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然大波
马淙面色如常地身边的的小宦手上接过新的酒杯，提着皇帝桌前的酒壶，倒上满满一杯，护着小酒杯，碎步迈下台阶。
姜夫人忙上前，马淙笑着微微哈腰：“夫人，请。”
姜夫人双手接过小小的酒杯，恭敬地向上面福身，声音沉静如水：“谢陛下。”
她刚把酒杯凑近唇边，就因扑鼻而来的烈酒香皱起眉。
皇帝并非在先帝所出，他原是川蜀之地的藩王之子，因先帝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位嫡公主，内阁多翻遴选之下，最后定下当时的庆王世子继位。彼时陛下尚且年幼，便在他的父王庆王，如今的摄政王辅佐下登基。
蜀地潮湿，当地喜食辣，饮烈酒，哪怕陛下来上京近二十载仍旧偏好烈酒，但姜夫人在江南长大，又是女子，怎么喝得来这样烈的酒，故而她举杯悬于唇前却迟迟未动。
赵贵妃眼尖，亲自给叶明朗擦着眼泪，见她不动，当下阴阳怪气道：“姜夫人怎的不喝？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还是陛下赐的酒。姜夫人不给本宫面子便罢了，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皇帝自然不会给姜夫人台阶下，摄政王刚刚驳了皇帝的面子，且原本就不把女人之间的斗争放在眼里，他也不会说什么。皇后向来不与赵贵妃起之间冲突，因此皇后也不曾开口。至于太后，她是先帝元后，却并非当今天子的生母，在宫中身份尴尬，出事向来是独善其身，更不会出言相助。
这四巨头不说话，针对人的又是深得帝宠，诞下皇长子的赵贵妃，其她妃嫔们哪敢多言。
陛下的赏赐，再加上赵贵妃一番话，不喝，便是对陛下贵妃不敬，可是这样的烈酒，从未接触过的姜夫人喝了，免不得要被呛到，咳嗽一番，指不定被赵贵妃捉个殿前失仪的错处。
喝与不喝，都可能成问题。
偌大的崇光殿中，除了宫女宦官及侍卫们，只有姜夫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上位者的目光如炬，身后其他臣子夫人的视线如刀。
姜夫人的亲外祖母，承恩伯府的陈老夫人有些掌不住了，到底是亲外孙女，哪里能让她在这大殿之下被当众羞辱。
陈老夫人刚想起身，她的儿媳，如今的伯爵夫人就拽住了她的袖子，伯爵夫人微微侧头，轻声说道：“母亲，大喜之日，何必惹贵妃不快？再说了，妹妹不也没动吗？”
陈老夫人心弦微动，瞥向座位靠前的赵国公夫妇，见他们神色淡然，转头后又见儿媳身侧的大孙女杏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
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坐下，盘着手里的珠串，伯爵夫人轻声叹息着：“母亲，伯府不比从前了。”陈老夫人眼皮下的眼珠微微滚动，没有言语。
不等，也懒得等自己那丈夫说什么，姜夫人直接仰头将整杯酒饮下 ，她又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捂住唇，仅呛了一下，仪容规矩仍旧得体。
姜夫人将酒杯还给马淙，两个孩子也被宫人带着回到她的身边，她牵着孩子们的手，再次福身：“谢陛下赏。”两个孩子亦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皇后冷眼旁观，见赵贵妃没羞辱成功，憋得有些红的美艳脸庞，怕她又要发难，到底不好看，于是马上笑道：“好了，姜夫人，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皇后浅笑着对众人说：“既然看了叶家的孩子，可不好厚此薄彼，让本宫也瞧瞧别家的公子小姐。”
在场的夫人们无不应和，崇光殿内重新喧嚣起来。
皇帝不悦地看了一眼姜夫人，但到底没说什么，任由皇后出面处理冷场。
姜夫人紧紧牵着儿女，转身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在背后赵贵妃恨不得烧穿她的目光下，还是不紧不慢的。
她甚至能分出心神来想一些俏皮话：幸好幸好，皇帝不能多喝酒，是个小杯子，不然今天真的蛋糕了！
外人看不见姜夫人内心戏的活跃，只见她经过这样的针对后仍旧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哪怕是与她有龌龊的夫人也不禁暗暗称赞一句有大家风度。
崇光殿不小，走了好一会还没走到的姜夫人面上不显，内心不停絮叨修这么大作甚，突然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清舞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母亲，她年纪小，性格本身就带着怯懦。姜夫人和叶明旭能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可是她却不行，小丫头最怕别人一直盯着她看了，如今她看着平静，实际上全赖着母亲拉着她走，叶清舞和姜夫人拉着的手里也全是汗。
要不是怕失了礼数，叶清舞恨不得马上就回府，藏进自己的闺房中。
走着走着，叶清舞平静不少。
最初确实是紧张的，可对于孩子来说，这段路太长了，她人又小，母亲和哥哥都迁就着她，需要时间更长了。
慢慢的，叶清舞就脑袋放空了，看似没有表情的肉嘟嘟的小脸，脑子里却在一本正经地想着要是长出翅膀就好了，就可以马上飞回家，又马上觉着长翅膀不就成了妖怪吗？
她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脑子里却都是隐藏自己的妖怪身份的三十六计。
姜夫人一停下来，小姑娘就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抽离出来，重新进入害怕状态，她捏了捏姜夫人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怯生生地唤道：“母亲？娘？”
叶明旭要高一些，到了姜夫人的肩头，比起妹妹，他更能清楚地看到姜夫人满头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
“母亲！”少年有些被吓到了，到底还不算经事，心里本就紧绷着，才刚刚松懈下来，乍见姜夫人脸色不对，还有——牵着他的，颤抖的手，一下子让叶明旭的心重新提起来了！这一震惊，声音自然就大起来，连龙座上的皇帝，都把视线重新投过来。
叶明旭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叶清舞也忘了害怕别人的视线，他们怔怔地看着姜夫人朝前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了一步，纤细的身子如折断的花枝般向前倒去。
她攥着孩子的手很紧，年纪小的叶清舞直接被扯着扑到了姜夫人的身上，另一只小手直接蹭到姜夫人脸上的血迹上，糊了满手。
叶明旭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摸着姜夫人的背，拉她的胳膊，想把母亲扶起来。
可是，向来被称为天才的少年茫然不已，他想着，娘怎么不跟着使劲呢？这样就可以起来了，又想着娘肯定是摔痛了，不然怎么不起来，叶明旭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焦灼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力气太小了，娘最好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讨厌的人在这，再不把娘扶起来，她肯定要发火的，发火的了娘太可怕了。
可恶，叶明旭扶不起母亲，他就又开始责怪自己的眼睛。怎么偏偏这样的时候看不清了！这眼睛肯定出问题了！娘又要唠叨说不爱护眼睛了，她最喜欢讲道理了，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真的吵死人。
少年近乎气急，恨自己没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既没力气扶起摔倒的母亲，连看都看不清母亲的相貌。
叶明旭仍在努力，直到被妹妹凄厉的哭声惊醒。
“娘！娘！娘，你醒醒啊！娘！”
叶清舞用染上血污的手推着母亲的肩膀，可是母亲没有反应，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泪珠仍在滚滚砸下。
“妈妈！妈妈！”叶清舞忘记了母亲曾经的叮嘱，叫她不要在外面喊这个词，只想着叫这个少见的，仅在幼年时期和后来跟母亲撒娇时使用的词来唤醒摔倒的母亲。
叶明旭的眼睛霎时清晰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想法都不剩。
泪珠落在手上的湿润感，让他脑中的寂静被打破，崇光殿内的嘈杂之声挤入他的脑子里，妹妹的哭声，夫人小姐们的惊叫，还有马淙急切的喊声：
“快传太医！”
姜夫人忙上前，马淙笑着微微哈腰：“夫人，请。”
姜夫人双手接过小小的酒杯，恭敬地向上面福身，声音沉静如水：“谢陛下。”
她刚把酒杯凑近唇边，就因扑鼻而来的烈酒香皱起眉。
皇帝并非在先帝所出，他原是川蜀之地的藩王之子，因先帝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位嫡公主，内阁多翻遴选之下，最后定下当时的庆王世子继位。彼时陛下尚且年幼，便在他的父王庆王，如今的摄政王辅佐下登基。
蜀地潮湿，当地喜食辣，饮烈酒，哪怕陛下来上京近二十载仍旧偏好烈酒，但姜夫人在江南长大，又是女子，怎么喝得来这样烈的酒，故而她举杯悬于唇前却迟迟未动。
赵贵妃眼尖，亲自给叶明朗擦着眼泪，见她不动，当下阴阳怪气道：“姜夫人怎的不喝？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还是陛下赐的酒。姜夫人不给本宫面子便罢了，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皇帝自然不会给姜夫人台阶下，摄政王刚刚驳了皇帝的面子，且原本就不把女人之间的斗争放在眼里，他也不会说什么。皇后向来不与赵贵妃起之间冲突，因此皇后也不曾开口。至于太后，她是先帝元后，却并非当今天子的生母，在宫中身份尴尬，出事向来是独善其身，更不会出言相助。
这四巨头不说话，针对人的又是深得帝宠，诞下皇长子的赵贵妃，其她妃嫔们哪敢多言。
陛下的赏赐，再加上赵贵妃一番话，不喝，便是对陛下贵妃不敬，可是这样的烈酒，从未接触过的姜夫人喝了，免不得要被呛到，咳嗽一番，指不定被赵贵妃捉个殿前失仪的错处。
喝与不喝，都可能成问题。
偌大的崇光殿中，除了宫女宦官及侍卫们，只有姜夫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上位者的目光如炬，身后其他臣子夫人的视线如刀。
姜夫人的亲外祖母，承恩伯府的陈老夫人有些掌不住了，到底是亲外孙女，哪里能让她在这大殿之下被当众羞辱。
陈老夫人刚想起身，她的儿媳，如今的伯爵夫人就拽住了她的袖子，伯爵夫人微微侧头，轻声说道：“母亲，大喜之日，何必惹贵妃不快？再说了，妹妹不也没动吗？”
陈老夫人心弦微动，瞥向座位靠前的赵国公夫妇，见他们神色淡然，转头后又见儿媳身侧的大孙女杏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
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坐下，盘着手里的珠串，伯爵夫人轻声叹息着：“母亲，伯府不比从前了。”陈老夫人眼皮下的眼珠微微滚动，没有言语。
不等，也懒得等自己那丈夫说什么，姜夫人直接仰头将整杯酒饮下 ，她又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捂住唇，仅呛了一下，仪容规矩仍旧得体。
姜夫人将酒杯还给马淙，两个孩子也被宫人带着回到她的身边，她牵着孩子们的手，再次福身：“谢陛下赏。”两个孩子亦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皇后冷眼旁观，见赵贵妃没羞辱成功，憋得有些红的美艳脸庞，怕她又要发难，到底不好看，于是马上笑道：“好了，姜夫人，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皇后浅笑着对众人说：“既然看了叶家的孩子，可不好厚此薄彼，让本宫也瞧瞧别家的公子小姐。”
在场的夫人们无不应和，崇光殿内重新喧嚣起来。
皇帝不悦地看了一眼姜夫人，但到底没说什么，任由皇后出面处理冷场。
姜夫人紧紧牵着儿女，转身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在背后赵贵妃恨不得烧穿她的目光下，还是不紧不慢的。
她甚至能分出心神来想一些俏皮话：幸好幸好，皇帝不能多喝酒，是个小杯子，不然今天真的蛋糕了！
外人看不见姜夫人内心戏的活跃，只见她经过这样的针对后仍旧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哪怕是与她有龌龊的夫人也不禁暗暗称赞一句有大家风度。
崇光殿不小，走了好一会还没走到的姜夫人面上不显，内心不停絮叨修这么大作甚，突然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清舞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母亲，她年纪小，性格本身就带着怯懦。姜夫人和叶明旭能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可是她却不行，小丫头最怕别人一直盯着她看了，如今她看着平静，实际上全赖着母亲拉着她走，叶清舞和姜夫人拉着的手里也全是汗。
要不是怕失了礼数，叶清舞恨不得马上就回府，藏进自己的闺房中。
走着走着，叶清舞平静不少。
最初确实是紧张的，可对于孩子来说，这段路太长了，她人又小，母亲和哥哥都迁就着她，需要时间更长了。
慢慢的，叶清舞就脑袋放空了，看似没有表情的肉嘟嘟的小脸，脑子里却在一本正经地想着要是长出翅膀就好了，就可以马上飞回家，又马上觉着长翅膀不就成了妖怪吗？
她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脑子里却都是隐藏自己的妖怪身份的三十六计。
姜夫人一停下来，小姑娘就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抽离出来，重新进入害怕状态，她捏了捏姜夫人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怯生生地唤道：“母亲？娘？”
叶明旭要高一些，到了姜夫人的肩头，比起妹妹，他更能清楚地看到姜夫人满头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
“母亲！”少年有些被吓到了，到底还不算经事，心里本就紧绷着，才刚刚松懈下来，乍见姜夫人脸色不对，还有——牵着他的，颤抖的手，一下子让叶明旭的心重新提起来了！这一震惊，声音自然就大起来，连龙座上的皇帝，都把视线重新投过来。
叶明旭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叶清舞也忘了害怕别人的视线，他们怔怔地看着姜夫人朝前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了一步，纤细的身子如折断的花枝般向前倒去。
她攥着孩子的手很紧，年纪小的叶清舞直接被扯着扑到了姜夫人的身上，另一只小手直接蹭到姜夫人脸上的血迹上，糊了满手。
叶明旭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摸着姜夫人的背，拉她的胳膊，想把母亲扶起来。
可是，向来被称为天才的少年茫然不已，他想着，娘怎么不跟着使劲呢？这样就可以起来了，又想着娘肯定是摔痛了，不然怎么不起来，叶明旭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焦灼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力气太小了，娘最好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讨厌的人在这，再不把娘扶起来，她肯定要发火的，发火的了娘太可怕了。
可恶，叶明旭扶不起母亲，他就又开始责怪自己的眼睛。怎么偏偏这样的时候看不清了！这眼睛肯定出问题了！娘又要唠叨说不爱护眼睛了，她最喜欢讲道理了，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真的吵死人。
少年近乎气急，恨自己没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既没力气扶起摔倒的母亲，连看都看不清母亲的相貌。
叶明旭仍在努力，直到被妹妹凄厉的哭声惊醒。
“娘！娘！娘，你醒醒啊！娘！”
叶清舞用染上血污的手推着母亲的肩膀，可是母亲没有反应，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泪珠仍在滚滚砸下。
“妈妈！妈妈！”叶清舞忘记了母亲曾经的叮嘱，叫她不要在外面喊这个词，只想着叫这个少见的，仅在幼年时期和后来跟母亲撒娇时使用的词来唤醒摔倒的母亲。
叶明旭的眼睛霎时清晰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想法都不剩。
泪珠落在手上的湿润感，让他脑中的寂静被打破，崇光殿内的嘈杂之声挤入他的脑子里，妹妹的哭声，夫人小姐们的惊叫，还有马淙急切的喊声：
“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