷死了。”

    “去。”黎鸣笑着轻瞪了陈棠一眼。

    祝秋看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从后座下来,摘下头盔。

    陈棠才知道原来是祝秋,他就疑惑这车是从哪搞来的呢。

    一瞬间,他的心像是被击中了,是惊喜、是感激,原来带他母亲重返青春的人是祝秋,她还真是叫人意外。

    原来她冷淡的外表下也有颗不羁的心,陈棠似乎发现了祝秋的另一面,他有些激动,也有些欣喜。

    或许正因为不了解,每一次的新发现才更显珍贵与难得。

    “吃饭了吗?一起去吃饭吧。”

    陈棠开口邀请,黎鸣也附和:“是啊小祝,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一起吃个饭吧。”

    祝秋在一旁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我回家吃。”

    看着祝秋的连声拒绝,两人也不多坚持,黎鸣只说:“那好吧,明天下午别忘了到家里喝茶哦。”

    “好。”

    祝秋应声,又将车停好上楼。

    吃完饭回到湖明湾,陈棠开始打扫房间。

    他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小时黎鸣跟祝秋这么熟了,还邀请对方到家里做客,而祝秋也答应了。

    席间陈棠听黎鸣说了下午的事,黎鸣说跟祝秋很投缘,想多聊聊。

    他也觉得他们是不是挺有缘呢?

    次日午后,祝秋拎着一盒曲奇和酸枣糕敲响了陈棠家的门。

    黎鸣开门,热情地迎祝秋进屋。

    这是祝秋第一次来到属于陈棠的空间,不同于她想象中的黑白灰,陈棠家是宋式美学的中式风格。

    实木淡雅,随处可见的字画更显空间的静谧与书卷气,几样竹织藤编的家具又增添了一丝自然野趣。

    步入这一方天地,祝秋感觉自己的心都静下来了。

    陈棠的家就和他本人一样,总能给祝秋带来安定的力量。

    “来,小祝,坐。”

    黎鸣招呼祝秋在茶台前坐下。

    几案上摆着几盘果脯,祝秋坐定,将手里的茶点摆开。

    “哎哟小祝真是有心了,明明是我叫你来喝茶的。”

    “没事的阿姨,我顺手做的。”

    黎鸣一边笑着,一边往紫砂壶中投入茶叶,加水冲泡。

    盖上壶盖静候的时候,黎鸣接着说道:“阿姨不会做饭,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我也不清楚,想谢谢你就只能请你喝喝茶了,我泡茶的手艺还行。”

    “黎阿姨不用这么客气的,不是什么大事。”

    黎鸣依旧笑着回话:“那也要谢谢你呀,你昨天可是让我重返二十岁呢。”

    “年轻的时候啊,大家都不会想到什么时候做的一件事竟然就是最后一次了。在放手去肆意经历的时候,我们意识不到那些疯狂的奔放的有多么可贵。只有当你回过头看看的时候,才发现诶,自己好像不太一样了,从前的那些狂放都到哪里去了?”

    说完瞄了一眼时间,黎鸣揭开壶盖,替祝秋斟茶:“尝尝看,宜兴红茶。”

    打开话口之后,黎鸣向祝秋讲述着年轻时的游历见闻,那些新奇的、有趣的又重新在她的记忆里打了个滚儿,氤氲茶气中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敢拼敢闯的自己,她在雪原登高、在海岛浮潜。

    祝秋静静地听着,她一面感受着黎鸣年轻时旺盛的生命力,她也看见了那个自由鲜活的青年;一面又不可自抑地感到悲哀,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总有人在二三十年前就过上了你幻想十年后过的日子。

    她和陈棠之间终归是有壁的。

    这种壁垒并不仅仅是财富,更是生长环境下与世界交手的方式。

    陈棠的闲适源于强大的精神支柱,祝秋的不在意却是对自身的漠视。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他们的内里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享受当下的旷远,一个是明知无益的消极。

    祝秋想和陈棠一样真正的洒脱,但她拧巴太久了,她还解不开自己。

    其实前一晚祝秋对于黎鸣的伤病是有感触的,她的心开始有一点松动。

    身体机能的损伤是不可逆的,那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呢,这次错过又要多少年?

    她是不是可以勇敢一点?

    然而这刚刚破土、尚未发芽的种子谈话间就丧失养分、枯萎过去。

    祝秋还是那个想很多、又太消极的高中生,她始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是害怕结束而不轻易开始的主。

    这场对话在祝秋这里已经变味了,这不再是两位追寻自由的女性互相袒露生活经历以丰富视野的对话了,祝秋的私心几乎将她吞噬。

    黎鸣似乎察觉到祝秋有些心不在焉,换了个话题,关于厨艺。她刚才尝了茶点,味道很不错。

    或许是自己擅长的领域,祝秋逐渐聊回了神。

    漫长的下午茶时间终于过去,二人告别。

    祝秋回到家中,仰躺在沙发上,双目空空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在纠结什么重大的决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祝秋以为和黎鸣的交集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几天后收到她的消息弹窗。

    黎阿姨:小祝,我给你寄了点大闸蟹,让我儿子给你送去,你方便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

    祝秋:谢谢阿姨,您太客气了。

    祝秋:方便的,你把他推给我吧。

    其实祝秋很想拒绝,这是她没有想过的后续。她以为她们之间就是一面之缘了,可黎鸣却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忘年交了,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知所措。

    几分钟后,祝秋没有等到陈棠的名片,而是直接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陈棠。

    黎女士让我给你送大闸蟹。”

    陈棠没有想到和祝秋互通联系方式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如相亲的既视感。

    他在申请栏里编辑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只打下名字和事由。

    对面很快就通过了,两人没有多聊,只确定了一下彼此的空闲时间。

    陈棠上门送货时,还真有种快递小哥的错觉。

    门开,黑猫就顺势要钻出来,祝秋一把蹲下捞住:“别跑!伤还没好!”

    黑猫一边扑腾一边叫唤着,祝秋起身看向门外的陈棠解释道:“抱歉,没想到它突然冲出来。”

    陈棠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又想到电梯里第一次遇见祝秋的场景,看着黑猫:“它的病还没好吗?”

    其实两个月时间,檐檐的骨伤已经修复,长时间的笼养早让它按耐不住了,一有机会就想往外跑,想野着玩。

    然而祝秋对于两只猫是有些溺爱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还不认为檐檐已经可以外出撒欢。

    “再养养吧。”

    祝秋抱着檐檐,又蹲下把它往屋内一抛,只见它有些失落地跑向小窝躺下。

    见祝秋回身,陈棠递过手里的大闸蟹:“给你,还有这个。”

    是一包糖。

    陈棠刚刚看着祝秋和猫的互动,忽然想起口袋里的糖。

    “来看诊的小朋友送的,她说她吃不了了送给我,我借花献佛。”

    祝秋有些怔愣:“谢谢。”

    祝秋接过陈棠手里的东西,感觉怎么有点像哄小孩?

    陈棠见使命已经达成,说了再见就转身离开。

    关上房门,祝秋又开始思考要怎么回馈他们母子,她实在不想欠着别人什么。

    祝秋:谢谢黎阿姨,大闸蟹已收到。

    黎阿姨:好的。

    黎阿姨:今年夏天太热了,公蟹脱壳延迟,现在才是最佳赏味期呢。

    黎阿姨:小祝厨艺好,送给你才不浪费呢。

    祝秋:谢谢阿姨。

    回复完消息,祝秋又打开糖袋,硬糖软糖棉花糖,种类很多,看样子那位小患者把自己的私藏都送给了陈棠。

    他很受患者喜爱呢。

    处理大闸蟹的时候,祝秋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不如请陈棠吃顿饭,就用这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祝秋就有些挫败。

    她不喜欢赵月琼身上的牺牲感,不喜欢她总为了贤妻良母的身份忘我地奉献自己。

    可到头来,她还是被她染上了这样的色彩。

    她想对一个人好,就会想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这是一种笨拙的、质朴的却又最容易被忽视的爱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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