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一通来自国木田先生的电话。
但是从上次的辻出雪事件后，我就没有再去侦探社。
其实从一开始的杀人事件结束后我就没有理由再去与侦探社的人接触，我如何走到这局面也真是令人费解。
早从十三年前断续产生的幻觉到最近的半年时间，它已经严重到了入侵我的生活的地步了。它最开始也只是一种良性的梦，许多要素还曾被我写入了小说中，那些自我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却诡异地像被注入了灵魂，逐渐受到他人的关注，或许我早该承认我那引以为傲的作品其实一文不值。如果不是后来加上了关于“她”的人生的演绎的部分，我也不会成功将小说卖出去，在我一度徘徊在放弃写作的边缘时，仿佛有神灵凝视般地投下了救命的橄榄枝，我终于有勇气去面对混沌的现实，即使是那被标上无可救药的人生，原来还能有一线转机。
我现在还是选择去看心理医生了。
十三年前拼了命就想着逃离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一天自愿进入。
我再一次回了东京，但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养母，就先见到了小野先生。
他似乎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连白头发都没能多出一根，还是那么一副冷漠不知世事的样子，穿着休闲装就更像是一个冷漠厌世的少年，但却是比我的养母还要大上三岁的古怪家伙呢。而且是从我小时候起似乎就脾气很怪了，我一直很好奇他的过去，但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即使在我的养母的那个年代，小野先生一直活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人，独自生活了几十年，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子，只是一直在给各种各样的人看病。
我惟一知道的事情是他很讨厌紫藤花。
“小野先生。”我远远地喊了他一声，看见他正在后院晒书，于是站在被漆成白色的木篱笆前看看他，还说出了来东京找他的原因。
“五十岚家的枝子。”他很快认出来了我是谁，“我早说了你没有病。你这是忘了许多事情。”
彼时刚好一阵风吹起来，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还有一些夹入书页的旧照片也被小野先生捡好夹进相册里，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我面前飘着落下，我伸手捡起，随意地过了一眼，上面是一个很漂亮的抱着三味线的艺伎打扮的女生，错目抬眸间沉静如远山，温柔地捻起一抹笑，像初平的湖面冒出一支新荷，又像初秋的芦苇迎风的一折。
小野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手中的照片，在我干笑两声递给他后才十分珍惜地夹入了相册。
我想起和江户川医生的约定又匆匆忙忙往诊所赶。
我闲聊时提起这张旧照片。
“哦，你说浓姬啊。”江户川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不是舅舅的心上人吗？她是被父亲千娇百爱地宠大的大小姐，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十几岁时就漂亮得要命，每次在庭院里练琴时，老是有一堆孩子去凑热闹，她会念英文，拉小提琴，穿着打扮和周围的女生像两个世界。十四岁不到就跟她舅舅回英国了，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不过她从小时候就对紫藤花过敏，一碰到就呼吸困难，全身泛红疼痛，最严重的一次还差点死掉了，似乎舅舅学医还有一部分因为是这位小姐。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又想起她了吗？”江户川医生对我会来找他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惊讶，在闲聊几句后又回归正题。
“我以为已经忘了她，但我去横滨工作后就没有一刻安宁。”我将我近期的一切都讲了一遍，只隐去那些有关异能的部分，全部说实话的话，我也许会和十三年前一样被当成精神病。虽然现在也没差。
“自那次治疗后，你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啊，到现在也没有好转。说实在的，你还是没从那件事走出来。”江户川医生看我一下就急于争辩的样子，只是叹了一口气，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五十岚春惜。”
“我问你的是在十三岁之前的名字。那时你还没被五十岚家收养。”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江户川医生的目光。
江户川医生郑重其事地说:“雨宫铃艾。你原来叫雨宫铃艾。你可以选择遗忘痛苦的过去，但你不能忘记自己。连自已都遗忘的人是没能力存活下来的。枝子，你一定要记住。”
我一向都知道江户川医生有些奇怪，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奇怪，我才能毫不介意地说出来那些话。但中断治疗的这些年，我对他也没存有更多的了解，但这样的话着实不像是一个医生能对病人说的。
“对了，你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病历，我已经寄到你的公寓了。你回横滨后应该可以拿到。”
这样更奇怪了。
我没有江户川医生的私人电话号码，之前预约时间也是通过前台接待的幸子，我十三年前见到的心理医生也不可能是与我同岁的江户川医生，但说来惭愧，我搜遍记忆也没能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留给我莫大的心理阴影的医生是谁？这种情况和神无月辉夜事件如出一辙。
还有，我从没有向我养母以外的人提过我在横滨的新公寓住址。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之前的病历？”我不禁问道，“我好歹回过东京几次，完全能自己来拿吧？再不然寄放在小野先生那里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我不可能会在电话里面和你讲这个。”
我对于心理医生有着后天形成的巨大恐惧，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听到这个词都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但十三年前求医的这段记忆像是被人生生从我脑子里挖去了一样，连只字片语也没有给我剩下，而我自然也没有向任何人坦露过这段经历的理由，如非近日的幻觉越发严重，我也不会来这边寻求帮助。
这个医生给我的违和感太强了。
我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半途离开了。
在接完国木田先生的电话后，我立刻又收到了清子的电话，清子就是我的养母。
她似乎很担心我的状态，对于我半途逃走的行为只是给予了安慰，她无疑是最清楚我的经历的人之一，但仍无力去改变我，只能给予我支持与安慰。
我对此怀有深切的感谢。
在我做出无数个允诺，再三宽慰过她以结束这件事之后，我也终于回到了横滨。
没有想到现在横滨反而成为了我的避风港。好吧，这个说法不对。这里的麻烦远比东京的多的多。
我按照国木田先生在电话中说的来到了武装侦探社。
我刚一进门就震惊了。那个梦似乎变成现实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正堆在地板上，只是侦探社并没有梦中的房间那么狭小。只是所有的收件人姓名变成了我的。
五十岚春惜。
后面还跟着一行备注是枝子小姐。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只能默默用目光将此时在侦探社里的人们身上一一略过，国木田先生，太宰治，敦，与谢野医生。
说实在的我还有点不敢看与谢野医生。
我并不明白那是否只是一个幻觉。
而略有遗憾的就是到现在乱步还是没回来啊。究竟是有什么案子绊了他那么久？
我虽然往武装侦探社跑了那么多次，但说到底，也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实际我也不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自然也没机会知道太多事。如果不是神无月辉夜，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走进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等到那一张张写给太宰治的卡片被拆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脸，但这也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除了蝴蝶标本，那些礼物几乎都被拆到了，甚至还有我在梦中来不及看完的物品。比起前面那些近似表白的话，在此之后的就更显得疯狂，完全是将一颗心剖出来给某人看的。
一共二十二张卡片。全部都是假托我的名义实际上是写给太宰治的。而从第十七张卡片后所对应的物品也变得奇怪起来，一颗用过的子弹壳，几块不规则的玻璃碎片，沾上了某种早已凝固的铁红色颜料的细而韧的鱼线，一张某个爆炸废墟的现场照片。
第二十二张卡片也不再是表白，而是某种目的不明的威胁与警告，鲜红的墨水早已凝固，但字体潦草而深刻，像是带着浓厚的情绪写下，以至有好几处的书写字迹时的笔尖都穿透了纸背。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会成为您的敌人。①
这算是威胁了但不完全是吗？那个人甚至还用上了敬语，在这种时刻还保留了对太宰治的尊敬，我也实在无力吐槽了。
但对于我而言，那个寄信人可是不够客气，不仅不耐烦留下多少词句，连带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一种毫无理由的傲慢，仿佛正通过这些字句站在无所探寻的高处俯瞰着我，这令我很不舒服。
真正给我的只有六个，也是最大的六个盒子，重量与包装完全不匹配，多么华而不实的家伙。
我略带讽刺地想。
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红色百褶裙，不过白色的内衬看起来分外柔软，从尺寸看似乎只能塞进去十四五岁时的我。
一间1:12大小的房间模型，似乎由于房间的原型就过于狭窄逼冗，这个模型也显得十分拥挤，大致是一间破旧的阁楼，墙纸开始剥落，墙角还有颜色可疑的霉斑，书阁上的摆满了书，还有一只玻璃矮柜用来展示各种标本，角落里还有与之格格不入的酒柜和单人沙发椅。
而在我看清它的全貌后，不可避免地想到的一个频繁地出现在我梦中的地方——森琉璃的阁楼。
第三个盒子里面是四个1:30大小的人偶，都被以特定的姿势固定在底座上，像是一个二对二的谈判现场，对面之间的距离都是十足的戒备，而这四个人偶也可以很轻松地辩认出原型，其中之一甚至还在现场。这也都是我不止一次梦见的人，而底座上还仔细地贴上了标签以供辩认，从左到右依次是森琉璃，中原中也，太宰治和枝子，
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到这些人，如同看见缩小了的他们。
代表森琉璃的人偶看起格外冷漠，又像刻意收敛着真实的情绪，又始终不曾看向太宰治，给了我一种强有力的违和感。
仿佛我从没有认真地认清过她。
我以那位枝子小姐的眼晴看见了太多事情，却没有完整观察过她本人，从这个人偶上似乎能看出她曾经的样子，黑色短发，像柔弱羊羔一样的纯良笑容，如同跳动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神，不如森琉璃美若妖邪，但也不是普通到溅不起一点水花，反而是这个代表枝子小姐的人偶给了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即使我的心理问题再严重，我也不可能认不出曾经的自己。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受到了那些幻觉的影响，我忍不住凑近观察了所代表中原中也的人偶。很奇怪，眼睛颜色不对。这些人偶处处细节都十分精致，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失误，或者说这背后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细节在。
第四个盒子里面是一双黑色手套，它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没有没有任何花纹，只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一双纯黑的女式手套。可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它。
第五和第六个盒子里分别是一支使用过的箭和一枝早已干枯的紫藤花。但这我却一点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这两件物品。
我觉得我应该冷静，最后还是神思恍惚得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离开的武装侦探社。
而我以为早已死去的辻出雪却站在新公寓的过道里，一副等待我已久的样子，她似乎从早见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整个人变得平和而冷静，与之前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你的东西寄到我这里来了，就算是失误也不可能会寄到我在京都的家吧？”辻出雪冷淡地说。
那是写有我名字的第七个盒子。
第七个盒子里则是一份已经有些年头的实验报告和一份病历。
这两件东西一个比一个荒唐。
报告上提到了许多个名字，甚至有几个是和我有过关联的人。但在这十多张轻薄的纸张上，这些名字后面都是一行又一行冰冷的数据，小到身体数据，大到人生经历，仿佛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可以被数据所定义。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被详细记录过数据的异能者，而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异常强大的异能者却在这里则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实验体。
他们恶行累累，手上或多或少沾染过人命，从那些可怖的经历中也足以称上一句穷凶极恶。但在之后的记录上，他们像是一群柔弱无依，任人宰割的羔羊，被那些手持手术刀的普通人如提线木偶一样任意地摆弄，而字里行间冰冷的数据和沉没于大段文字背后的累累伤痕如明晃晃的嘲笑。肆意对普通人施以暴行的异能者反而被一群身为普通人的研究员所任意摆弄，即使拥有强大异能也毫无反抗之力，这简直像是某种因果循环的报应。这种记录终止于一起突发的爆炸案，在许多人选择逃走后戛然而止。
这真是要多荒诞有多荒诞。
而在那份病历上，从我的名字到我以为的身世都只是被人为篡改过的谎言。反而原来那些我以为是幻觉的记忆都是真的，我最信任的记忆反而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纵使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但那些存在着模糊印象的梦才是一遍遍不甘被遗忘的证明。
它写道，我叫雨宫铃艾，在二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横滨，更没有在横滨的孤儿院呆过。至于记忆中像狐狸一样的女孩早已成为了另一份案件报告中冰冷的几行结论。而她也有着与我更难以割舍的关系。我们是彼此最后血缘相联的亲人。多么可悲，我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雨宫琉璃。
我将本属于她的全部的爱与纵容给了另一个毫无关系却有着相同名字的人，甚至将她曾经的过去写入了小说中，可到最后我都没能认出她。
而辻出雪在看到病历上我曾经的名字那一行上的雨宫铃艾时，犹如被烫了一下，目光不可免地落在我身上。她犹豫不决地看着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热切，像一个濒死的旅人看见最后的绿洲，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可我一想到从来都是我故意忽略不计她的存在。甚至于在她死后，我还利用了她的人生。对于琉璃毫无底线的纵容和时刻存在的犹如深渊一般要将我吞没的愧疚感，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其实都差不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会无所觉地写下了《琉璃》。其实结局就是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注定。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根本一点都不浪漫。这是我明目张胆而赤裸的背叛。
那份报告和病历都被辻出雪从我手中抽走，她飞快地翻过一遍之后，看到我心神失守的样子时不禁愣了一下，“你不会就相信这些东西了吧？这上面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了，不仅你们的年龄对不上，连这件事情也是前因不搭后果。先说这个上面提到的实验室爆炸案的主犯，不可能是早见椿。虽然说早见椿也是实验体之一，但她的能力不足以造成这么恐怖的效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能力。”
我被她这么一说又奇异地冷静下来。
辻出雪又说:“雨宫琉璃和森琉璃是两个人这一点倒没错，不过雨宫琉璃是病死的。我记得她有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和心理问题。这个专门研究异能者的实验室和雨宫琉璃本人应该没有关系，雨宫琉璃早在横滨龙头战争开始时就病死了。而这个实验室也是从横滨龙头战争结束后才活跃起来。”
“龙头战争？”我对异能者只有很少一点的了解，在看那份报告时，我也有很多东西看不懂，关于辻出雪说的龙头战争我也不可能知道。
果然普通人是无法深切参与异能者的世界的。但我仔细一想，这也不完全对，我面前不正是有一个普通人参与异能者世界的实例吗？
“龙头战争干扰了太多人的命运。起因反而不重要了。它像是一场暴雨，想让横滨洗去污垢后重获新生，但是都并没达成这一目标，反而将横滨大大小小的组织卷入血腥的斗争中，磅礴的野心与无止尽的贪欲杀死了无数人，因而许多人的命运也由此走向分岔。我认为你更该知道是谁结束了它。”辻出雪对此似乎一无所觉，反而向我提起龙头战争，语调闲适，以一种像是谈论天气好不好的样子谈论这件事，“是那位太宰先生，他远比你想象中更可怕。不过我倒是有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这倒是真的很可惜，他那至美的时代来临的太早，不巧我也是来的太迟，以至于彼此从未谋面。”
辻出雪平静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一种真挚的惋惜，仿佛她真的是在可惜从未正面对上过太宰治。
又是一个疯子。我下定了结论。
这倒是了，真正的普通人才不敢如此毫无顾忌地对上异能者，而辻出雪刚才说话的态度太像一个人了，一个在我记忆里消失太久又极具存存感的人，给我的感觉都是难以揣度的威胁。
辻出雪与我约好一起调查清楚这件事后就走了。
我回到房间内也是锁完门窗后才敢坐在书桌前翻看我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是从我第一次产生的幻觉起就开始记录了。
一开始就是断断续续的梦，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句，直到最近半年才是大段清晰而连贯的梦。
我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也只写下十几个名字，反而入神地盯着某一段文字，却陷入思维的僵局。
我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药瓶，照例倒出两片白色药片，用水送服吞下。
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凉宫露隐叶，辻出雪都不行。
太宰治？
我倒相信以他的能力足以了解到来龙去脉，但我觉得他不太会全部告诉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复杂，他也不会向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说出所有。
至于绫辻昭奈。
她和早见椿，神无月辉夜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连这个没有搞清楚就更不可能选择完全去依靠她。她的秘密可一点不比太宰治少。
身为普通人想要越过异能者去完全了解关于异能者主导的事件还是太难了。
还有琉璃。
她的存在一直令我耿耿于怀。想来从前的我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真以为收养她的森医生是个普通人，这又不得不回想起她对于太宰治的特殊情感，我真是瞎到了一定地步才看不到。明明都知道了太宰治是个什么人，居然一反常态还选择了靠近，这算自作聪明了吧？何况那个医生那是森鸥外，这可是一个令枝子小姐都忌惮的人。
直到最后我惟一能依靠的只有混乱的记忆。
枝子忍不住暗叫倒霉。
使用苦肉计也是要分人的。面对中原中也还有可取之处，对于这个叫白濑的混混有什么用？要不是被闲的发慌的太宰治在森先生面前架太高了，一时冲动说出来了要蜇伏进这个新起的组织羊里，她现在也不可能这么狼狈。
如果不是因为首领莫名其妙地要杀掉红头发的人的话，谁会注意到羊？再加上要不是雨宫琉璃横插一脚，突然对太宰治起了兴趣，动不动就混到森先生那里来，真的是麻烦死了，首领养女了不起吗？
枝子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几乎以一已之力挑起了其他人的仇恨值时，也是暗自叫好，可当枝子看见那个女孩的脸时差点没绷住表情。何况耳边又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雨宫琉璃时，枝子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同名同姓还撞脸的两个人？这不科学！
“啊呀，你还能站起来吗？能的话就跟我走吧。”
等枝子再想起来要伪装这件事时，已经到了一间狭窄的阁楼上了，或许之前上楼梯时也该犹豫一下。现在演戏应该来不及了。
枝子边想边环顾四周，飞快地思考这个人又可能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很直接地问道，真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枝子无意中看见摊在桌子上的信纸，不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每天给太宰治写情书的追求者？”
“这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不置可否地看了枝子一眼，又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翻了看起来。
“你可以叫我枝子。”枝子看着摸了鼻子，少见地选择了说真话。
女生也十分干脆地答应:“是我。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去表达了。这是最直接的方法。我甚至不可以走到他面前去。”
“为什么？你长的也不算丑，还是说你害怕被太宰治拒绝？”枝子看着女生问，反正计划失败了，还不如满足一下她那颗八卦的心，这可是太宰治的热闹，真的是看一次少一次。
女生笑了一下又轻淡地点了点头，“但凡我有能活过二十岁的可能，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而不是像这样暗戳戳地写信。这样的做法还是太怯弱了，决然不符合我的性格。”
枝子陡然沉默下来，似乎现在才有空闲仔细观察起她，唇色过分苍白，脸色倒没那么苍白，整个人像一株来不及盛开就开始凋落的花，却裹挟着一种凛然而颓唐又不可决意的美，正如那双浅淡的莹如琉璃色的眼里生长一些不见天光却不算赢弱的情绪。
枝子有一瞬间的错意，似乎连死亡也无法使面前的这个人屈服，即使她赢弱到一摧即折。
开什么玩笑？
枝子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个奇怪的想法驱逐出去。她也并不是有多么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产生这多余的怜悯，而且谁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啊。
“你走吧。”女生突然想起什么便毫无征召的下了逐客令。
枝子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莫名乖顺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对。
她刚想明白哪里不对，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她眼前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随着重物落下的响声一起的还有某种熟悉的惨叫声。
刚才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枝子下意识地看向始作俑者。
“好漂亮。”枝子愣愣地看着那个一脸暴怒的橘发少年，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
她好像一下子就突然想不起该怎么呼吸了，耳边只听得到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仿佛有人拿着一片羽毛轻轻地一下一下地从她心上挠过，心中一片痒意，连带着脸上也是发烧一样的潮热，无数的字句都被堵到了嗓子口，她一下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发懵地循着最初始的本能，迷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等她终于找回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救命。虽然很羞耻但却并不后悔又是怎么回事啊？
“枝子。原来你是偷偷溜出来了啊。不是说你——”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普通的一句话的调子也是拉的一长三叹，话就说了一半，又是嘟嘟囊囊的抱怨。
“？”枝子愣了一下。
“太宰治？”枝子明明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徒劳地问了一句。
太丢脸了。居然被他看到了。那这个愚蠢的世界还是毁灭吧！
“你怎么这么垃圾了？”枝子选择先发制人，用另一个事情盖过，“看来你是真的该练一练体术了，摔死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枝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我就会装作没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吗？”太宰治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若无其事地说，“啊呀呀，枝子的品味可真差，居然放着我不喜欢，第一次见面还对一个小矮人犯花痴，真是没有什么见识。”
枝子第一次忍了下来，顾忌着一旁的橘发少年，出于某种理由默默假装自己聋了。
刚才怎么没摔死他呢？
枝子没忍住，侧过脸后翻了个白眼，可却看见那个女生正站在阁楼仅有的一扇窗前，探出大半身子，姿势看起来危险至极，可她似浑然不觉，还朝枝子所在的这个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
枝子突然抖了一下，那并不代表是看她的眼神，于是也顺着那视线尽头望去，意外却也不意外地看见了太宰治。
枝子的话一下子又被堵了，枝子只觉得眼睛忽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直到那个女生目光从雀跃到冷黯，在窗边几乎凝成一柱盐柱，枝子的眼泪也没能落下。
在太宰治故作姿态地叫了枝子一声，正半真半假地说着话时，枝子叹了口气，嫌弃地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闭嘴。”枝子低声道，“我难得好心一回。不许告诉森先生。”
枝子在彻底咽回那点鳄鱼眼泪时，又看了一眼那扇窗。
空无一人。
“枝子，你知道太宰君受伤了吗？”森先生难得休息一下，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枝子旁边的台阶上。
枝子默了默，垂眸掩下所有情绪，然后问出一个从来都不会去想的问题:“森先生，爱情意味着什么呢？”
枝子没有想等到回答，反而自顾自地说下去:“一个人如果病得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去追求爱情？连命都保不住的人又怎么留住她的爱人？怎么会试图留住一个不足留住的人，这可真愚蠢。”
“枝子。”森先生的声音听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但枝子却明显感觉到这一声“枝子”与以往每一句都不一样。
“有些事不是单纯地可以用理性所能概括的。虽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最优解，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最优解，总有人会抛下理性，做出你眼中所谓愚蠢的决定，除了她自己，别人是无法去评判对错的。”森先生话锋一转，“枝子，你可以多和太宰君相处一下，也许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枝子想也不想就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靠近那个家伙，他和雨宫琉璃一样讨人厌，这种人浑身上下也只剩嘴硬了。一个孤独怪，一个傲慢狂。我要找的答案绝不在他俩身上。”
“枝子，你或许对太宰君和琉璃有什么误会——”森先生话还没说，电话就响了起来……
枝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冷笑，富含意味地挑了挑眉，看向湿透的两个人，嘴上却说着:“森先生，这看起来不是我误会了什么。也许是您对您的钻石们的见解似乎是略有偏差。”
枝子还刻意拖长了调子，颇为狭促地揶揄道:“我第一次看到有异能者将异能用来试验自杀的。”
枝子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太宰君，我现在才发现你说的对极了。相较二位，我还真是没有怎么见过世面，以至于忽略了你是一个如此有趣的存在。哈！”
“你也不会说别的话了吧。”雨宫琉璃淡定地接受，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到别的上面，“我记得我跳下去后听到了有人呼救的声音。如果不是那个人，那么这次应该就成功了。”
“是啊。一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热心市民散步路过时救了你们，还十分贴心地报了警，警察由此通知了森先生，毕竟你们不都是未成年人吗？二位。”枝子提起这个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你们还得感谢横滨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处处都有知名不具的好心人。”
森医生幽幽地说:“原来枝子是这样看待横滨的吗？”语气都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与欣慰。
枝子被突然的一句话吓得僵直身子，好险没有直接暴起。
但这上扬的语调又是什么鬼？我不信你听不出来这是一句讽刺。
枝子默了默，最终选择默认。
算了，就当哄哄森先生了，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涉及的人，简直是糟心。
枝子不露痕迹地看了难得安静的太宰治和正眼神放空的雨宫琉璃一眼。
“你又来了？”女生整个都陷在单人沙发里，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都忘记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枝子顺势坐在了女生对面的地板上。
女生哑着嗓子反问:“这重要吗？”随便从旁边的一堆书里抽出一本，慢悠悠地翻着一页又一页。
枝子扭头看向书柜上满满当当的原文书时，轻啧了一声。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给太宰治才写了二十多封情书怎么就没有了？按你说的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枝子走到书柜前，手指从一排书的书脊上抚过，直到看到被挤到角落里的一本书，书页也是才泡过水一样皱巴巴的。枝子忍不住抽出来偷偷看了一眼。
《人间自救指南》
而扉页上的字迹隽永纤细，却只是一个人名——森琉璃。
枝子飞快地又塞了回去，同时不露痕迹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没有发现。
“因为我觉得光写情书似乎不够，所以开始寄礼物了。”女生随口应付道，“就是这个。”
枝子接过那细长一卷，展开后才发现是一张音乐剧的海报，不过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于是复而看向女生。
“《红与黑》。”女生似乎被枝子的表情逗笑了，很快解释道，并从旁边的一堆书里找出一本书递给枝子，“这是一部很有名的小说。”
枝子看着手中的译本有些疑惑，但只是浅淡地笑着问:“请问可以借我看完吗？”
“当然。”女生极浅地笑了一下。
枝子没像往常一样呆到黄昏，反而抱着书，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
“雨宫琉璃是疯掉了吗？”
刚走过一栋建筑物时，耳边传来些零碎的交谈声。
“明明她是自已跳下河的，转头居然敢跟中也说是我们做的，她是疯了吧？”
“你还不明白吗？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还要清醒，这只是又一次想要甩开我们。而且很明显她看不起我们，从来也只会和中也说话。她一直都还想带走中也。”
“那怎么办？她狡猾得像是狐狸，之前跟踪了她那么多次不也没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吗？而且不管我怎么问中也，他都不肯说出具体地址。”
“先想办法解决掉她吧，否则凭她的能力即使我们能赶走她，她也会再找回来的。她不是今天落水后就又生病了吗？就先看看吧。”
“你当初就不应该带她回来，否则她早就不知道病死在哪个角落了。”
声音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枝子轻笑了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枝子将书推到森先生面前，“这个作家似乎很有名气？但我就只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法国人。”
枝子认为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小说，她找遍了横滨所有卖书的地方，都没找到听过这部书的地方，甚至没人知道这个作家名字。
枝子花了几天时间才看完了这部小说，私以为能写出这部《红与黑》的作者，绝对不是无名之辈，凭她浅薄的文学知识，这是在这个世界都少见的小说，它本应在文学史上都留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枝子，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这部小说的？”森先生只看了一眼作者，语气也透着一些古怪。
“这是异能者。”雨宫琉璃突然凑近看了一眼作者，肯定道，“我在哥哥的情报汇总中看过他的名字，这是法国的异能者。书名就是他的异能名字。”
枝子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讶之下甚至忘了掩饰表情。
“欧洲那边有几个能力强大的异能者和哥哥有过合作，所以我也知道一部分。那边的异能者不仅是在异能者的世界里有名，反而在普通人的世界更有名。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当下受尽追捧的诗人，作家，剧作家，编剧，批评家，当然他们也有着各自的文学交际圈，也形成了许多派别，虽然说在文学上多有相绌，骂战不休，但他们也有主导的异能者组织。英国有一个叫【钟塔侍从】的组组，具体成员只有哥哥知道。我只知道经常出面的那位女爵的名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异能名字是【无人生还】，作用不明。而我对法国的那个组织完全不熟悉，但据说有一个人叛逃到了横滨。”
“所以你在你哥哥的安排下成为首领养女，是和这个叛徒有关吗？”
枝子自上一次撞破了雨宫琉璃和她那个藏在幕后挑动一切的哥哥的会面后，就知道了雨宫琉璃的来历，还是那个看着不比雨宫琉璃大多少的少年亲口告诉她的，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而雨宫琉璃意外的十分坦荡，不仅承认了一切，还急切地向森先生引见了她哥哥。而森先生的反应也很奇怪，反而诡异地对此保持了平静。
雨宫琉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枝子会问这个，然后迅速否认道:“不是。哥哥和我提过，他只是很欣赏那个人的诗歌。他真正要找的人是叫伊丽莎白，哥哥也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个女生的异能太过于特别。不仅是我们在找她，还有欧洲那边的异能者，她在俄罗斯消失过一段时间，再一次出来就是在京都，所以我们才发布了那个关于狐狸小姐的高额悬赏。”
“特别？究竟是多特别才能让你们一个个都扑上去？”枝子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
从这对兄妹踏足横滨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落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怪圈。枝子突生出一种无可奈何，这是从未有过的。
雨宫琉璃的那个哥哥设计她成为首领养女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而他的目标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团。
雨宫琉璃的语气变得犹豫而含糊，声音也小到听不清，但她还是说了:“她的异能是活的，也不仅只有一种表现形式。我的异能也只是她残缺的一部分。”
这句话太怪了。
“什么？”枝子疑心是她幻听了，尔后又失口喊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又叫残缺的一部分？”
“我是她的目前惟一存活着的克隆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愿继承她的能力。而她一年前也从实验室的【镜子】中逃了出来，下落不明。”雨宫琉璃表情十分纠结，但语速飞快，“而哥哥身为研究员，选择了第一时间带走了我。因为我勉强能感觉到她的位置。我们必须要尽早找到她。她最后一次在【镜子】中检测出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加上她在【镜子】里的呆了太久，身体也到了要崩溃边缘，而她本来也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就是不进去也活不久。”
“所以这就是你们就让一个快要死的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控的疯子到处乱窜的理由？”森先生仍在微笑，但不知为何笑意未直达眼底。
但这时的气氛却让枝子觉得恐惧，莫名有种想要立刻逃走的冲动。
她觉得她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而且怎么会有人用闲聊的语气讲出如此恐怖的话。
但莫名的，那张与雨宫琉璃一模一样的脸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奇怪。
“我理解您的气愤，但我们应该合作不是吗？而在完全倒映现实的【镜子】里，她真的有能力毁掉一座城市。”
这是作死吧？
枝子看着雨宫琉璃在森先生的底线上反复践踏，不禁哀叹。
“你好。”一个黑发的小男孩站在门口问道，“请问森小姐是哪位？”
这个小男孩外表十分普通，丢到人群里都起不了一丁点水花，但他身上的衣服陈旧却能看出整齐干净。不像枝子在镭钵街见的那些半大少年，拥有着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眼神，也不像那些在无家可归的孤儿，永远有一双饥饿的眼睛。
“燕先生给你的。”小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边缘不规则的纸条。
离他最近的枝子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只手上修剪干净而圆润的指甲，见小男孩朝枝子示意，枝子下意识伸出手来，却见雨宫琉璃突然接过纸条，才看完就变了脸色，第一时间攥着纸条冲了出去。
“你们要去吗？”小孩问，他的眼睛大而亮，一眨也不眨地看向枝子。
枝子不解其意。
“你的同伴可能要死了。”小男孩说。
枝子盯着他细软的黑发入了神，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并不愿意去管雨宫琉璃的死活，甚至觉得有些无事可做。
“我说的是那个黑发的绷带怪。”小男孩慢慢地补上一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嘴里。
“太宰治？”枝子差点没有高兴地跳起来，一下子死两个讨厌鬼，这么好的吗？但余光瞥见森先生表情不明后，她还是克制了一下兴奋。
“那个绷带怪的异能——”小男孩话说了一半，表情突然变得尤为惊悚，“完了，那个人绝对会炸了这里的。”
话音刚落，枝子只觉得周围景色一变。
镭钵街？
枝子的疑惑还未消下去，便看到正呈对抗姿态的四个人。
哦⊙?⊙
她全认识。
什么时候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也能并肩作战了？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个地步吗？
雨宫琉璃果然厉害。
一对二。
明明不敌，却又一次一次迎上去。
那个差点被打死的金发青年瘫坐在一堵墙边，白色衬衣洇出大片深沉的红色，此时却似有所觉地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已面前的枝子。
枝子反应过来，又往身后看去。
阁楼书房的年轻小姐正站在不远处，整个人悠闲地像是在闲庭信步。
“多可惜，没能及时杀死你。”青年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神情也是说不出失望，“我没想到你还有余力从【镜子】里逃出来，但你不该带走浓染，她总归是无辜的。”
“多荒唐的论调。”年轻小姐说，平淡而板直的表情与意味分明而又富含嘲讽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当你的手术刀落在我皮肤上那一刻起，这些吞下我的血肉才换来性命的人都是凶手，绝无例外。”
“丽兹。”金发青年语调温柔地呼唤着她的那不知真假的名字，“只要你将浓染还给我，我们两清。”
“你该庆幸，我只打破了【镜子】，这只是一个开始，我说你在想什么？两清？”
虽然这么说着，但下一秒那毫无表情的完美面具却裂开一条细缝，浓烈的情绪如激流般呼啸着自陡峭山壁间跌宕，连同单薄的字词如金石之音一声声叩问:“连你在内，都是吸着我的血才活下来的杂碎。一边却鄙夷着我只是倚仗着强大的异能力，才能拖着这副残废的身体到处惹事生非。另一边又是恨不得抽干我体内的血，好研究出当初那种宛如神降，才令你们起死回生的奥秘。难道不是吗？你还能站在我面前，这已是最大的恩赐。你又如何与我交换更多？”
“爱情可真是个恼人的东西。即使自负如你，也甘愿俯首于仇敌的裙摆之下。不过很可惜。你想让月亮掉入尘世，可她都只想做一个人的月亮。”
“闭嘴。”金发青年冷冷喝道。
“请不要置疑我。我远比你了解她们，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无论是每一次在虚假的【镜子】里面，还是每一个并不交叠的时空中。正如你不敢承认错误，不愿承认自己一次又一次输给了太宰先生。你不是想用【镜子】治愈我吗？你反复阻止她们向我靠近。可这行不通，即使你完美地呈现了另一副皮囊。但强加的恶意并不足以让她们放弃，你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
“我承认我有过违背内心的谎言，但连你也被骗过了。可不论是七夜，还是至今未认清内心的雨宫琉璃，被你视作私有的燕浓染，困死在无望地狱的谢逸诗，重复着死亡轨迹的森琉璃，她们终究只是组成我们共同人格的一部分。你还不知道我们在【镜子】的厮杀是为什么吗？不过是卑鄙的占有欲与嫉妒。正如从前的十七次循环，我们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而我只是最后被剩下的那一个。”
少女低低地笑起来，语调也变得奇妙起来，像是有另一个人正透过她的口吻描述另一个故事:“先生，在下一次的故事里，我将你的人生还给你。而我已经做到。我出于私心还留了一点时间写完从前未写完的信，最后，我很高兴。”
转瞬之间，她便出现在青年旁边，自始至终都挂着清浅的笑容。
“你在干什么？”黑发小男孩一脸冷漠地出现少女身后，“你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少女淡定地回道。
“你为什么又要将这些说出来？你搞崩的世界线还不够多吗？上一次强行救下太宰治导致的结果还不够惨烈吗？这个世界还搞出了【镜子】这种鬼东西。神无月辉夜，你这个该死的恋爱脑，能不能给我清醒一点！为了一个傻瓜承诺，你这一次又想要杀死多少人？横滨都不够你造的了吗？你给我清醒一下吧！这个世界可是也有真正的谢逸诗，你的能力对【失衡的时间】①可没有办法，她如果猜到了，那么你必死无疑。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怕死。”
“只有你这种中二病才会将死亡当作拥有华丽包装的商品一样，否则怎么会这样轻松地说起这个。神无月辉夜，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黑发男孩虽然是仰头看着少女，语气却显出一点俯视的意味，“你把死亡看得太轻了。你对生命缺乏尊重。即使继承了小姐的能力，也不是合格的继任者。这是我的失误。而且你也配不上小姐为你取的名字。”
“随便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好运气，能在白纸般的年纪遇见一个心软又过分善良的神。”被叫神无月辉夜的少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永别。”
黑发男孩丢下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别不懂。我是神无月辉夜，在第十二扇【镜子】里杀了你的人。”
金发青年一脸不可置信，整个人像是寒冷秋风中最后一片未落下的叶，苍白地颤抖着。等他再抬起头时，似笑似哭，眼睫如濒死的蝴蝶，轻轻地颤了颤。
枝子被他眼里袭来的深切悲伤所震动，一时间也没任何动作。
雨宫琉璃注意到这边却是脸色一变，不惜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手，向着青年以最快地速度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枝子看见，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也向这边走过来，又在不远处停下。
“滚啊！”青年一把推开了伸出手想去扶住他的雨宫琉璃，勉强撑着墙站了起来。
“哥哥……”雨宫琉璃只喊了一声，又紧紧地抿着嘴，不再说话。
“你就是一个残次品。”青年看着雨宫琉璃，冷漠得像看陌生人，“最后活下来的人凭什么会是你？”
雨宫琉璃沉默。
“真有那么一点好笑。”神无月唯恐天下不乱地说，“你说服我姐姐放弃了我。而你看你做了多少恶心的实验，不过是想救下燕浓染。结果最后只有你为她准备的容器活下来了。”
“真是讽刺。”青年说，“你留着我就是在等这一刻么。”
神无月露出欢快的表情:“嗯嗯。你说的对。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死掉了吗？燕先生。”
“那就杀了太宰治。”
“真过分啊。”神无月笑容一敛，“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会杀死太宰君的。这是琉璃酱将主导权交给我的条件。哦，请别误会啊，我说的是会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森琉璃。毕竟她太特别了。”
“你死后，世界还会重启吗？这是第二十次了吧？我又会失忆吗？”青年并没有接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不对，是二十一次。因为森小姐已补完二十封情书哦。我可都送出去了。所以不会错。重启？应该不会了吧。连森小姐都选择结束了。所以我觉得我们都可以安心地迎来命运的终局了，就像森小姐的愿望，以真正的人生奉还给太宰君。”
“是啊。命运的终局。”青年认同地点了点头，十分随意地说:“让太宰治在对你用异能力的同时杀死你就行了。”
神无月辉夜却连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计划，“虽然听起来让我很心动但这个是不可以的哦。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了森小姐。我的死亡不能是太宰君造成的。因此我有义务为森小姐保留她的孤独月亮。”
“森琉璃？她还是这样。愚蠢。”
“燕先生并没有资格这么说森小姐。你忘记了你也是你口中所批评的愚蠢的人中的一个吗。”神无月辉夜说，“我反而认为森小姐十分可爱。而且费佳也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月亮。即使我觉得黑泥成精的首领太宰并不像皎洁的月亮，虽然他将森小姐关在玻璃房间里面好久，还给森小姐带上了安装了微型炸弹的手环，但是不代表他不可以被森小姐爱着。估计也是因为被森小姐毫无保留的爱宠坏才会比前面所有的时候都更任性。原来的燕先生也是被宠坏了的人哦。”
“歪理。”青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却还是不愿承认。
“枝子小姐，和太宰君一起来吧。我想也只有你们适合见证。”神无月说。
“虽然这么说，但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见我。”神无月背对着两人而坐，正凝望波光粼粼的河面。
“神无月小姐有很多秘密。不过我无意一一探究。我只想知道你口中的森琉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宰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神无月感叹，“我很愿意将此作为太宰君使用异能的报酬，但森小姐的故事很长，我不知道太宰君和枝子小姐有没有这个时间。”
神无月挑了挑眉，目光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枝子落到了神色冷淡的太宰治身上，然后转过头再度看向河面说:“说来太宰君是津轻长大的吧。比起和森先生说的离家出走的故事，我经历的版本更有意思哦。津轻地区的津岛议员家中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叫上泉君代的艺伎私奔的事可是传的很广哦。②我也只是略微一问就查到了。我还以为太宰君对森先生和我说谎了，当时还对太宰君本就余额不足的人品更加有看法了。唉，我本来就不喜欢太宰君，这下偏见更多了。但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想为此道歉。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掩饰我对你的恶意。我还无数次后悔过，在我的世界中，我曾无知地站在一旁看着森先生捡起了河里的你。当时我不应该停下来，否则森先生也不会看见浮在河面上的你。”
“上泉君代似乎是你的初恋。我还记得在镭钵街的内部，你见到上泉君代和中原君在一起时表情看起来十分危险。在上泉君代短暂如花火般的人生中，太宰君无疑是最有幸得到了她绝无仅有的温柔与偏爱的人。她无疑是很矛盾的存在，身体十分病弱但精神却坚韧得可怕，极为敬重生命却会义无反顾地配合太宰君的殉情行动。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待家人与友人的少女，却做出了和一见钟情的少年私奔的荒唐事。太宰治对于她是特别的，但很可惜她最后还是没有为太宰君留下来。她是死于先天性疾病。而上泉君代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异能者。要知道我整整观察了你们一年，可惜我直到她死了才发现这一点。她的异能不仅是活的，而且应该是从她很小时候就开始延长她的生命。否则以她的身体根不足以支持她到十五岁，更不用说她陪你殉情时做的那些事，随便哪一次都可以轻易地要了她的命。那么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
“比如我的异能对她无效，比如她为什么会触发【人间失格】。我一直想不通在第十八次回档时为什么太宰君通过早见椿的异能找到的人却是森琉璃。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森琉璃就是上泉君代。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两个一模一样又毫无破绽的人存在。”
“你忘了雨宫琉璃吗？”枝子平静地提醒。她实在不明白神无月东扯西扯了这么久到底是想说什么，说的森琉璃的故事，可到现在才真正说了一嘴她名字。
“不，枝子小姐，我想你又搞错了一件事，上泉君代才是一切的开始。”神无月异常坚定地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上泉君代好像就是我未谋面的姐姐呢。我来横滨也是为了找到她，可我不仅没找到她，还得到了上泉浓染，我血缘上的母亲离开的消息。她还真是一点不管我的死活。我差点死在横滨。后来被森先生捡回去了，也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太宰君。我并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也不知道那是我姐姐。所以我发现燕佑泽的计划的时候只告知了森先生。燕佑泽就是雨宫琉璃的研究员。你们刚见过。”
“他比我想象中要可恶。他和上泉君代有过一个交易。我不清楚。但他背刺了上泉君代，结果是上泉君代死了。可燕佑泽也被摆了一道，上泉君代策反了雨宫琉璃，于是雨宫琉璃杀死了他。不叫的狗咬人才痛，可想想也知道，雨宫琉璃总是那么迷恋你。不过太宰君，你或许不清楚上泉君代都为你做了什么。当你面临死亡时，上泉君代每一次选择抓住你，就是在放弃自已的命。而且她因为你变成了森琉璃。”
“我们世界并不相通。之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森琉璃。她真的做了太多事情。虽然是这么说会对你们造成混乱，但是我还是要说。上泉君代是一切的开始，并不是一句空话。只是有一点，她仅仅是太宰君漫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不觉得上泉君代逃走的时候太奇怪了吗？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居能做到这一步？从京都来到津轻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一个人的执念又能有多深？最开始只是答应一个陌生青年的殉情邀请，本来就打算自杀的少女出于想和什么人聊聊天的想法同意这件事。谁能想到，在短暂的五分钟交谈后，青年被同属侦探社的同事带走了，少女选择跳河。”
“仅是五分钟的交谈就抵过了之后十九次死亡。太宰君，森小姐每一次向你靠近，都有着残酷的代价，然而这一切都无人知晓。而在那个少女成为上泉君代出现你面前时，她已经死过很多次了。离去又复返的人们，无从说起的遭遇，如影相随的负面情绪，死亡的阴影，还不足以将她击倒吗？何况她本来就有心理疾病。而森琉璃是一无所有的绝望者，名为太宰治的人自私地定义了她短暂的人生，而她交付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以此向那个孤独的人靠近，还将崭新而空白的人生全部交给另一个自已。上泉君代是神施舍给森琉璃的幻梦。”
“说回森琉璃吧，她可能是来自一个特别的世界，时间线应该是交叠的。但她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而那时的森小姐拥有整个横滨，有人称她为无冕之王，她是整个横滨的阴影。而那个世界里太宰治遇见了一个像太阳的人，这个比喻并不夸张啊。明明是顶尖的杀手却有一颗柔软的心，他可是太宰君过命的朋友之一。然后森先生为了异能许可默许了纪德在横滨的行动，又出于试探太宰君的需要，间接害死织田作之助，太宰君也因此放弃了一切叛逃了。我记得太宰君先是在异能特务科洗白了好几年，后来清清白白地去了武装侦探社。哦，枝子小姐就没这么麻烦，直接跳槽到了【死屋之鼠】，森琉璃因为太宰君的谎言还是做为首领养女留下了来，但直接一整个都黑掉了，夺权后成为了□□的首领。但没两年就病死了，太宰君实在是个温柔的人，但就不对森琉璃温柔，还拒绝去见她死前最后一面。但情有可原嘛，因为森琉璃杀了织田作先生。”
“森琉璃死了，但是世界重启了，于是又活过来，可不论她做什么，织田作之助都会死，太宰治也会选择离开，枝子小姐也会离开，最后还是她孤独地死去。直到第六次重启，森琉璃意外地找出了只隐藏于幕后的存在，而自称神的存在给予了她一个机会。她祈求结束一切，神微笑着应允但恶劣地做出了微小改变，一切再次不同。神明的游戏开始了。森琉璃不再作为森琉璃出现，她成为了其他平行世界中的自已，所有记忆都是如此真实，惟独神明以各种面目出现在她身边，一切无从分辩，这也加重了她的心理疾病，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已是否是真实的。但一切也不是毫无破绽，神的力量要适应原有的力量体系的同时被极大的限制了。这就不得不提到太宰君的特别之处。【人间失格】可是作用一切异能的。所以太宰君不仅是森琉璃的月亮，也是她在神的游戏中惟一确认的真实。如果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理解森琉璃后来会如此狂热地爱着你。神的游戏持续十三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干预太多，尾声时的世界完全崩坏了啊。太宰君的脑波似乎和森小姐对上了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找到了森先生说要加入□□。但在森小姐准备夺权的时候，太宰君以森小姐异能失控为由，将森小姐和Q关在一起。然后在森先生上位不久后又杀死了森先生。反而自已成了首领，而且没有选择用银酱威胁在武装侦探社的芥川龙之介。放过芥川龙之介这一点也很令人意外，转而选择利用中岛敦的心理阴影培养中岛敦成为了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太宰君对森小姐的态度也很暧昧啊。一边以她异能失控为由不许任何人私下接近她，一边又花费了大把的人力和金钱用以维系森小姐的生命。明明森小姐更适合去当杀人的刀，而且本来连善后也不需要。”
“惟一利好的变化是织田作和他收养的孩子都活了下来，织田作还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但我还是很在意首领太宰君对森小姐的态度，若即若离，怪的要命，好不容易放森小姐出来一回，还给她戴了内置微型炸弹的手环。太过分了。连跳楼自杀前还要让森小姐好好活下去，诛心之言不过如此。让她目睹你死去后仍全无希望地活着吗？”
“这是她的选择。”枝子表现的十分冷漠，“太宰治虽说也是个渣滓，但是最后没再搭上一条人命，也就是他的温柔了。你不会以为他做不出吧？可森小姐也不什么纯良的人啊。只是后天造就的疯批对上了先天的人间之屑，谁又比谁要好的呢。”
“真是精辟的概括。然而我还是按她希望去做了。”神无月颇有几分自嘲地说。
“我后来发现，太宰君之所以逆转了命运也是依靠了如同神灵的力量。森小姐称为存在X。我的出现则是存在X修正的力量。存在X希望我能杀死森小姐。可她背后的神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有了【镜子】这种畸形的产物。在上一次世界凭空有了燕佑泽，他通过【镜子】知道了森小姐的故事。他本质上和太宰君是一样的人。”
“最开始是好奇，当他对森小姐的白色士兵产生了情绪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另一枚白色棋子。然后就有了怜爱，开始想庇护她，而一个男人对一个随时都可以背叛他的女人产生怜爱，就离沦陷不远了。什么最残忍？当然是得到了的瞬间又失去。燕浓染就是这么出现又坠落的。而这个世界的燕浓染却并不存在。燕佑泽当然会发疯，见过太阳的人怎么可能再情愿去忍受黑暗。他会是最好的棋子。太宰君，这是你的前车之鉴，千万千万不要再重蹈复辙了哦。”神无月拖长了调子，不无警告意味地说。
“燕浓染是最像森琉璃的一个，冷静的面孔下是炽热燃烧的灵魂。但燕浓染比森小姐更勇往无前。我本来计划让这个世界的她爱上太宰君，不过这也不太行的通。她是加入了【军犬】的人，大概率不会爱上一堆黑泥。我猜她的理想型应该是中原中也，条野采菊那种应该也可以。所以我只能执行森小姐的计划提前扼杀燕浓染了。”
“枝子小姐，那么我将给你三个忠告:第一在半年后先代首领复活事件中要不惜代价地杀死谢逸诗。第二一定要帮助太宰君救下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第三年满二十岁后一定要时刻远离绫辻行人和一个昵称是费佳的俄罗斯人，他本名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讲述的故事中完全没有枝子小姐的痕迹，不觉得奇怪吗？”
枝子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这个女人真的有够恶毒的，每一句话都藏着尖刀，看似温柔解意的忠告，无不昭示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三句忠告藏着你人生的三个节点。第一个，你差点死在真的谢逸诗手上，森小姐救下了你，于是你成为了她的部下，她送了一个名字给你。第二个，你知晓内情却没有告诉太宰治，和森先生一起间接杀死织田作之助，而在现场的你本来还能有机会救下他的。作为报复太宰治向森先生揭露了你的过去，你因此又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再度变回了异能特务科判定的特级异能者，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连环杀人犯。第三个，你在年满二十岁叛逃港口黑手党后遇见了来自异能特务科的辻村深月和被称作【杀人侦探】的绫辻行人，这里导致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你又回到了异能特务科，和涩泽龙彦待遇相同，自然也是一样的下场。一个是森琉璃送了你一条裙子，但并不合身，还为你换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之后你成了坂口安吾的同事。至于费佳，现在的你也许宁可去死都不想遇见他。而结果也导向两个世界，你幸运一点的话会先遇上江户川乱步，然后有机会在【异常死亡】事件中通过入社测试，从此拥有更好的生活，是可以完全抛下过去的那种哦。另一个是被费佳带走，然后成为【女巫】，也就是我。”
枝子忍不住冷笑，“原来你是在这等着我啊。你不止想弄死太宰治，这原来还有我的事呢。我可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能劳动你花费这多心思了。”
“可不论怎样，这是你们的事。森小姐死去，说到底我只负责清除干扰你们人生的因素，比如燕佑泽，比如谢逸诗，我给出所有结果供你们参考，而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你们手里，而且森小姐的计划也早就开始运转了，无论如何，你们会做出选择的。”
“这么做根本就是强迫！”枝子怒道。
“你可以不做嘛。”神无月辉夜平静地说，“森小姐可以为了虚无缥缈的短暂相见而付出二十一次死亡。那么你们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如愿以偿的人生，岂不是不公平。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可以，自已去抢！”
神无月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枝子与太宰治，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暴露出冷酷的真面目，说:“要么走向既定的结局，要么像森小姐一样找出神或者存在X。那就让我看看你们为了反抗命运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原来是这样吗。”沉默了许久的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看向河面，一边解开缠住左眼的绷带，“真是复杂又有趣的秘密。神无月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兑换奖励呢？”
“我并不认为死亡是一种奖励。”神无月扯了扯嘴角，想摆出个笑，但最后还是变回了略显苦涩意味的平静。
枝子盯着神无月好一会，然后逃避似转开目光，不告而别，顺着台阶向上走，脚步缓慢而沉重。
“有时我在清晨醒来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润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
而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借这些沉重的船祗而行
穿越海洋永不停息
我想我已被人忘却
犹如这些破锚一般
黄昏时分停泊
这些码头显得格外凄凉
我对这种饥寒潦倒的生活已经厌烦③”
神无月以一种缓慢而宁静的语调念起一首诗，时而被奔流不息的水声盖过，时而散落在风中。
枝子默默地向上走着，只是伸手将眼前凌乱的黑发绕在耳后，在诗句尾声，身后响起一个巨大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浑身一震。
当时怎么也没落下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落下，然后在遇见扬起的风里破碎。
但是从上次的辻出雪事件后，我就没有再去侦探社。
其实从一开始的杀人事件结束后我就没有理由再去与侦探社的人接触，我如何走到这局面也真是令人费解。
早从十三年前断续产生的幻觉到最近的半年时间，它已经严重到了入侵我的生活的地步了。它最开始也只是一种良性的梦，许多要素还曾被我写入了小说中，那些自我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却诡异地像被注入了灵魂，逐渐受到他人的关注，或许我早该承认我那引以为傲的作品其实一文不值。如果不是后来加上了关于“她”的人生的演绎的部分，我也不会成功将小说卖出去，在我一度徘徊在放弃写作的边缘时，仿佛有神灵凝视般地投下了救命的橄榄枝，我终于有勇气去面对混沌的现实，即使是那被标上无可救药的人生，原来还能有一线转机。
我现在还是选择去看心理医生了。
十三年前拼了命就想着逃离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一天自愿进入。
我再一次回了东京，但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养母，就先见到了小野先生。
他似乎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连白头发都没能多出一根，还是那么一副冷漠不知世事的样子，穿着休闲装就更像是一个冷漠厌世的少年，但却是比我的养母还要大上三岁的古怪家伙呢。而且是从我小时候起似乎就脾气很怪了，我一直很好奇他的过去，但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即使在我的养母的那个年代，小野先生一直活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人，独自生活了几十年，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子，只是一直在给各种各样的人看病。
我惟一知道的事情是他很讨厌紫藤花。
“小野先生。”我远远地喊了他一声，看见他正在后院晒书，于是站在被漆成白色的木篱笆前看看他，还说出了来东京找他的原因。
“五十岚家的枝子。”他很快认出来了我是谁，“我早说了你没有病。你这是忘了许多事情。”
彼时刚好一阵风吹起来，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还有一些夹入书页的旧照片也被小野先生捡好夹进相册里，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我面前飘着落下，我伸手捡起，随意地过了一眼，上面是一个很漂亮的抱着三味线的艺伎打扮的女生，错目抬眸间沉静如远山，温柔地捻起一抹笑，像初平的湖面冒出一支新荷，又像初秋的芦苇迎风的一折。
小野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手中的照片，在我干笑两声递给他后才十分珍惜地夹入了相册。
我想起和江户川医生的约定又匆匆忙忙往诊所赶。
我闲聊时提起这张旧照片。
“哦，你说浓姬啊。”江户川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不是舅舅的心上人吗？她是被父亲千娇百爱地宠大的大小姐，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十几岁时就漂亮得要命，每次在庭院里练琴时，老是有一堆孩子去凑热闹，她会念英文，拉小提琴，穿着打扮和周围的女生像两个世界。十四岁不到就跟她舅舅回英国了，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不过她从小时候就对紫藤花过敏，一碰到就呼吸困难，全身泛红疼痛，最严重的一次还差点死掉了，似乎舅舅学医还有一部分因为是这位小姐。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又想起她了吗？”江户川医生对我会来找他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惊讶，在闲聊几句后又回归正题。
“我以为已经忘了她，但我去横滨工作后就没有一刻安宁。”我将我近期的一切都讲了一遍，只隐去那些有关异能的部分，全部说实话的话，我也许会和十三年前一样被当成精神病。虽然现在也没差。
“自那次治疗后，你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啊，到现在也没有好转。说实在的，你还是没从那件事走出来。”江户川医生看我一下就急于争辩的样子，只是叹了一口气，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五十岚春惜。”
“我问你的是在十三岁之前的名字。那时你还没被五十岚家收养。”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江户川医生的目光。
江户川医生郑重其事地说:“雨宫铃艾。你原来叫雨宫铃艾。你可以选择遗忘痛苦的过去，但你不能忘记自己。连自已都遗忘的人是没能力存活下来的。枝子，你一定要记住。”
我一向都知道江户川医生有些奇怪，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奇怪，我才能毫不介意地说出来那些话。但中断治疗的这些年，我对他也没存有更多的了解，但这样的话着实不像是一个医生能对病人说的。
“对了，你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病历，我已经寄到你的公寓了。你回横滨后应该可以拿到。”
这样更奇怪了。
我没有江户川医生的私人电话号码，之前预约时间也是通过前台接待的幸子，我十三年前见到的心理医生也不可能是与我同岁的江户川医生，但说来惭愧，我搜遍记忆也没能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留给我莫大的心理阴影的医生是谁？这种情况和神无月辉夜事件如出一辙。
还有，我从没有向我养母以外的人提过我在横滨的新公寓住址。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之前的病历？”我不禁问道，“我好歹回过东京几次，完全能自己来拿吧？再不然寄放在小野先生那里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我不可能会在电话里面和你讲这个。”
我对于心理医生有着后天形成的巨大恐惧，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听到这个词都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但十三年前求医的这段记忆像是被人生生从我脑子里挖去了一样，连只字片语也没有给我剩下，而我自然也没有向任何人坦露过这段经历的理由，如非近日的幻觉越发严重，我也不会来这边寻求帮助。
这个医生给我的违和感太强了。
我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半途离开了。
在接完国木田先生的电话后，我立刻又收到了清子的电话，清子就是我的养母。
她似乎很担心我的状态，对于我半途逃走的行为只是给予了安慰，她无疑是最清楚我的经历的人之一，但仍无力去改变我，只能给予我支持与安慰。
我对此怀有深切的感谢。
在我做出无数个允诺，再三宽慰过她以结束这件事之后，我也终于回到了横滨。
没有想到现在横滨反而成为了我的避风港。好吧，这个说法不对。这里的麻烦远比东京的多的多。
我按照国木田先生在电话中说的来到了武装侦探社。
我刚一进门就震惊了。那个梦似乎变成现实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正堆在地板上，只是侦探社并没有梦中的房间那么狭小。只是所有的收件人姓名变成了我的。
五十岚春惜。
后面还跟着一行备注是枝子小姐。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只能默默用目光将此时在侦探社里的人们身上一一略过，国木田先生，太宰治，敦，与谢野医生。
说实在的我还有点不敢看与谢野医生。
我并不明白那是否只是一个幻觉。
而略有遗憾的就是到现在乱步还是没回来啊。究竟是有什么案子绊了他那么久？
我虽然往武装侦探社跑了那么多次，但说到底，也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实际我也不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自然也没机会知道太多事。如果不是神无月辉夜，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走进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等到那一张张写给太宰治的卡片被拆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脸，但这也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除了蝴蝶标本，那些礼物几乎都被拆到了，甚至还有我在梦中来不及看完的物品。比起前面那些近似表白的话，在此之后的就更显得疯狂，完全是将一颗心剖出来给某人看的。
一共二十二张卡片。全部都是假托我的名义实际上是写给太宰治的。而从第十七张卡片后所对应的物品也变得奇怪起来，一颗用过的子弹壳，几块不规则的玻璃碎片，沾上了某种早已凝固的铁红色颜料的细而韧的鱼线，一张某个爆炸废墟的现场照片。
第二十二张卡片也不再是表白，而是某种目的不明的威胁与警告，鲜红的墨水早已凝固，但字体潦草而深刻，像是带着浓厚的情绪写下，以至有好几处的书写字迹时的笔尖都穿透了纸背。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会成为您的敌人。①
这算是威胁了但不完全是吗？那个人甚至还用上了敬语，在这种时刻还保留了对太宰治的尊敬，我也实在无力吐槽了。
但对于我而言，那个寄信人可是不够客气，不仅不耐烦留下多少词句，连带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一种毫无理由的傲慢，仿佛正通过这些字句站在无所探寻的高处俯瞰着我，这令我很不舒服。
真正给我的只有六个，也是最大的六个盒子，重量与包装完全不匹配，多么华而不实的家伙。
我略带讽刺地想。
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红色百褶裙，不过白色的内衬看起来分外柔软，从尺寸看似乎只能塞进去十四五岁时的我。
一间1:12大小的房间模型，似乎由于房间的原型就过于狭窄逼冗，这个模型也显得十分拥挤，大致是一间破旧的阁楼，墙纸开始剥落，墙角还有颜色可疑的霉斑，书阁上的摆满了书，还有一只玻璃矮柜用来展示各种标本，角落里还有与之格格不入的酒柜和单人沙发椅。
而在我看清它的全貌后，不可避免地想到的一个频繁地出现在我梦中的地方——森琉璃的阁楼。
第三个盒子里面是四个1:30大小的人偶，都被以特定的姿势固定在底座上，像是一个二对二的谈判现场，对面之间的距离都是十足的戒备，而这四个人偶也可以很轻松地辩认出原型，其中之一甚至还在现场。这也都是我不止一次梦见的人，而底座上还仔细地贴上了标签以供辩认，从左到右依次是森琉璃，中原中也，太宰治和枝子，
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到这些人，如同看见缩小了的他们。
代表森琉璃的人偶看起格外冷漠，又像刻意收敛着真实的情绪，又始终不曾看向太宰治，给了我一种强有力的违和感。
仿佛我从没有认真地认清过她。
我以那位枝子小姐的眼晴看见了太多事情，却没有完整观察过她本人，从这个人偶上似乎能看出她曾经的样子，黑色短发，像柔弱羊羔一样的纯良笑容，如同跳动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神，不如森琉璃美若妖邪，但也不是普通到溅不起一点水花，反而是这个代表枝子小姐的人偶给了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即使我的心理问题再严重，我也不可能认不出曾经的自己。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受到了那些幻觉的影响，我忍不住凑近观察了所代表中原中也的人偶。很奇怪，眼睛颜色不对。这些人偶处处细节都十分精致，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失误，或者说这背后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细节在。
第四个盒子里面是一双黑色手套，它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没有没有任何花纹，只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一双纯黑的女式手套。可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它。
第五和第六个盒子里分别是一支使用过的箭和一枝早已干枯的紫藤花。但这我却一点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这两件物品。
我觉得我应该冷静，最后还是神思恍惚得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离开的武装侦探社。
而我以为早已死去的辻出雪却站在新公寓的过道里，一副等待我已久的样子，她似乎从早见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整个人变得平和而冷静，与之前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你的东西寄到我这里来了，就算是失误也不可能会寄到我在京都的家吧？”辻出雪冷淡地说。
那是写有我名字的第七个盒子。
第七个盒子里则是一份已经有些年头的实验报告和一份病历。
这两件东西一个比一个荒唐。
报告上提到了许多个名字，甚至有几个是和我有过关联的人。但在这十多张轻薄的纸张上，这些名字后面都是一行又一行冰冷的数据，小到身体数据，大到人生经历，仿佛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可以被数据所定义。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被详细记录过数据的异能者，而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异常强大的异能者却在这里则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实验体。
他们恶行累累，手上或多或少沾染过人命，从那些可怖的经历中也足以称上一句穷凶极恶。但在之后的记录上，他们像是一群柔弱无依，任人宰割的羔羊，被那些手持手术刀的普通人如提线木偶一样任意地摆弄，而字里行间冰冷的数据和沉没于大段文字背后的累累伤痕如明晃晃的嘲笑。肆意对普通人施以暴行的异能者反而被一群身为普通人的研究员所任意摆弄，即使拥有强大异能也毫无反抗之力，这简直像是某种因果循环的报应。这种记录终止于一起突发的爆炸案，在许多人选择逃走后戛然而止。
这真是要多荒诞有多荒诞。
而在那份病历上，从我的名字到我以为的身世都只是被人为篡改过的谎言。反而原来那些我以为是幻觉的记忆都是真的，我最信任的记忆反而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纵使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但那些存在着模糊印象的梦才是一遍遍不甘被遗忘的证明。
它写道，我叫雨宫铃艾，在二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横滨，更没有在横滨的孤儿院呆过。至于记忆中像狐狸一样的女孩早已成为了另一份案件报告中冰冷的几行结论。而她也有着与我更难以割舍的关系。我们是彼此最后血缘相联的亲人。多么可悲，我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雨宫琉璃。
我将本属于她的全部的爱与纵容给了另一个毫无关系却有着相同名字的人，甚至将她曾经的过去写入了小说中，可到最后我都没能认出她。
而辻出雪在看到病历上我曾经的名字那一行上的雨宫铃艾时，犹如被烫了一下，目光不可免地落在我身上。她犹豫不决地看着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热切，像一个濒死的旅人看见最后的绿洲，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可我一想到从来都是我故意忽略不计她的存在。甚至于在她死后，我还利用了她的人生。对于琉璃毫无底线的纵容和时刻存在的犹如深渊一般要将我吞没的愧疚感，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其实都差不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会无所觉地写下了《琉璃》。其实结局就是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注定。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根本一点都不浪漫。这是我明目张胆而赤裸的背叛。
那份报告和病历都被辻出雪从我手中抽走，她飞快地翻过一遍之后，看到我心神失守的样子时不禁愣了一下，“你不会就相信这些东西了吧？这上面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了，不仅你们的年龄对不上，连这件事情也是前因不搭后果。先说这个上面提到的实验室爆炸案的主犯，不可能是早见椿。虽然说早见椿也是实验体之一，但她的能力不足以造成这么恐怖的效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能力。”
我被她这么一说又奇异地冷静下来。
辻出雪又说:“雨宫琉璃和森琉璃是两个人这一点倒没错，不过雨宫琉璃是病死的。我记得她有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和心理问题。这个专门研究异能者的实验室和雨宫琉璃本人应该没有关系，雨宫琉璃早在横滨龙头战争开始时就病死了。而这个实验室也是从横滨龙头战争结束后才活跃起来。”
“龙头战争？”我对异能者只有很少一点的了解，在看那份报告时，我也有很多东西看不懂，关于辻出雪说的龙头战争我也不可能知道。
果然普通人是无法深切参与异能者的世界的。但我仔细一想，这也不完全对，我面前不正是有一个普通人参与异能者世界的实例吗？
“龙头战争干扰了太多人的命运。起因反而不重要了。它像是一场暴雨，想让横滨洗去污垢后重获新生，但是都并没达成这一目标，反而将横滨大大小小的组织卷入血腥的斗争中，磅礴的野心与无止尽的贪欲杀死了无数人，因而许多人的命运也由此走向分岔。我认为你更该知道是谁结束了它。”辻出雪对此似乎一无所觉，反而向我提起龙头战争，语调闲适，以一种像是谈论天气好不好的样子谈论这件事，“是那位太宰先生，他远比你想象中更可怕。不过我倒是有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这倒是真的很可惜，他那至美的时代来临的太早，不巧我也是来的太迟，以至于彼此从未谋面。”
辻出雪平静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一种真挚的惋惜，仿佛她真的是在可惜从未正面对上过太宰治。
又是一个疯子。我下定了结论。
这倒是了，真正的普通人才不敢如此毫无顾忌地对上异能者，而辻出雪刚才说话的态度太像一个人了，一个在我记忆里消失太久又极具存存感的人，给我的感觉都是难以揣度的威胁。
辻出雪与我约好一起调查清楚这件事后就走了。
我回到房间内也是锁完门窗后才敢坐在书桌前翻看我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是从我第一次产生的幻觉起就开始记录了。
一开始就是断断续续的梦，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句，直到最近半年才是大段清晰而连贯的梦。
我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也只写下十几个名字，反而入神地盯着某一段文字，却陷入思维的僵局。
我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药瓶，照例倒出两片白色药片，用水送服吞下。
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凉宫露隐叶，辻出雪都不行。
太宰治？
我倒相信以他的能力足以了解到来龙去脉，但我觉得他不太会全部告诉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复杂，他也不会向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说出所有。
至于绫辻昭奈。
她和早见椿，神无月辉夜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连这个没有搞清楚就更不可能选择完全去依靠她。她的秘密可一点不比太宰治少。
身为普通人想要越过异能者去完全了解关于异能者主导的事件还是太难了。
还有琉璃。
她的存在一直令我耿耿于怀。想来从前的我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真以为收养她的森医生是个普通人，这又不得不回想起她对于太宰治的特殊情感，我真是瞎到了一定地步才看不到。明明都知道了太宰治是个什么人，居然一反常态还选择了靠近，这算自作聪明了吧？何况那个医生那是森鸥外，这可是一个令枝子小姐都忌惮的人。
直到最后我惟一能依靠的只有混乱的记忆。
枝子忍不住暗叫倒霉。
使用苦肉计也是要分人的。面对中原中也还有可取之处，对于这个叫白濑的混混有什么用？要不是被闲的发慌的太宰治在森先生面前架太高了，一时冲动说出来了要蜇伏进这个新起的组织羊里，她现在也不可能这么狼狈。
如果不是因为首领莫名其妙地要杀掉红头发的人的话，谁会注意到羊？再加上要不是雨宫琉璃横插一脚，突然对太宰治起了兴趣，动不动就混到森先生那里来，真的是麻烦死了，首领养女了不起吗？
枝子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几乎以一已之力挑起了其他人的仇恨值时，也是暗自叫好，可当枝子看见那个女孩的脸时差点没绷住表情。何况耳边又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雨宫琉璃时，枝子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同名同姓还撞脸的两个人？这不科学！
“啊呀，你还能站起来吗？能的话就跟我走吧。”
等枝子再想起来要伪装这件事时，已经到了一间狭窄的阁楼上了，或许之前上楼梯时也该犹豫一下。现在演戏应该来不及了。
枝子边想边环顾四周，飞快地思考这个人又可能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很直接地问道，真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枝子无意中看见摊在桌子上的信纸，不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每天给太宰治写情书的追求者？”
“这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不置可否地看了枝子一眼，又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翻了看起来。
“你可以叫我枝子。”枝子看着摸了鼻子，少见地选择了说真话。
女生也十分干脆地答应:“是我。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去表达了。这是最直接的方法。我甚至不可以走到他面前去。”
“为什么？你长的也不算丑，还是说你害怕被太宰治拒绝？”枝子看着女生问，反正计划失败了，还不如满足一下她那颗八卦的心，这可是太宰治的热闹，真的是看一次少一次。
女生笑了一下又轻淡地点了点头，“但凡我有能活过二十岁的可能，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而不是像这样暗戳戳地写信。这样的做法还是太怯弱了，决然不符合我的性格。”
枝子陡然沉默下来，似乎现在才有空闲仔细观察起她，唇色过分苍白，脸色倒没那么苍白，整个人像一株来不及盛开就开始凋落的花，却裹挟着一种凛然而颓唐又不可决意的美，正如那双浅淡的莹如琉璃色的眼里生长一些不见天光却不算赢弱的情绪。
枝子有一瞬间的错意，似乎连死亡也无法使面前的这个人屈服，即使她赢弱到一摧即折。
开什么玩笑？
枝子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个奇怪的想法驱逐出去。她也并不是有多么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产生这多余的怜悯，而且谁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啊。
“你走吧。”女生突然想起什么便毫无征召的下了逐客令。
枝子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莫名乖顺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对。
她刚想明白哪里不对，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她眼前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随着重物落下的响声一起的还有某种熟悉的惨叫声。
刚才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枝子下意识地看向始作俑者。
“好漂亮。”枝子愣愣地看着那个一脸暴怒的橘发少年，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
她好像一下子就突然想不起该怎么呼吸了，耳边只听得到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仿佛有人拿着一片羽毛轻轻地一下一下地从她心上挠过，心中一片痒意，连带着脸上也是发烧一样的潮热，无数的字句都被堵到了嗓子口，她一下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发懵地循着最初始的本能，迷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等她终于找回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救命。虽然很羞耻但却并不后悔又是怎么回事啊？
“枝子。原来你是偷偷溜出来了啊。不是说你——”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普通的一句话的调子也是拉的一长三叹，话就说了一半，又是嘟嘟囊囊的抱怨。
“？”枝子愣了一下。
“太宰治？”枝子明明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徒劳地问了一句。
太丢脸了。居然被他看到了。那这个愚蠢的世界还是毁灭吧！
“你怎么这么垃圾了？”枝子选择先发制人，用另一个事情盖过，“看来你是真的该练一练体术了，摔死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枝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我就会装作没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吗？”太宰治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若无其事地说，“啊呀呀，枝子的品味可真差，居然放着我不喜欢，第一次见面还对一个小矮人犯花痴，真是没有什么见识。”
枝子第一次忍了下来，顾忌着一旁的橘发少年，出于某种理由默默假装自己聋了。
刚才怎么没摔死他呢？
枝子没忍住，侧过脸后翻了个白眼，可却看见那个女生正站在阁楼仅有的一扇窗前，探出大半身子，姿势看起来危险至极，可她似浑然不觉，还朝枝子所在的这个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
枝子突然抖了一下，那并不代表是看她的眼神，于是也顺着那视线尽头望去，意外却也不意外地看见了太宰治。
枝子的话一下子又被堵了，枝子只觉得眼睛忽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直到那个女生目光从雀跃到冷黯，在窗边几乎凝成一柱盐柱，枝子的眼泪也没能落下。
在太宰治故作姿态地叫了枝子一声，正半真半假地说着话时，枝子叹了口气，嫌弃地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闭嘴。”枝子低声道，“我难得好心一回。不许告诉森先生。”
枝子在彻底咽回那点鳄鱼眼泪时，又看了一眼那扇窗。
空无一人。
“枝子，你知道太宰君受伤了吗？”森先生难得休息一下，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枝子旁边的台阶上。
枝子默了默，垂眸掩下所有情绪，然后问出一个从来都不会去想的问题:“森先生，爱情意味着什么呢？”
枝子没有想等到回答，反而自顾自地说下去:“一个人如果病得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去追求爱情？连命都保不住的人又怎么留住她的爱人？怎么会试图留住一个不足留住的人，这可真愚蠢。”
“枝子。”森先生的声音听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但枝子却明显感觉到这一声“枝子”与以往每一句都不一样。
“有些事不是单纯地可以用理性所能概括的。虽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最优解，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最优解，总有人会抛下理性，做出你眼中所谓愚蠢的决定，除了她自己，别人是无法去评判对错的。”森先生话锋一转，“枝子，你可以多和太宰君相处一下，也许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枝子想也不想就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靠近那个家伙，他和雨宫琉璃一样讨人厌，这种人浑身上下也只剩嘴硬了。一个孤独怪，一个傲慢狂。我要找的答案绝不在他俩身上。”
“枝子，你或许对太宰君和琉璃有什么误会——”森先生话还没说，电话就响了起来……
枝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冷笑，富含意味地挑了挑眉，看向湿透的两个人，嘴上却说着:“森先生，这看起来不是我误会了什么。也许是您对您的钻石们的见解似乎是略有偏差。”
枝子还刻意拖长了调子，颇为狭促地揶揄道:“我第一次看到有异能者将异能用来试验自杀的。”
枝子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太宰君，我现在才发现你说的对极了。相较二位，我还真是没有怎么见过世面，以至于忽略了你是一个如此有趣的存在。哈！”
“你也不会说别的话了吧。”雨宫琉璃淡定地接受，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到别的上面，“我记得我跳下去后听到了有人呼救的声音。如果不是那个人，那么这次应该就成功了。”
“是啊。一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热心市民散步路过时救了你们，还十分贴心地报了警，警察由此通知了森先生，毕竟你们不都是未成年人吗？二位。”枝子提起这个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你们还得感谢横滨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处处都有知名不具的好心人。”
森医生幽幽地说:“原来枝子是这样看待横滨的吗？”语气都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与欣慰。
枝子被突然的一句话吓得僵直身子，好险没有直接暴起。
但这上扬的语调又是什么鬼？我不信你听不出来这是一句讽刺。
枝子默了默，最终选择默认。
算了，就当哄哄森先生了，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涉及的人，简直是糟心。
枝子不露痕迹地看了难得安静的太宰治和正眼神放空的雨宫琉璃一眼。
“你又来了？”女生整个都陷在单人沙发里，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都忘记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枝子顺势坐在了女生对面的地板上。
女生哑着嗓子反问:“这重要吗？”随便从旁边的一堆书里抽出一本，慢悠悠地翻着一页又一页。
枝子扭头看向书柜上满满当当的原文书时，轻啧了一声。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给太宰治才写了二十多封情书怎么就没有了？按你说的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枝子走到书柜前，手指从一排书的书脊上抚过，直到看到被挤到角落里的一本书，书页也是才泡过水一样皱巴巴的。枝子忍不住抽出来偷偷看了一眼。
《人间自救指南》
而扉页上的字迹隽永纤细，却只是一个人名——森琉璃。
枝子飞快地又塞了回去，同时不露痕迹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没有发现。
“因为我觉得光写情书似乎不够，所以开始寄礼物了。”女生随口应付道，“就是这个。”
枝子接过那细长一卷，展开后才发现是一张音乐剧的海报，不过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于是复而看向女生。
“《红与黑》。”女生似乎被枝子的表情逗笑了，很快解释道，并从旁边的一堆书里找出一本书递给枝子，“这是一部很有名的小说。”
枝子看着手中的译本有些疑惑，但只是浅淡地笑着问:“请问可以借我看完吗？”
“当然。”女生极浅地笑了一下。
枝子没像往常一样呆到黄昏，反而抱着书，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
“雨宫琉璃是疯掉了吗？”
刚走过一栋建筑物时，耳边传来些零碎的交谈声。
“明明她是自已跳下河的，转头居然敢跟中也说是我们做的，她是疯了吧？”
“你还不明白吗？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还要清醒，这只是又一次想要甩开我们。而且很明显她看不起我们，从来也只会和中也说话。她一直都还想带走中也。”
“那怎么办？她狡猾得像是狐狸，之前跟踪了她那么多次不也没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吗？而且不管我怎么问中也，他都不肯说出具体地址。”
“先想办法解决掉她吧，否则凭她的能力即使我们能赶走她，她也会再找回来的。她不是今天落水后就又生病了吗？就先看看吧。”
“你当初就不应该带她回来，否则她早就不知道病死在哪个角落了。”
声音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枝子轻笑了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枝子将书推到森先生面前，“这个作家似乎很有名气？但我就只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法国人。”
枝子认为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小说，她找遍了横滨所有卖书的地方，都没找到听过这部书的地方，甚至没人知道这个作家名字。
枝子花了几天时间才看完了这部小说，私以为能写出这部《红与黑》的作者，绝对不是无名之辈，凭她浅薄的文学知识，这是在这个世界都少见的小说，它本应在文学史上都留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枝子，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这部小说的？”森先生只看了一眼作者，语气也透着一些古怪。
“这是异能者。”雨宫琉璃突然凑近看了一眼作者，肯定道，“我在哥哥的情报汇总中看过他的名字，这是法国的异能者。书名就是他的异能名字。”
枝子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讶之下甚至忘了掩饰表情。
“欧洲那边有几个能力强大的异能者和哥哥有过合作，所以我也知道一部分。那边的异能者不仅是在异能者的世界里有名，反而在普通人的世界更有名。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当下受尽追捧的诗人，作家，剧作家，编剧，批评家，当然他们也有着各自的文学交际圈，也形成了许多派别，虽然说在文学上多有相绌，骂战不休，但他们也有主导的异能者组织。英国有一个叫【钟塔侍从】的组组，具体成员只有哥哥知道。我只知道经常出面的那位女爵的名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异能名字是【无人生还】，作用不明。而我对法国的那个组织完全不熟悉，但据说有一个人叛逃到了横滨。”
“所以你在你哥哥的安排下成为首领养女，是和这个叛徒有关吗？”
枝子自上一次撞破了雨宫琉璃和她那个藏在幕后挑动一切的哥哥的会面后，就知道了雨宫琉璃的来历，还是那个看着不比雨宫琉璃大多少的少年亲口告诉她的，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而雨宫琉璃意外的十分坦荡，不仅承认了一切，还急切地向森先生引见了她哥哥。而森先生的反应也很奇怪，反而诡异地对此保持了平静。
雨宫琉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枝子会问这个，然后迅速否认道:“不是。哥哥和我提过，他只是很欣赏那个人的诗歌。他真正要找的人是叫伊丽莎白，哥哥也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个女生的异能太过于特别。不仅是我们在找她，还有欧洲那边的异能者，她在俄罗斯消失过一段时间，再一次出来就是在京都，所以我们才发布了那个关于狐狸小姐的高额悬赏。”
“特别？究竟是多特别才能让你们一个个都扑上去？”枝子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
从这对兄妹踏足横滨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落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怪圈。枝子突生出一种无可奈何，这是从未有过的。
雨宫琉璃的那个哥哥设计她成为首领养女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而他的目标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团。
雨宫琉璃的语气变得犹豫而含糊，声音也小到听不清，但她还是说了:“她的异能是活的，也不仅只有一种表现形式。我的异能也只是她残缺的一部分。”
这句话太怪了。
“什么？”枝子疑心是她幻听了，尔后又失口喊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又叫残缺的一部分？”
“我是她的目前惟一存活着的克隆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愿继承她的能力。而她一年前也从实验室的【镜子】中逃了出来，下落不明。”雨宫琉璃表情十分纠结，但语速飞快，“而哥哥身为研究员，选择了第一时间带走了我。因为我勉强能感觉到她的位置。我们必须要尽早找到她。她最后一次在【镜子】中检测出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加上她在【镜子】里的呆了太久，身体也到了要崩溃边缘，而她本来也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就是不进去也活不久。”
“所以这就是你们就让一个快要死的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控的疯子到处乱窜的理由？”森先生仍在微笑，但不知为何笑意未直达眼底。
但这时的气氛却让枝子觉得恐惧，莫名有种想要立刻逃走的冲动。
她觉得她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而且怎么会有人用闲聊的语气讲出如此恐怖的话。
但莫名的，那张与雨宫琉璃一模一样的脸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奇怪。
“我理解您的气愤，但我们应该合作不是吗？而在完全倒映现实的【镜子】里，她真的有能力毁掉一座城市。”
这是作死吧？
枝子看着雨宫琉璃在森先生的底线上反复践踏，不禁哀叹。
“你好。”一个黑发的小男孩站在门口问道，“请问森小姐是哪位？”
这个小男孩外表十分普通，丢到人群里都起不了一丁点水花，但他身上的衣服陈旧却能看出整齐干净。不像枝子在镭钵街见的那些半大少年，拥有着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眼神，也不像那些在无家可归的孤儿，永远有一双饥饿的眼睛。
“燕先生给你的。”小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边缘不规则的纸条。
离他最近的枝子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只手上修剪干净而圆润的指甲，见小男孩朝枝子示意，枝子下意识伸出手来，却见雨宫琉璃突然接过纸条，才看完就变了脸色，第一时间攥着纸条冲了出去。
“你们要去吗？”小孩问，他的眼睛大而亮，一眨也不眨地看向枝子。
枝子不解其意。
“你的同伴可能要死了。”小男孩说。
枝子盯着他细软的黑发入了神，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并不愿意去管雨宫琉璃的死活，甚至觉得有些无事可做。
“我说的是那个黑发的绷带怪。”小男孩慢慢地补上一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嘴里。
“太宰治？”枝子差点没有高兴地跳起来，一下子死两个讨厌鬼，这么好的吗？但余光瞥见森先生表情不明后，她还是克制了一下兴奋。
“那个绷带怪的异能——”小男孩话说了一半，表情突然变得尤为惊悚，“完了，那个人绝对会炸了这里的。”
话音刚落，枝子只觉得周围景色一变。
镭钵街？
枝子的疑惑还未消下去，便看到正呈对抗姿态的四个人。
哦⊙?⊙
她全认识。
什么时候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也能并肩作战了？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个地步吗？
雨宫琉璃果然厉害。
一对二。
明明不敌，却又一次一次迎上去。
那个差点被打死的金发青年瘫坐在一堵墙边，白色衬衣洇出大片深沉的红色，此时却似有所觉地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已面前的枝子。
枝子反应过来，又往身后看去。
阁楼书房的年轻小姐正站在不远处，整个人悠闲地像是在闲庭信步。
“多可惜，没能及时杀死你。”青年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神情也是说不出失望，“我没想到你还有余力从【镜子】里逃出来，但你不该带走浓染，她总归是无辜的。”
“多荒唐的论调。”年轻小姐说，平淡而板直的表情与意味分明而又富含嘲讽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当你的手术刀落在我皮肤上那一刻起，这些吞下我的血肉才换来性命的人都是凶手，绝无例外。”
“丽兹。”金发青年语调温柔地呼唤着她的那不知真假的名字，“只要你将浓染还给我，我们两清。”
“你该庆幸，我只打破了【镜子】，这只是一个开始，我说你在想什么？两清？”
虽然这么说着，但下一秒那毫无表情的完美面具却裂开一条细缝，浓烈的情绪如激流般呼啸着自陡峭山壁间跌宕，连同单薄的字词如金石之音一声声叩问:“连你在内，都是吸着我的血才活下来的杂碎。一边却鄙夷着我只是倚仗着强大的异能力，才能拖着这副残废的身体到处惹事生非。另一边又是恨不得抽干我体内的血，好研究出当初那种宛如神降，才令你们起死回生的奥秘。难道不是吗？你还能站在我面前，这已是最大的恩赐。你又如何与我交换更多？”
“爱情可真是个恼人的东西。即使自负如你，也甘愿俯首于仇敌的裙摆之下。不过很可惜。你想让月亮掉入尘世，可她都只想做一个人的月亮。”
“闭嘴。”金发青年冷冷喝道。
“请不要置疑我。我远比你了解她们，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无论是每一次在虚假的【镜子】里面，还是每一个并不交叠的时空中。正如你不敢承认错误，不愿承认自己一次又一次输给了太宰先生。你不是想用【镜子】治愈我吗？你反复阻止她们向我靠近。可这行不通，即使你完美地呈现了另一副皮囊。但强加的恶意并不足以让她们放弃，你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
“我承认我有过违背内心的谎言，但连你也被骗过了。可不论是七夜，还是至今未认清内心的雨宫琉璃，被你视作私有的燕浓染，困死在无望地狱的谢逸诗，重复着死亡轨迹的森琉璃，她们终究只是组成我们共同人格的一部分。你还不知道我们在【镜子】的厮杀是为什么吗？不过是卑鄙的占有欲与嫉妒。正如从前的十七次循环，我们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而我只是最后被剩下的那一个。”
少女低低地笑起来，语调也变得奇妙起来，像是有另一个人正透过她的口吻描述另一个故事:“先生，在下一次的故事里，我将你的人生还给你。而我已经做到。我出于私心还留了一点时间写完从前未写完的信，最后，我很高兴。”
转瞬之间，她便出现在青年旁边，自始至终都挂着清浅的笑容。
“你在干什么？”黑发小男孩一脸冷漠地出现少女身后，“你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少女淡定地回道。
“你为什么又要将这些说出来？你搞崩的世界线还不够多吗？上一次强行救下太宰治导致的结果还不够惨烈吗？这个世界还搞出了【镜子】这种鬼东西。神无月辉夜，你这个该死的恋爱脑，能不能给我清醒一点！为了一个傻瓜承诺，你这一次又想要杀死多少人？横滨都不够你造的了吗？你给我清醒一下吧！这个世界可是也有真正的谢逸诗，你的能力对【失衡的时间】①可没有办法，她如果猜到了，那么你必死无疑。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怕死。”
“只有你这种中二病才会将死亡当作拥有华丽包装的商品一样，否则怎么会这样轻松地说起这个。神无月辉夜，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黑发男孩虽然是仰头看着少女，语气却显出一点俯视的意味，“你把死亡看得太轻了。你对生命缺乏尊重。即使继承了小姐的能力，也不是合格的继任者。这是我的失误。而且你也配不上小姐为你取的名字。”
“随便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好运气，能在白纸般的年纪遇见一个心软又过分善良的神。”被叫神无月辉夜的少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永别。”
黑发男孩丢下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别不懂。我是神无月辉夜，在第十二扇【镜子】里杀了你的人。”
金发青年一脸不可置信，整个人像是寒冷秋风中最后一片未落下的叶，苍白地颤抖着。等他再抬起头时，似笑似哭，眼睫如濒死的蝴蝶，轻轻地颤了颤。
枝子被他眼里袭来的深切悲伤所震动，一时间也没任何动作。
雨宫琉璃注意到这边却是脸色一变，不惜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手，向着青年以最快地速度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枝子看见，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也向这边走过来，又在不远处停下。
“滚啊！”青年一把推开了伸出手想去扶住他的雨宫琉璃，勉强撑着墙站了起来。
“哥哥……”雨宫琉璃只喊了一声，又紧紧地抿着嘴，不再说话。
“你就是一个残次品。”青年看着雨宫琉璃，冷漠得像看陌生人，“最后活下来的人凭什么会是你？”
雨宫琉璃沉默。
“真有那么一点好笑。”神无月唯恐天下不乱地说，“你说服我姐姐放弃了我。而你看你做了多少恶心的实验，不过是想救下燕浓染。结果最后只有你为她准备的容器活下来了。”
“真是讽刺。”青年说，“你留着我就是在等这一刻么。”
神无月露出欢快的表情:“嗯嗯。你说的对。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死掉了吗？燕先生。”
“那就杀了太宰治。”
“真过分啊。”神无月笑容一敛，“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会杀死太宰君的。这是琉璃酱将主导权交给我的条件。哦，请别误会啊，我说的是会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森琉璃。毕竟她太特别了。”
“你死后，世界还会重启吗？这是第二十次了吧？我又会失忆吗？”青年并没有接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不对，是二十一次。因为森小姐已补完二十封情书哦。我可都送出去了。所以不会错。重启？应该不会了吧。连森小姐都选择结束了。所以我觉得我们都可以安心地迎来命运的终局了，就像森小姐的愿望，以真正的人生奉还给太宰君。”
“是啊。命运的终局。”青年认同地点了点头，十分随意地说:“让太宰治在对你用异能力的同时杀死你就行了。”
神无月辉夜却连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计划，“虽然听起来让我很心动但这个是不可以的哦。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了森小姐。我的死亡不能是太宰君造成的。因此我有义务为森小姐保留她的孤独月亮。”
“森琉璃？她还是这样。愚蠢。”
“燕先生并没有资格这么说森小姐。你忘记了你也是你口中所批评的愚蠢的人中的一个吗。”神无月辉夜说，“我反而认为森小姐十分可爱。而且费佳也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月亮。即使我觉得黑泥成精的首领太宰并不像皎洁的月亮，虽然他将森小姐关在玻璃房间里面好久，还给森小姐带上了安装了微型炸弹的手环，但是不代表他不可以被森小姐爱着。估计也是因为被森小姐毫无保留的爱宠坏才会比前面所有的时候都更任性。原来的燕先生也是被宠坏了的人哦。”
“歪理。”青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却还是不愿承认。
“枝子小姐，和太宰君一起来吧。我想也只有你们适合见证。”神无月说。
“虽然这么说，但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见我。”神无月背对着两人而坐，正凝望波光粼粼的河面。
“神无月小姐有很多秘密。不过我无意一一探究。我只想知道你口中的森琉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宰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神无月感叹，“我很愿意将此作为太宰君使用异能的报酬，但森小姐的故事很长，我不知道太宰君和枝子小姐有没有这个时间。”
神无月挑了挑眉，目光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枝子落到了神色冷淡的太宰治身上，然后转过头再度看向河面说:“说来太宰君是津轻长大的吧。比起和森先生说的离家出走的故事，我经历的版本更有意思哦。津轻地区的津岛议员家中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叫上泉君代的艺伎私奔的事可是传的很广哦。②我也只是略微一问就查到了。我还以为太宰君对森先生和我说谎了，当时还对太宰君本就余额不足的人品更加有看法了。唉，我本来就不喜欢太宰君，这下偏见更多了。但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想为此道歉。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掩饰我对你的恶意。我还无数次后悔过，在我的世界中，我曾无知地站在一旁看着森先生捡起了河里的你。当时我不应该停下来，否则森先生也不会看见浮在河面上的你。”
“上泉君代似乎是你的初恋。我还记得在镭钵街的内部，你见到上泉君代和中原君在一起时表情看起来十分危险。在上泉君代短暂如花火般的人生中，太宰君无疑是最有幸得到了她绝无仅有的温柔与偏爱的人。她无疑是很矛盾的存在，身体十分病弱但精神却坚韧得可怕，极为敬重生命却会义无反顾地配合太宰君的殉情行动。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待家人与友人的少女，却做出了和一见钟情的少年私奔的荒唐事。太宰治对于她是特别的，但很可惜她最后还是没有为太宰君留下来。她是死于先天性疾病。而上泉君代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异能者。要知道我整整观察了你们一年，可惜我直到她死了才发现这一点。她的异能不仅是活的，而且应该是从她很小时候就开始延长她的生命。否则以她的身体根不足以支持她到十五岁，更不用说她陪你殉情时做的那些事，随便哪一次都可以轻易地要了她的命。那么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
“比如我的异能对她无效，比如她为什么会触发【人间失格】。我一直想不通在第十八次回档时为什么太宰君通过早见椿的异能找到的人却是森琉璃。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森琉璃就是上泉君代。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两个一模一样又毫无破绽的人存在。”
“你忘了雨宫琉璃吗？”枝子平静地提醒。她实在不明白神无月东扯西扯了这么久到底是想说什么，说的森琉璃的故事，可到现在才真正说了一嘴她名字。
“不，枝子小姐，我想你又搞错了一件事，上泉君代才是一切的开始。”神无月异常坚定地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上泉君代好像就是我未谋面的姐姐呢。我来横滨也是为了找到她，可我不仅没找到她，还得到了上泉浓染，我血缘上的母亲离开的消息。她还真是一点不管我的死活。我差点死在横滨。后来被森先生捡回去了，也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太宰君。我并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也不知道那是我姐姐。所以我发现燕佑泽的计划的时候只告知了森先生。燕佑泽就是雨宫琉璃的研究员。你们刚见过。”
“他比我想象中要可恶。他和上泉君代有过一个交易。我不清楚。但他背刺了上泉君代，结果是上泉君代死了。可燕佑泽也被摆了一道，上泉君代策反了雨宫琉璃，于是雨宫琉璃杀死了他。不叫的狗咬人才痛，可想想也知道，雨宫琉璃总是那么迷恋你。不过太宰君，你或许不清楚上泉君代都为你做了什么。当你面临死亡时，上泉君代每一次选择抓住你，就是在放弃自已的命。而且她因为你变成了森琉璃。”
“我们世界并不相通。之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森琉璃。她真的做了太多事情。虽然是这么说会对你们造成混乱，但是我还是要说。上泉君代是一切的开始，并不是一句空话。只是有一点，她仅仅是太宰君漫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不觉得上泉君代逃走的时候太奇怪了吗？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居能做到这一步？从京都来到津轻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一个人的执念又能有多深？最开始只是答应一个陌生青年的殉情邀请，本来就打算自杀的少女出于想和什么人聊聊天的想法同意这件事。谁能想到，在短暂的五分钟交谈后，青年被同属侦探社的同事带走了，少女选择跳河。”
“仅是五分钟的交谈就抵过了之后十九次死亡。太宰君，森小姐每一次向你靠近，都有着残酷的代价，然而这一切都无人知晓。而在那个少女成为上泉君代出现你面前时，她已经死过很多次了。离去又复返的人们，无从说起的遭遇，如影相随的负面情绪，死亡的阴影，还不足以将她击倒吗？何况她本来就有心理疾病。而森琉璃是一无所有的绝望者，名为太宰治的人自私地定义了她短暂的人生，而她交付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以此向那个孤独的人靠近，还将崭新而空白的人生全部交给另一个自已。上泉君代是神施舍给森琉璃的幻梦。”
“说回森琉璃吧，她可能是来自一个特别的世界，时间线应该是交叠的。但她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而那时的森小姐拥有整个横滨，有人称她为无冕之王，她是整个横滨的阴影。而那个世界里太宰治遇见了一个像太阳的人，这个比喻并不夸张啊。明明是顶尖的杀手却有一颗柔软的心，他可是太宰君过命的朋友之一。然后森先生为了异能许可默许了纪德在横滨的行动，又出于试探太宰君的需要，间接害死织田作之助，太宰君也因此放弃了一切叛逃了。我记得太宰君先是在异能特务科洗白了好几年，后来清清白白地去了武装侦探社。哦，枝子小姐就没这么麻烦，直接跳槽到了【死屋之鼠】，森琉璃因为太宰君的谎言还是做为首领养女留下了来，但直接一整个都黑掉了，夺权后成为了□□的首领。但没两年就病死了，太宰君实在是个温柔的人，但就不对森琉璃温柔，还拒绝去见她死前最后一面。但情有可原嘛，因为森琉璃杀了织田作先生。”
“森琉璃死了，但是世界重启了，于是又活过来，可不论她做什么，织田作之助都会死，太宰治也会选择离开，枝子小姐也会离开，最后还是她孤独地死去。直到第六次重启，森琉璃意外地找出了只隐藏于幕后的存在，而自称神的存在给予了她一个机会。她祈求结束一切，神微笑着应允但恶劣地做出了微小改变，一切再次不同。神明的游戏开始了。森琉璃不再作为森琉璃出现，她成为了其他平行世界中的自已，所有记忆都是如此真实，惟独神明以各种面目出现在她身边，一切无从分辩，这也加重了她的心理疾病，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已是否是真实的。但一切也不是毫无破绽，神的力量要适应原有的力量体系的同时被极大的限制了。这就不得不提到太宰君的特别之处。【人间失格】可是作用一切异能的。所以太宰君不仅是森琉璃的月亮，也是她在神的游戏中惟一确认的真实。如果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理解森琉璃后来会如此狂热地爱着你。神的游戏持续十三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干预太多，尾声时的世界完全崩坏了啊。太宰君的脑波似乎和森小姐对上了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找到了森先生说要加入□□。但在森小姐准备夺权的时候，太宰君以森小姐异能失控为由，将森小姐和Q关在一起。然后在森先生上位不久后又杀死了森先生。反而自已成了首领，而且没有选择用银酱威胁在武装侦探社的芥川龙之介。放过芥川龙之介这一点也很令人意外，转而选择利用中岛敦的心理阴影培养中岛敦成为了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太宰君对森小姐的态度也很暧昧啊。一边以她异能失控为由不许任何人私下接近她，一边又花费了大把的人力和金钱用以维系森小姐的生命。明明森小姐更适合去当杀人的刀，而且本来连善后也不需要。”
“惟一利好的变化是织田作和他收养的孩子都活了下来，织田作还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但我还是很在意首领太宰君对森小姐的态度，若即若离，怪的要命，好不容易放森小姐出来一回，还给她戴了内置微型炸弹的手环。太过分了。连跳楼自杀前还要让森小姐好好活下去，诛心之言不过如此。让她目睹你死去后仍全无希望地活着吗？”
“这是她的选择。”枝子表现的十分冷漠，“太宰治虽说也是个渣滓，但是最后没再搭上一条人命，也就是他的温柔了。你不会以为他做不出吧？可森小姐也不什么纯良的人啊。只是后天造就的疯批对上了先天的人间之屑，谁又比谁要好的呢。”
“真是精辟的概括。然而我还是按她希望去做了。”神无月颇有几分自嘲地说。
“我后来发现，太宰君之所以逆转了命运也是依靠了如同神灵的力量。森小姐称为存在X。我的出现则是存在X修正的力量。存在X希望我能杀死森小姐。可她背后的神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有了【镜子】这种畸形的产物。在上一次世界凭空有了燕佑泽，他通过【镜子】知道了森小姐的故事。他本质上和太宰君是一样的人。”
“最开始是好奇，当他对森小姐的白色士兵产生了情绪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另一枚白色棋子。然后就有了怜爱，开始想庇护她，而一个男人对一个随时都可以背叛他的女人产生怜爱，就离沦陷不远了。什么最残忍？当然是得到了的瞬间又失去。燕浓染就是这么出现又坠落的。而这个世界的燕浓染却并不存在。燕佑泽当然会发疯，见过太阳的人怎么可能再情愿去忍受黑暗。他会是最好的棋子。太宰君，这是你的前车之鉴，千万千万不要再重蹈复辙了哦。”神无月拖长了调子，不无警告意味地说。
“燕浓染是最像森琉璃的一个，冷静的面孔下是炽热燃烧的灵魂。但燕浓染比森小姐更勇往无前。我本来计划让这个世界的她爱上太宰君，不过这也不太行的通。她是加入了【军犬】的人，大概率不会爱上一堆黑泥。我猜她的理想型应该是中原中也，条野采菊那种应该也可以。所以我只能执行森小姐的计划提前扼杀燕浓染了。”
“枝子小姐，那么我将给你三个忠告:第一在半年后先代首领复活事件中要不惜代价地杀死谢逸诗。第二一定要帮助太宰君救下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第三年满二十岁后一定要时刻远离绫辻行人和一个昵称是费佳的俄罗斯人，他本名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讲述的故事中完全没有枝子小姐的痕迹，不觉得奇怪吗？”
枝子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这个女人真的有够恶毒的，每一句话都藏着尖刀，看似温柔解意的忠告，无不昭示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三句忠告藏着你人生的三个节点。第一个，你差点死在真的谢逸诗手上，森小姐救下了你，于是你成为了她的部下，她送了一个名字给你。第二个，你知晓内情却没有告诉太宰治，和森先生一起间接杀死织田作之助，而在现场的你本来还能有机会救下他的。作为报复太宰治向森先生揭露了你的过去，你因此又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再度变回了异能特务科判定的特级异能者，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连环杀人犯。第三个，你在年满二十岁叛逃港口黑手党后遇见了来自异能特务科的辻村深月和被称作【杀人侦探】的绫辻行人，这里导致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你又回到了异能特务科，和涩泽龙彦待遇相同，自然也是一样的下场。一个是森琉璃送了你一条裙子，但并不合身，还为你换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之后你成了坂口安吾的同事。至于费佳，现在的你也许宁可去死都不想遇见他。而结果也导向两个世界，你幸运一点的话会先遇上江户川乱步，然后有机会在【异常死亡】事件中通过入社测试，从此拥有更好的生活，是可以完全抛下过去的那种哦。另一个是被费佳带走，然后成为【女巫】，也就是我。”
枝子忍不住冷笑，“原来你是在这等着我啊。你不止想弄死太宰治，这原来还有我的事呢。我可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能劳动你花费这多心思了。”
“可不论怎样，这是你们的事。森小姐死去，说到底我只负责清除干扰你们人生的因素，比如燕佑泽，比如谢逸诗，我给出所有结果供你们参考，而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你们手里，而且森小姐的计划也早就开始运转了，无论如何，你们会做出选择的。”
“这么做根本就是强迫！”枝子怒道。
“你可以不做嘛。”神无月辉夜平静地说，“森小姐可以为了虚无缥缈的短暂相见而付出二十一次死亡。那么你们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如愿以偿的人生，岂不是不公平。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可以，自已去抢！”
神无月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枝子与太宰治，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暴露出冷酷的真面目，说:“要么走向既定的结局，要么像森小姐一样找出神或者存在X。那就让我看看你们为了反抗命运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原来是这样吗。”沉默了许久的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看向河面，一边解开缠住左眼的绷带，“真是复杂又有趣的秘密。神无月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兑换奖励呢？”
“我并不认为死亡是一种奖励。”神无月扯了扯嘴角，想摆出个笑，但最后还是变回了略显苦涩意味的平静。
枝子盯着神无月好一会，然后逃避似转开目光，不告而别，顺着台阶向上走，脚步缓慢而沉重。
“有时我在清晨醒来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润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
而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借这些沉重的船祗而行
穿越海洋永不停息
我想我已被人忘却
犹如这些破锚一般
黄昏时分停泊
这些码头显得格外凄凉
我对这种饥寒潦倒的生活已经厌烦③”
神无月以一种缓慢而宁静的语调念起一首诗，时而被奔流不息的水声盖过，时而散落在风中。
枝子默默地向上走着，只是伸手将眼前凌乱的黑发绕在耳后，在诗句尾声，身后响起一个巨大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浑身一震。
当时怎么也没落下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落下，然后在遇见扬起的风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