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见椿已经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坦然面对这不能称之过去的过去: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不喜欢横滨的雨。且不论雨是否可以清洗干净这座城市的
污浊,我还是固执认为横滨的一切都是带着人为操纵的痕迹,连雨都像是诸神随意抛下的丝线,一根丝线随着一只诱饵一同洒下的垂钓,随时都在引动着各种欲望。如今的这座城市将时间一分为三,交给不同的人来执掌权力,这使我更加不想接受它的全部。曾经我接受它的黑夜,只不过是有人会在无边的黑暗为我燃起一盏似乎永远不会落幕的灯。于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向黑夜即使它阴影里面还潜伏着一只又一只凶性难改,酷爱厮杀的野兽,流经整个城市的河水总浑浊得从来映不出清晰的人影，谁也不知道在某个水草横生,水流缓慢的河湾会不会有一具留不下名字的尸体。
曾经我们缺少食物,住所,安全感,以及童年,甚至称得上一无所有,在我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流离颠沛代表的只有一次又一次袭掠过的死亡,一座又一座在重建与倒塌中循环建立起的建筑,留给我们的只有破败荒凉的街道,无时不在扼住脖颈的尖锐到不可忽视的饥饿，一张张疲于奔命又苍白的面孔,以及那一片薄红却浓烈到隽永，我此生都不再有的斜阳。
欢迎聆听我的故事。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S。
我是孤儿，但却有相依为命的姐姐，我们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就是彼此的一切。
我曾如此天真地相信。
福利院？
但我更想叫它孤儿院。
惟一的院工千代小姐很不喜欢我们，不止一次骂我们是没人要的东西。虽然她的用词未必这么文雅，比这还要恶毒百倍，请原谅我并不能如实复述，这可不能听。
可她没一点说错了。
而燕小姐却说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会是孤岛。
可为什么我们会是？我们被隔绝在文明世界的另一端，仅有的容身之所正是文明世界的产物，却像病毒一样被人厌嫌。
院长？
你问那个视财如命的人吗？他才不关心我们是死是活。这可在战时，有很多很多的事物都无法得到有效的监管，至于我们，他仅有的要求也只是留一条命而已。每一个孩子都是和燕先生协议的一部分，燕先生因此每年都要支付了一大笔钱给那个老东西。
燕先生？
是一个金发的青年，英俊而深沉，但实在不算温柔，性格冷峻，难以接近。
原本我还挺感谢他为我们提供了容身之所，虽然他实在不在乎这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直到保持到一个固定的数值。
二十一。
我原本以为是院长为了贪掉那些钱，而偷偷赶走了一些人。虽说燕先生的确给了足够的钱以供维持运营，因为文代不止一次吹捧过这件事。至于我们仍是每天饿到想啃草皮，嗯，这个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了。称呼也从院长先生变成了那个老东西。所以我们私下都这么叫他。
直到我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燕先生的属下带走了白天和我抢面包的那个男生后，突然就不再向姐姐提起燕先生的任何事情。而姐姐一向沉默寡言，自然也不会说我什么，却也明显察觉到了我的改变。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燕小姐的相遇于一场雨。
直到现在才发现燕小姐的出现对我的意义十分深远，我带着她的馈赠活到了今天，却没来得及好好同她告别。她是我生命中最早来临然后又走过的人。在我那还未学会离别的年纪，她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异常强势地入侵我的生活，为我描绘了未谋面的一切，那单薄而苍白的人间自她口中流淌，词句演变成琳琅倾泻，借由她的目光，我穿过日落与海洋，走入另一个世界。
我和她端在雨幕的两端，在临街的两片屋檐下，目光蓦地与空中一汇。
是我先莫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甚至不能作为一个相遇的故事的相逢，只是惊鸿似的一瞥。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她坐在秋千上，却摆出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我，骄傲的不可一世。
她来到这里是很令人惊讶的。
彼时我正在同别人争夺着那块脏了的面包，我的扮相着实难堪，比那块在灰尘里打个了滚的面包好不了多少。
那时姐姐被极罕见地关了禁闭。
理所当然，没有食物。
但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的，并不因为谁被关禁闭而减少，只是那个人拿不到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份。
因此我才会和人争抢，原本属于姐姐那一份。
姐姐和我很不一样。
我的道德底线相当灵活，因时制宜，不觉得自已的行为有不妥之处，生存才是第一目标，我不认为满口道德可以换来面包，哪怕是一小块。我说谎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在孤儿院里很少有读不懂空气的人，尤其是别人的善恶都如此明显地流露，并决定我们的生存状况时，察言观色便是一种本能。
可姐姐活得像个圣人，她视她内心的准则为至理，一旦破坏这种底线，她就会立刻化身殉道的卫士，拼命也不惜。
在燕小姐穿着昂贵而精美的大衣，替我从别人手里讨回那块面包时，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她和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和我是同样的人。”
怎么可能。
我和燕小姐完全是世界的两面。
她读书识字，不止会一种语言，喜欢的是我完全不懂的文学和音乐，总是打扮得那么漂亮，何况本身就美得惊心动魄。
她随口一说的一句话，我要想很久，甚至于要去查找出处，才能懂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养在温室里面，品种名贵的玫瑰，绝世的美丽背后是无数的心血。
而我，接受的教育几近于无，也没怎么摸过书本。我的人生前十一年都是在孤儿院里，从来只有孤独的一角天空。我们是文明时代的弃儿，生于失落地。
燕小姐的出现无疑是桥梁，一道狭窄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具体想象。
我惟一胜过她的是犹如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稀薄的土壤，一点儿水，可怜的一点阳光，就可以活下来。
生命总会自已寻找出路。
不是吗？
燕小姐并不能理解我拼尽全力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行为。
可生存难道不是另一种写入基因里面的本能吗？虽然我对别人还做不到感同身受，我做的一切投机取巧都只是为了活着，我是一个极其珍惜自已的生命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而燕小姐从生下来就在和极其可恶的疾病斗争，一道细小的伤口，一场普通的雨，都可以轻易令她倒下，可大病小病连绵不断十五年，死神也没能带走她。
我以为她本该是最明白我的人。
我又错了。
“我厌倦了这样活着，我宁作蝴蝶翩跹飞去，却也胜过十五年苟活。”
“那些同样被死神预订过灵魂的人又是什么支撑他们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呢？”
我这才知道她好像很厌恶自已的现状。
可我以往的经历并不足以支持我去安慰别人，于是只能干巴巴地扯开话题。
“为什么会选择变作蝴蝶？”
“因为我喜欢啊。我收藏了很多的蝴蝶标本和很多蝴蝶的书。我有两本《世界蝴蝶简名图谱》，我可以送——”
她突然就不说话。我只好回答第二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是我，可能会为姐姐活下去吧。她也只有我了。”
“因为爱吗？真是俗套的回答。”
“燕小姐不会吗？”
“我并没有一个可以支撑我继续活着的人哦。我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至于父母，父亲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母亲是一个博爱的人，她放奔继承家财却成了一名无国界医生。爱具体的人胜过想象中的人。她可以听到远方的哭声，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燕小姐，是想象中的人？”也许是我的惊讶又疑惑的表情愉悦到了她。
“你可真是有意思。这只是一句话。我只是觉得我的母亲很荒唐，她可以为全人类贡献，因此成为无国界医生，在人间最边缘行走，时刻面对庞大到难以理解的风险，她仍以此作为迟来的理想人生。她可以毫无芥蒂地拥抱她救治过的病人。但她却从没给我一个拥抱。我不否认她是一名具有高尚品格的医生，但是她永远不会是合格的母亲，她尊重别人的生命却以最大限度地漠视我的生命。你知道吗？她至今不知道我生病了。”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人生。
“别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的。”燕小姐立刻露出一副“你被骗了”的表情，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狐狸。
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谈话了。她就只教我读书写字，还带了一本关于蝴蝶的书，但不是她说的简名图谱。
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姐姐开始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和燕小姐。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她分出了相当多的注意给我:连我和燕小姐在院子里聊天，她也会远远地盯着我们，真有意思，她是在防贼吗？
我和姐姐的矛盾并不是一朝一夕就突然出现，而是日积月累，只是刚巧有一个节点才让它猛然爆发出来，是我太蠢也太自以为是，起因是我抢到的那块面包。
姐姐很不开心。我以为她又犯了洁癖，于是将我的那一份拿给了她。
她第一次拨开了我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指责我的不对。
不该撒谎成性，不该不择手段，不该曲意迎合，不该世俗又世故，不该违背道德底线，不该相信燕浓染。
燕浓染就是燕小姐。
我以为我们都是彼此的一切。
原来她是这样看我的吗？那么同样出生在这种地方的她又有多干净？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也根本不是离开，而是被带到燕先生的实验室。一直以来都在清醒地旁观一切的她又怎么可以满口道德地指责我？
大吵一架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在我从我自以为是中清醒过后，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也自然暴露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洁癖，从来也只是嫌我带来的食物肮脏而已，宁可饿肚子也不接受。说白了她只是嫌我脏而已。我活成了是她最讨厌的样子。她怀疑我。一直以来都是。每一次在人群中看向我的时候都是在怀疑我，最过分的是孤儿院里很久以前那个从楼梯上摔死的孩子，她认为是我害的，她以为我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事。
多么可笑。为什么不能相信燕小姐？至少我从唯一的亲人身上没得到的信任，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得到了。
虽然她来期不定，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见到了她。
“为什么你会认为在亲人朋友身上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呢？”燕小姐听完整个经过后不解地问，“所谓的信任什么的，都只是你的预先设定，你爱的不是你姐姐，而是你想象中的姐姐，她从来没说过你是她仅有的一切，也不曾亲口回应你的爱，所以只是打碎了幻想而已，你对你姐姐的爱本身也是抽象的，有很多你自以为的幻想，你没付出太多东西，也没有问过她。但接受这一点是比较难的，我理解你的失望，但是半年时间太长了吧。”
“这就是你说不要爱想象中的人吗？”
“并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名字很长的俄国人说的，原话是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燕小姐补充道:“爱人本身就是很难的事。但活着更难。”
我只懂了一半。
时间过得很快，燕小姐就要过十六岁生日了。
我在孤儿院的日子依旧无聊，惟一称得上起伏只有姐姐成功逃走了这一件事吧。
我被抛弃了。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放不下，想通了之后也就没有很伤心。
燕小姐带了很多书给我，但我觉得总不如她逐句念来引人入胜，她带来的都是外文书，市面上更是连译本都找不到，与其我看不了几行就要问她，不如听她一段一段地念出来。
在昏暗的阁楼上，她会坐那把有一条腿短了一截的旧椅子上，在临窗的位置，念书念了一会便会看向窗外。
我往往会就地而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听着琳琅的词句自她口中流淌，人间似乎不再是单薄的名词，而是流动在北方更北的天幕上的极光，是自十九世纪的钟声响彻落日余晖，是遥远大陆上自乞力马扎罗飘落的雪，也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诗或歌，还有大段大段的对白，也许是戏剧小说或者别的什么。
她每次念起这些文字时好似倦鸟归林，漂泊的灵魂找到了栖息地，缱绻而安宁，连眼里无意间的温柔也不再是海面上无依靠的浮冰，而是有迹可循。
此时的形势也越发严峻，街上也看不到人迹，物价飞涨，一切秩序似乎都只围绕着战争而运行，人命似乎成了随处可见，不甚珍贵的东西一样，连福利院里也人心浮动，院工小姐早就不来了。食物越来越少。我因此走上了街道，开始行骗。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回食物给其他孩子。
燕先生的研究却没陷入停滞，无言的紧迫像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使得他陷入了另一种疯狂，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与此，燕小姐的身体似乎也到了极限，她越发不在意起来，常常在阁楼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因此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这间破旧而狭窄的阁楼反而成了我最后的伊甸园。
燕小姐最近心血来潮，丢开了书本空手来到阁楼上，和我讲起各国的神话故事。
“我对日本神话了解很少很少，倒是可以讲一下平安京和百鬼夜行之类的，怪谈也听了不少，不过我暂时不想讲。”
“中国神话很有意思，与其说是神话不如说是另一个社会，讲究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很现实。而且神明也是各司其职，十分讲究实用性，我有一个朋友，她不信神平常也不拜神，但是一到考试周，她就会拜访华夏神明，还会上贡零食，以此乞求考试能够通过。但结果往往很有趣，考试通过了她会觉得自己走运，靠平时的积累，如果挂科了她会觉得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并在下一次时换一个神拜访。我觉得很有趣就了解了一下并学习了中文。”
于是我听她讲半天的中国神话故事，都很零碎，但相当有趣，比如女娲造人，夸父追日……
我以为她下午又要讲中国神话故事，结果她话锋陡转。
从Chaos，Eros再到Cronus，代代都是儿子杀死父亲，直到Zeus推翻了他的父亲，成为了奥林匹斯山的领袖。
“我讲这部分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人性如何来的:有兽性的前科①。而且希腊神话说白了这只是众神的家谱。不过也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说，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然后人类即懂得如何用火，如何保存，天神不允，然后惩罚他，缚其于山顶，使鹰啄，白昼受伤，夜晚愈合，如此往复。天神见人类得火而不悦，又创造一个女人，取名为潘多拉，让她与普罗米修斯之弟结成了夫妇，墨丘利送了一只密匣，潘多拉趁无人时打开匣子，飞出忧愁，疾病，灾难，悲伤，嫉妒……散布人间，潘多拉又匆忙关上了匣子，将最后的希望关在里面，然后有了潘多拉之匣的比喻。而墨丘利又将希望郑重送与人类，弥补不幸。”
“这是我第二次讲这个故事，可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而且她这么频繁打量我是又为什么？
于是我听见她说:“你的姐姐想寻求自由，就应该承担责任，哪怕不能回头，昼伤夜愈，反复受难，那也是她的选择。至于你嘛，人性本来就有阴暗的部分，做什么的都可以，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就行了，代价也由你承受，别人可代替不了你的人生。你姐姐先做了潘多拉，还用道德与希望束缚你，这可不公平。不过你还是多学习吧，连话都听不懂。”
她也太别扭了。
说这么多都是为了安慰我，却学不会直白地说一句:别伤心了。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不一样？我听千代说过，有很多事是做不了的。而且我从书上看过了，人也应该有道德和底线，社会也有秩序与规则，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啊。所以你为什么会让我随心所欲？这是做不到的啊？”
她表情不变，坦然道:“中国有一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说早上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晚上死去也不是不可以。我觉得你的姐姐就是这种人，她眼中有太多高于生命的东西，她所寻求的也不是一种浅显的道理，而是无形的道，因此她为了这种无形的道，做的事情都是她发自内心想做的，所以我才会说她要为此承担一切代价，这是她的因果。”
“至于你，我说了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是你发自内心想去做的，即使违背道德和底线，你做的一切最后还是你自己承受，所以我说你的人生不可代替。比如杀人犯不知道杀人不对吗？可他们还是做了，但被抓住后被判刑什么的就是在承担代价，再比如一个人想要融入这个社会，那就应该遵守规则和法律规定，也许还有一些默认的规则，但这也是代价的一种，因为你选择了融入。”
“再说你们当中有几个不知道燕佑泽是在违法做实验呢，但是你们中间有人敢说出来吗？因为你们承受不了代价，福利院是私人出资的，只要没有违法行为，政府就不会管你们，而且现在是战时，战争才是巨大的绞肉机，将世界上诸多国家都一同拖入了深渊，现在乱成这样，政府监管什么的不太可能，所以你们只能沉默，他有钱倒是随时可以选择跑路，可你们少了他的那笔钱很可能就没办法了，十几岁的人能做什么？要么去战场要么出卖自已。所以你应该尽可能地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这是你的出路。”
我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小声抱怨:“这真是一个十六岁的人应该对另一个十五岁的人说的话吗？”
燕小姐忍不住白了我一眼:“那你希望我讲什么？而你连生存都是一个问题。说再多都是徒劳。让你三思而后行就可以了，至少还不会像这样没眼色。”
我也忍不住反驳:“你说我可以随心所欲，但你话里话外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但我没有说你不必为你的妄作非为付出代价吧？所以不矛盾。而且中国还有一句话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以为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而且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科学侧，不可抗力太多了。”
我的重点明显歪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什么意思？”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又讲了一个关于特洛伊战争故事。
“厄里斯抛出金苹果，一众女神为了那句献给最美的女神而大打出手，最后只剩下赫拉，雅典娜，维纳斯，于是问宙斯。宙斯祸水东引，说女人之美由男人评价，于是三女神寻至人间找到了最美的男子——王子帕里斯，给他金苹果，然后各自许诺，赫拉说:给你王国与荣耀，雅典雅说:给你智慧与财富，维纳斯最后说:给你情人。王子将金苹果给了维纳斯，另两位女神与之为敌，然后维纳斯请帕里斯去了斯巴达，国王不知来意盛情款待，国王已婚有王后名为海伦，姿容绝美，与帕里斯一见钟情，于是二人私奔至特洛伊，国王大怒，发动战争誓要夺回海伦。战争持续了九年。众神也分立场，并暗中帮助各自派别，后来国王与帕里斯对战，帕里斯输了，但拒绝归回海伦，战争又起，最后王子身死，国王病逝，王后海伦独往孤岛终老。”
我说:“这可真是愚蠢的两个人。为了一个情人而付出这么多代价根本不值得。这就是你说的那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吗？真是荒谬绝伦的故事。”
刚讲完故事的燕小姐神色漠然地看着窗外破败的景色，轻轻地说:“以理性而言，金苹果可以给赫拉也给雅典娜，唯独不该给维纳斯。帕里斯不该带走海伦之后又言而无信。以情感而言，爱情本身就是狂热而盲目的，因此帕里斯的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在阿佛洛狄忒的裙摆之下从来都是无一幸免。这就是明知不该做的也要去做的事，爱情只是最浅显的例子。”
她声音依然是轻轻:“你觉得海伦和帕里斯愚蠢，可后世又有多少人想成为海伦呢？在荒唐的故事里她是如玫瑰一般明艳的女主角，爱她的人为她发动一次又一次战争。如此荒谬却又在历史里一次又一次上演，在爱欲的河流中她们都只是被席卷的沙砾。”
我还是不太服气，但底气不足地说:“总有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吧？难道爱河里都是蠢货吗？总有几个没淹死的吧。”
她用一种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可真正的智者从来不入爱河。假如被爱情俘虏那么这些都不再只是故事。我讨厌这种受制于人无法自制的感觉，讨厌到想杀人。我这里没有爱情罗曼史，这只是一场该死的求生战争……”她愣了愣，似乎觉得自已说的太多了，掩饰般转开话题，“你似乎没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吧。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以后我不太有机会见到你了。”
“不要！”我猛然地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我一声不吭地逃走的时候，燕小姐也没有再作声。
我以为只要假装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回归平静，但我没等到燕小姐。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我才明白她真的不会来了。
第四十天晚上，有一个同伴在吃饭的时候往我手心里塞了张纸条。
我按纸条上说的去阁楼。
我看见了留在那把残缺的椅子上的信。
很短，不过两三行。没有告别。
致早见椿:
美丽的花朵终会凋零，这是万物最终的宿命。是我的，也是你的。我期待于篇章尾声与你相见。
没有落款。
早见椿吗？
这是她送给我的名字啊。
我在阁楼上从偷偷下来时候，燕先生的助手小川樱小姐正站在底下举着烛火，眼也不眨地望着我。
“请跟我走一趟。”小川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别无选择。
然后她带我走到了那间一直上锁的地下室，小川樱看都没看一眼那把锁，而是推开了旁边的暗门。
里面是幽深而狭小的甬道，小川樱举着烛台往里走，我记不清走了多久，走了多少个弯绕，直到甬壁那头传来不甚清晰的嘈杂人声。
终于看见了一团光亮，小川樱却停了下来，并吹灭了烛火，让我仔细听。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适应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而人声却更清晰了。
“……你的那些书……哪里？我……没有……”
是个男声，很陌生，我听的不真切。
一阵脚步响起，渐行渐近，他们似乎往这边来了。
“我没有耐心等待了，告诉我。”男声变得很愤怒，声音扬高了不止一点。
“与你无关。”
那道女声一出来我就知道是谁了。
燕小姐。
我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她又说:“你居然后悔了，太蠢了！”
“闭嘴。是你！你早知道森琉璃要做什么，为什么你没有阻止她？”
“关我什么事？选择也是你做的，燕浓染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提醒过你多少次？现在才学会推诿了，有一点晚了。你不是不信我吗？森琉璃说我是什么你可是都信了，我可用不上你操心。怎么椿还没到呢？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别这么自以为是。亲爱的。”男声说道，“她要是知道是你教唆她姐姐抛弃她逃跑的，她会怎么想你？”
“知道又怎么了？她姐姐和她的矛盾也是我挑动的，怎么不说这个？你们推波助澜的事也没少做。我不像你们，还要找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总是很乐于承认我是个可恶的反派。”
“你们还真是一样讨厌。”男声颇为无奈地说，虽然像开玩笑似地说着话，但话里话外都不掩饰厌恶。
“随你。”燕浓染轻轻地说，“反正你们私下搞的小动作也不少，比如说绕过我互相联系，私自游说神无月辉夜，这么一数也太多了啊。而你们背着我互相联系也不止一次，太频繁了所以被我抓住尾巴了。”
男声笑了笑，顺着话往下说:“这不是在你的记忆里看见的吗？论坛讨论和悬赏游戏什么的。话说你的戒心也是真的重，连自己都骗过了的人还会怕别人的谎话吗？”
“我不想和你聊天了。换个人吧。小川樱还有，椿。出来吧。我可没教过你听人壁角。”
我并不知道燕浓染是怎么发现我的，但是这个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本身也不像是白纸一张的人，那么我为什么会默认她已经向我坦白了一切了呢？
她的眼晴一向都是那么美，盛放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时又格外吸引人。
她有那一双酝酿了无数故事的眼睛，我却认为她单纯而不经世事，说来还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是蠢的令人发笑。
其实从她安慰我的时候就知道，她对这些事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她随口评价我姐姐的时候，明显要比我还更了解。她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的？
走出来才发现原来另一个人我也认识。
真是荒唐。
是燕先生啊。
小川樱也走出甬道，却没走向燕先生，反而落在我后边，也不动了。
现在我也没有立场走向燕浓染。她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我不想做无用功也不想说废话。小川樱，打晕她。”燕浓染说。
“等等！”我不解，“我不想质问你也不想深究这些，那为什么——”
小川樱诡异地听从了燕浓染的命令。
而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我好像听见了燕浓染说了一个名字。
那是什么呢？
“醒了？”燕先生正站在一处不知名的大石头上，随口说道。
他正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浓烟给呛到说不出话，后颈已经没有疼痛感了，我反手摸了一把，依旧平坦，不像是受伤或淤青。
我环视了四周。
不是我熟悉的街道，也不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福利院。
我似乎在高处。远处建筑只是蚁行般大小，只有连绵的大片大片农田。
犹如印象派画作一般朦胧的景色，光仿佛真的在我眼前流动。
“这是哪里？”
“法国的一个小镇。怎么了？”
“为什么来这。这里在打仗啊。”
“我没有告诉你吗？现在已经是1919年的春天了，战争结束于去年的十一月。”
“那燕浓染呢？”
“死了。以后不要这么叫她。她叫森琉璃。你可以叫她森小姐。这是因为森琉璃不止一个。你还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会来这？”
“我回国还要问你？”他从石头上下来径自经过我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沉默地跟了上去，目光从他金灿灿的头发上掠过，我真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在漫长的步行后，我跟着他走入了一个村庄，我看见他敲开了某间房子的门，然后一群人簇拥着迎了进去。
每张陌生的脸上都有着热情而欢乐的笑容，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是欢愉满得像要溢出来，连我也为此所感染，不自觉地扬起细微的笑容，虽然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掩饰了下去。
等燕先生应付完这些事后，就带我去了二楼的房间。
一个黑发的青年正等在里头，一见燕先生就用日语问道:“她不会是你和燕浓染的女儿吧？”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游弋。
“这是威廉，你也可以叫他森离玉。我的朋友。”燕先生介绍道，“他也是浓染的哥哥——”
“算不上。我并没有那么在乎燕浓染，她的死活我也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森离玉不耐烦地打断了燕先生的话。
“森琉璃太不受控了，她已经死了，我三年的心血都废了，只有她是这一次的最后的残留物。修改计划，找伊丽莎白吧。”
森离玉眉头一皱，却又很快舒缓下来，反而笑了起来:“不必了，1919年找不到伊丽莎白。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能活到那个时候么？她首次展露异能是在1945年…嗯？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你知道了，没关系，我并没有打算瞒你。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森离玉的不屑几乎溢于言表:“你在说什么？和我一样？你永远不可能和我一样。她是谁？凉宫露隐叶？早见椿？神无月辉夜？是早见椿啊。算了吧。你也就这点本事。”
“是吗？比你要好一点吧？至少你始终没有得到命运的垂怜，不是吗？活了这么久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又能耐到哪里去。”
“是啊。比你强啊。至少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死去还无能为力。怎么样亲手杀死燕浓染的感觉还好吗。为了你那点无用的感情亲手主导了燕浓染与森琉璃的融合，结果想留下的人还是留不住。我可不会比你这样更没用了”
真是一对关系相当脆弱的朋友，虽然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互戳对方死穴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愉快。
只是我还是很在意我所认识的那个燕小姐的故事。
“别这样了，我从森小姐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我们来做个交换吧。还有椿，你手中可是握有最大的筹码，这是我们三个人豪掷命运的赌局。要加入吗？”
燕先生如此突兀地对我说道。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不喜欢横滨的雨。且不论雨是否可以清洗干净这座城市的
污浊,我还是固执认为横滨的一切都是带着人为操纵的痕迹,连雨都像是诸神随意抛下的丝线,一根丝线随着一只诱饵一同洒下的垂钓,随时都在引动着各种欲望。如今的这座城市将时间一分为三,交给不同的人来执掌权力,这使我更加不想接受它的全部。曾经我接受它的黑夜,只不过是有人会在无边的黑暗为我燃起一盏似乎永远不会落幕的灯。于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向黑夜即使它阴影里面还潜伏着一只又一只凶性难改,酷爱厮杀的野兽,流经整个城市的河水总浑浊得从来映不出清晰的人影，谁也不知道在某个水草横生,水流缓慢的河湾会不会有一具留不下名字的尸体。
曾经我们缺少食物,住所,安全感,以及童年,甚至称得上一无所有,在我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流离颠沛代表的只有一次又一次袭掠过的死亡,一座又一座在重建与倒塌中循环建立起的建筑,留给我们的只有破败荒凉的街道,无时不在扼住脖颈的尖锐到不可忽视的饥饿，一张张疲于奔命又苍白的面孔,以及那一片薄红却浓烈到隽永，我此生都不再有的斜阳。
欢迎聆听我的故事。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S。
我是孤儿，但却有相依为命的姐姐，我们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就是彼此的一切。
我曾如此天真地相信。
福利院？
但我更想叫它孤儿院。
惟一的院工千代小姐很不喜欢我们，不止一次骂我们是没人要的东西。虽然她的用词未必这么文雅，比这还要恶毒百倍，请原谅我并不能如实复述，这可不能听。
可她没一点说错了。
而燕小姐却说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会是孤岛。
可为什么我们会是？我们被隔绝在文明世界的另一端，仅有的容身之所正是文明世界的产物，却像病毒一样被人厌嫌。
院长？
你问那个视财如命的人吗？他才不关心我们是死是活。这可在战时，有很多很多的事物都无法得到有效的监管，至于我们，他仅有的要求也只是留一条命而已。每一个孩子都是和燕先生协议的一部分，燕先生因此每年都要支付了一大笔钱给那个老东西。
燕先生？
是一个金发的青年，英俊而深沉，但实在不算温柔，性格冷峻，难以接近。
原本我还挺感谢他为我们提供了容身之所，虽然他实在不在乎这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直到保持到一个固定的数值。
二十一。
我原本以为是院长为了贪掉那些钱，而偷偷赶走了一些人。虽说燕先生的确给了足够的钱以供维持运营，因为文代不止一次吹捧过这件事。至于我们仍是每天饿到想啃草皮，嗯，这个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了。称呼也从院长先生变成了那个老东西。所以我们私下都这么叫他。
直到我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燕先生的属下带走了白天和我抢面包的那个男生后，突然就不再向姐姐提起燕先生的任何事情。而姐姐一向沉默寡言，自然也不会说我什么，却也明显察觉到了我的改变。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燕小姐的相遇于一场雨。
直到现在才发现燕小姐的出现对我的意义十分深远，我带着她的馈赠活到了今天，却没来得及好好同她告别。她是我生命中最早来临然后又走过的人。在我那还未学会离别的年纪，她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异常强势地入侵我的生活，为我描绘了未谋面的一切，那单薄而苍白的人间自她口中流淌，词句演变成琳琅倾泻，借由她的目光，我穿过日落与海洋，走入另一个世界。
我和她端在雨幕的两端，在临街的两片屋檐下，目光蓦地与空中一汇。
是我先莫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甚至不能作为一个相遇的故事的相逢，只是惊鸿似的一瞥。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她坐在秋千上，却摆出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我，骄傲的不可一世。
她来到这里是很令人惊讶的。
彼时我正在同别人争夺着那块脏了的面包，我的扮相着实难堪，比那块在灰尘里打个了滚的面包好不了多少。
那时姐姐被极罕见地关了禁闭。
理所当然，没有食物。
但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的，并不因为谁被关禁闭而减少，只是那个人拿不到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份。
因此我才会和人争抢，原本属于姐姐那一份。
姐姐和我很不一样。
我的道德底线相当灵活，因时制宜，不觉得自已的行为有不妥之处，生存才是第一目标，我不认为满口道德可以换来面包，哪怕是一小块。我说谎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在孤儿院里很少有读不懂空气的人，尤其是别人的善恶都如此明显地流露，并决定我们的生存状况时，察言观色便是一种本能。
可姐姐活得像个圣人，她视她内心的准则为至理，一旦破坏这种底线，她就会立刻化身殉道的卫士，拼命也不惜。
在燕小姐穿着昂贵而精美的大衣，替我从别人手里讨回那块面包时，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她和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和我是同样的人。”
怎么可能。
我和燕小姐完全是世界的两面。
她读书识字，不止会一种语言，喜欢的是我完全不懂的文学和音乐，总是打扮得那么漂亮，何况本身就美得惊心动魄。
她随口一说的一句话，我要想很久，甚至于要去查找出处，才能懂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养在温室里面，品种名贵的玫瑰，绝世的美丽背后是无数的心血。
而我，接受的教育几近于无，也没怎么摸过书本。我的人生前十一年都是在孤儿院里，从来只有孤独的一角天空。我们是文明时代的弃儿，生于失落地。
燕小姐的出现无疑是桥梁，一道狭窄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具体想象。
我惟一胜过她的是犹如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稀薄的土壤，一点儿水，可怜的一点阳光，就可以活下来。
生命总会自已寻找出路。
不是吗？
燕小姐并不能理解我拼尽全力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行为。
可生存难道不是另一种写入基因里面的本能吗？虽然我对别人还做不到感同身受，我做的一切投机取巧都只是为了活着，我是一个极其珍惜自已的生命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而燕小姐从生下来就在和极其可恶的疾病斗争，一道细小的伤口，一场普通的雨，都可以轻易令她倒下，可大病小病连绵不断十五年，死神也没能带走她。
我以为她本该是最明白我的人。
我又错了。
“我厌倦了这样活着，我宁作蝴蝶翩跹飞去，却也胜过十五年苟活。”
“那些同样被死神预订过灵魂的人又是什么支撑他们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呢？”
我这才知道她好像很厌恶自已的现状。
可我以往的经历并不足以支持我去安慰别人，于是只能干巴巴地扯开话题。
“为什么会选择变作蝴蝶？”
“因为我喜欢啊。我收藏了很多的蝴蝶标本和很多蝴蝶的书。我有两本《世界蝴蝶简名图谱》，我可以送——”
她突然就不说话。我只好回答第二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是我，可能会为姐姐活下去吧。她也只有我了。”
“因为爱吗？真是俗套的回答。”
“燕小姐不会吗？”
“我并没有一个可以支撑我继续活着的人哦。我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至于父母，父亲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母亲是一个博爱的人，她放奔继承家财却成了一名无国界医生。爱具体的人胜过想象中的人。她可以听到远方的哭声，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燕小姐，是想象中的人？”也许是我的惊讶又疑惑的表情愉悦到了她。
“你可真是有意思。这只是一句话。我只是觉得我的母亲很荒唐，她可以为全人类贡献，因此成为无国界医生，在人间最边缘行走，时刻面对庞大到难以理解的风险，她仍以此作为迟来的理想人生。她可以毫无芥蒂地拥抱她救治过的病人。但她却从没给我一个拥抱。我不否认她是一名具有高尚品格的医生，但是她永远不会是合格的母亲，她尊重别人的生命却以最大限度地漠视我的生命。你知道吗？她至今不知道我生病了。”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人生。
“别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的。”燕小姐立刻露出一副“你被骗了”的表情，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狐狸。
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谈话了。她就只教我读书写字，还带了一本关于蝴蝶的书，但不是她说的简名图谱。
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姐姐开始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和燕小姐。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她分出了相当多的注意给我:连我和燕小姐在院子里聊天，她也会远远地盯着我们，真有意思，她是在防贼吗？
我和姐姐的矛盾并不是一朝一夕就突然出现，而是日积月累，只是刚巧有一个节点才让它猛然爆发出来，是我太蠢也太自以为是，起因是我抢到的那块面包。
姐姐很不开心。我以为她又犯了洁癖，于是将我的那一份拿给了她。
她第一次拨开了我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指责我的不对。
不该撒谎成性，不该不择手段，不该曲意迎合，不该世俗又世故，不该违背道德底线，不该相信燕浓染。
燕浓染就是燕小姐。
我以为我们都是彼此的一切。
原来她是这样看我的吗？那么同样出生在这种地方的她又有多干净？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也根本不是离开，而是被带到燕先生的实验室。一直以来都在清醒地旁观一切的她又怎么可以满口道德地指责我？
大吵一架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在我从我自以为是中清醒过后，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也自然暴露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洁癖，从来也只是嫌我带来的食物肮脏而已，宁可饿肚子也不接受。说白了她只是嫌我脏而已。我活成了是她最讨厌的样子。她怀疑我。一直以来都是。每一次在人群中看向我的时候都是在怀疑我，最过分的是孤儿院里很久以前那个从楼梯上摔死的孩子，她认为是我害的，她以为我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事。
多么可笑。为什么不能相信燕小姐？至少我从唯一的亲人身上没得到的信任，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得到了。
虽然她来期不定，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见到了她。
“为什么你会认为在亲人朋友身上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呢？”燕小姐听完整个经过后不解地问，“所谓的信任什么的，都只是你的预先设定，你爱的不是你姐姐，而是你想象中的姐姐，她从来没说过你是她仅有的一切，也不曾亲口回应你的爱，所以只是打碎了幻想而已，你对你姐姐的爱本身也是抽象的，有很多你自以为的幻想，你没付出太多东西，也没有问过她。但接受这一点是比较难的，我理解你的失望，但是半年时间太长了吧。”
“这就是你说不要爱想象中的人吗？”
“并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名字很长的俄国人说的，原话是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燕小姐补充道:“爱人本身就是很难的事。但活着更难。”
我只懂了一半。
时间过得很快，燕小姐就要过十六岁生日了。
我在孤儿院的日子依旧无聊，惟一称得上起伏只有姐姐成功逃走了这一件事吧。
我被抛弃了。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放不下，想通了之后也就没有很伤心。
燕小姐带了很多书给我，但我觉得总不如她逐句念来引人入胜，她带来的都是外文书，市面上更是连译本都找不到，与其我看不了几行就要问她，不如听她一段一段地念出来。
在昏暗的阁楼上，她会坐那把有一条腿短了一截的旧椅子上，在临窗的位置，念书念了一会便会看向窗外。
我往往会就地而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听着琳琅的词句自她口中流淌，人间似乎不再是单薄的名词，而是流动在北方更北的天幕上的极光，是自十九世纪的钟声响彻落日余晖，是遥远大陆上自乞力马扎罗飘落的雪，也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诗或歌，还有大段大段的对白，也许是戏剧小说或者别的什么。
她每次念起这些文字时好似倦鸟归林，漂泊的灵魂找到了栖息地，缱绻而安宁，连眼里无意间的温柔也不再是海面上无依靠的浮冰，而是有迹可循。
此时的形势也越发严峻，街上也看不到人迹，物价飞涨，一切秩序似乎都只围绕着战争而运行，人命似乎成了随处可见，不甚珍贵的东西一样，连福利院里也人心浮动，院工小姐早就不来了。食物越来越少。我因此走上了街道，开始行骗。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回食物给其他孩子。
燕先生的研究却没陷入停滞，无言的紧迫像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使得他陷入了另一种疯狂，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与此，燕小姐的身体似乎也到了极限，她越发不在意起来，常常在阁楼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因此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这间破旧而狭窄的阁楼反而成了我最后的伊甸园。
燕小姐最近心血来潮，丢开了书本空手来到阁楼上，和我讲起各国的神话故事。
“我对日本神话了解很少很少，倒是可以讲一下平安京和百鬼夜行之类的，怪谈也听了不少，不过我暂时不想讲。”
“中国神话很有意思，与其说是神话不如说是另一个社会，讲究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很现实。而且神明也是各司其职，十分讲究实用性，我有一个朋友，她不信神平常也不拜神，但是一到考试周，她就会拜访华夏神明，还会上贡零食，以此乞求考试能够通过。但结果往往很有趣，考试通过了她会觉得自己走运，靠平时的积累，如果挂科了她会觉得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并在下一次时换一个神拜访。我觉得很有趣就了解了一下并学习了中文。”
于是我听她讲半天的中国神话故事，都很零碎，但相当有趣，比如女娲造人，夸父追日……
我以为她下午又要讲中国神话故事，结果她话锋陡转。
从Chaos，Eros再到Cronus，代代都是儿子杀死父亲，直到Zeus推翻了他的父亲，成为了奥林匹斯山的领袖。
“我讲这部分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人性如何来的:有兽性的前科①。而且希腊神话说白了这只是众神的家谱。不过也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说，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然后人类即懂得如何用火，如何保存，天神不允，然后惩罚他，缚其于山顶，使鹰啄，白昼受伤，夜晚愈合，如此往复。天神见人类得火而不悦，又创造一个女人，取名为潘多拉，让她与普罗米修斯之弟结成了夫妇，墨丘利送了一只密匣，潘多拉趁无人时打开匣子，飞出忧愁，疾病，灾难，悲伤，嫉妒……散布人间，潘多拉又匆忙关上了匣子，将最后的希望关在里面，然后有了潘多拉之匣的比喻。而墨丘利又将希望郑重送与人类，弥补不幸。”
“这是我第二次讲这个故事，可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而且她这么频繁打量我是又为什么？
于是我听见她说:“你的姐姐想寻求自由，就应该承担责任，哪怕不能回头，昼伤夜愈，反复受难，那也是她的选择。至于你嘛，人性本来就有阴暗的部分，做什么的都可以，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就行了，代价也由你承受，别人可代替不了你的人生。你姐姐先做了潘多拉，还用道德与希望束缚你，这可不公平。不过你还是多学习吧，连话都听不懂。”
她也太别扭了。
说这么多都是为了安慰我，却学不会直白地说一句:别伤心了。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不一样？我听千代说过，有很多事是做不了的。而且我从书上看过了，人也应该有道德和底线，社会也有秩序与规则，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啊。所以你为什么会让我随心所欲？这是做不到的啊？”
她表情不变，坦然道:“中国有一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说早上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晚上死去也不是不可以。我觉得你的姐姐就是这种人，她眼中有太多高于生命的东西，她所寻求的也不是一种浅显的道理，而是无形的道，因此她为了这种无形的道，做的事情都是她发自内心想做的，所以我才会说她要为此承担一切代价，这是她的因果。”
“至于你，我说了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是你发自内心想去做的，即使违背道德和底线，你做的一切最后还是你自己承受，所以我说你的人生不可代替。比如杀人犯不知道杀人不对吗？可他们还是做了，但被抓住后被判刑什么的就是在承担代价，再比如一个人想要融入这个社会，那就应该遵守规则和法律规定，也许还有一些默认的规则，但这也是代价的一种，因为你选择了融入。”
“再说你们当中有几个不知道燕佑泽是在违法做实验呢，但是你们中间有人敢说出来吗？因为你们承受不了代价，福利院是私人出资的，只要没有违法行为，政府就不会管你们，而且现在是战时，战争才是巨大的绞肉机，将世界上诸多国家都一同拖入了深渊，现在乱成这样，政府监管什么的不太可能，所以你们只能沉默，他有钱倒是随时可以选择跑路，可你们少了他的那笔钱很可能就没办法了，十几岁的人能做什么？要么去战场要么出卖自已。所以你应该尽可能地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这是你的出路。”
我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小声抱怨:“这真是一个十六岁的人应该对另一个十五岁的人说的话吗？”
燕小姐忍不住白了我一眼:“那你希望我讲什么？而你连生存都是一个问题。说再多都是徒劳。让你三思而后行就可以了，至少还不会像这样没眼色。”
我也忍不住反驳:“你说我可以随心所欲，但你话里话外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但我没有说你不必为你的妄作非为付出代价吧？所以不矛盾。而且中国还有一句话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以为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而且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科学侧，不可抗力太多了。”
我的重点明显歪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什么意思？”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又讲了一个关于特洛伊战争故事。
“厄里斯抛出金苹果，一众女神为了那句献给最美的女神而大打出手，最后只剩下赫拉，雅典娜，维纳斯，于是问宙斯。宙斯祸水东引，说女人之美由男人评价，于是三女神寻至人间找到了最美的男子——王子帕里斯，给他金苹果，然后各自许诺，赫拉说:给你王国与荣耀，雅典雅说:给你智慧与财富，维纳斯最后说:给你情人。王子将金苹果给了维纳斯，另两位女神与之为敌，然后维纳斯请帕里斯去了斯巴达，国王不知来意盛情款待，国王已婚有王后名为海伦，姿容绝美，与帕里斯一见钟情，于是二人私奔至特洛伊，国王大怒，发动战争誓要夺回海伦。战争持续了九年。众神也分立场，并暗中帮助各自派别，后来国王与帕里斯对战，帕里斯输了，但拒绝归回海伦，战争又起，最后王子身死，国王病逝，王后海伦独往孤岛终老。”
我说:“这可真是愚蠢的两个人。为了一个情人而付出这么多代价根本不值得。这就是你说的那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吗？真是荒谬绝伦的故事。”
刚讲完故事的燕小姐神色漠然地看着窗外破败的景色，轻轻地说:“以理性而言，金苹果可以给赫拉也给雅典娜，唯独不该给维纳斯。帕里斯不该带走海伦之后又言而无信。以情感而言，爱情本身就是狂热而盲目的，因此帕里斯的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在阿佛洛狄忒的裙摆之下从来都是无一幸免。这就是明知不该做的也要去做的事，爱情只是最浅显的例子。”
她声音依然是轻轻:“你觉得海伦和帕里斯愚蠢，可后世又有多少人想成为海伦呢？在荒唐的故事里她是如玫瑰一般明艳的女主角，爱她的人为她发动一次又一次战争。如此荒谬却又在历史里一次又一次上演，在爱欲的河流中她们都只是被席卷的沙砾。”
我还是不太服气，但底气不足地说:“总有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吧？难道爱河里都是蠢货吗？总有几个没淹死的吧。”
她用一种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可真正的智者从来不入爱河。假如被爱情俘虏那么这些都不再只是故事。我讨厌这种受制于人无法自制的感觉，讨厌到想杀人。我这里没有爱情罗曼史，这只是一场该死的求生战争……”她愣了愣，似乎觉得自已说的太多了，掩饰般转开话题，“你似乎没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吧。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以后我不太有机会见到你了。”
“不要！”我猛然地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我一声不吭地逃走的时候，燕小姐也没有再作声。
我以为只要假装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回归平静，但我没等到燕小姐。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我才明白她真的不会来了。
第四十天晚上，有一个同伴在吃饭的时候往我手心里塞了张纸条。
我按纸条上说的去阁楼。
我看见了留在那把残缺的椅子上的信。
很短，不过两三行。没有告别。
致早见椿:
美丽的花朵终会凋零，这是万物最终的宿命。是我的，也是你的。我期待于篇章尾声与你相见。
没有落款。
早见椿吗？
这是她送给我的名字啊。
我在阁楼上从偷偷下来时候，燕先生的助手小川樱小姐正站在底下举着烛火，眼也不眨地望着我。
“请跟我走一趟。”小川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别无选择。
然后她带我走到了那间一直上锁的地下室，小川樱看都没看一眼那把锁，而是推开了旁边的暗门。
里面是幽深而狭小的甬道，小川樱举着烛台往里走，我记不清走了多久，走了多少个弯绕，直到甬壁那头传来不甚清晰的嘈杂人声。
终于看见了一团光亮，小川樱却停了下来，并吹灭了烛火，让我仔细听。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适应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而人声却更清晰了。
“……你的那些书……哪里？我……没有……”
是个男声，很陌生，我听的不真切。
一阵脚步响起，渐行渐近，他们似乎往这边来了。
“我没有耐心等待了，告诉我。”男声变得很愤怒，声音扬高了不止一点。
“与你无关。”
那道女声一出来我就知道是谁了。
燕小姐。
我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她又说:“你居然后悔了，太蠢了！”
“闭嘴。是你！你早知道森琉璃要做什么，为什么你没有阻止她？”
“关我什么事？选择也是你做的，燕浓染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提醒过你多少次？现在才学会推诿了，有一点晚了。你不是不信我吗？森琉璃说我是什么你可是都信了，我可用不上你操心。怎么椿还没到呢？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别这么自以为是。亲爱的。”男声说道，“她要是知道是你教唆她姐姐抛弃她逃跑的，她会怎么想你？”
“知道又怎么了？她姐姐和她的矛盾也是我挑动的，怎么不说这个？你们推波助澜的事也没少做。我不像你们，还要找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总是很乐于承认我是个可恶的反派。”
“你们还真是一样讨厌。”男声颇为无奈地说，虽然像开玩笑似地说着话，但话里话外都不掩饰厌恶。
“随你。”燕浓染轻轻地说，“反正你们私下搞的小动作也不少，比如说绕过我互相联系，私自游说神无月辉夜，这么一数也太多了啊。而你们背着我互相联系也不止一次，太频繁了所以被我抓住尾巴了。”
男声笑了笑，顺着话往下说:“这不是在你的记忆里看见的吗？论坛讨论和悬赏游戏什么的。话说你的戒心也是真的重，连自己都骗过了的人还会怕别人的谎话吗？”
“我不想和你聊天了。换个人吧。小川樱还有，椿。出来吧。我可没教过你听人壁角。”
我并不知道燕浓染是怎么发现我的，但是这个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本身也不像是白纸一张的人，那么我为什么会默认她已经向我坦白了一切了呢？
她的眼晴一向都是那么美，盛放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时又格外吸引人。
她有那一双酝酿了无数故事的眼睛，我却认为她单纯而不经世事，说来还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是蠢的令人发笑。
其实从她安慰我的时候就知道，她对这些事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她随口评价我姐姐的时候，明显要比我还更了解。她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的？
走出来才发现原来另一个人我也认识。
真是荒唐。
是燕先生啊。
小川樱也走出甬道，却没走向燕先生，反而落在我后边，也不动了。
现在我也没有立场走向燕浓染。她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我不想做无用功也不想说废话。小川樱，打晕她。”燕浓染说。
“等等！”我不解，“我不想质问你也不想深究这些，那为什么——”
小川樱诡异地听从了燕浓染的命令。
而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我好像听见了燕浓染说了一个名字。
那是什么呢？
“醒了？”燕先生正站在一处不知名的大石头上，随口说道。
他正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浓烟给呛到说不出话，后颈已经没有疼痛感了，我反手摸了一把，依旧平坦，不像是受伤或淤青。
我环视了四周。
不是我熟悉的街道，也不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福利院。
我似乎在高处。远处建筑只是蚁行般大小，只有连绵的大片大片农田。
犹如印象派画作一般朦胧的景色，光仿佛真的在我眼前流动。
“这是哪里？”
“法国的一个小镇。怎么了？”
“为什么来这。这里在打仗啊。”
“我没有告诉你吗？现在已经是1919年的春天了，战争结束于去年的十一月。”
“那燕浓染呢？”
“死了。以后不要这么叫她。她叫森琉璃。你可以叫她森小姐。这是因为森琉璃不止一个。你还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会来这？”
“我回国还要问你？”他从石头上下来径自经过我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沉默地跟了上去，目光从他金灿灿的头发上掠过，我真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在漫长的步行后，我跟着他走入了一个村庄，我看见他敲开了某间房子的门，然后一群人簇拥着迎了进去。
每张陌生的脸上都有着热情而欢乐的笑容，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是欢愉满得像要溢出来，连我也为此所感染，不自觉地扬起细微的笑容，虽然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掩饰了下去。
等燕先生应付完这些事后，就带我去了二楼的房间。
一个黑发的青年正等在里头，一见燕先生就用日语问道:“她不会是你和燕浓染的女儿吧？”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游弋。
“这是威廉，你也可以叫他森离玉。我的朋友。”燕先生介绍道，“他也是浓染的哥哥——”
“算不上。我并没有那么在乎燕浓染，她的死活我也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森离玉不耐烦地打断了燕先生的话。
“森琉璃太不受控了，她已经死了，我三年的心血都废了，只有她是这一次的最后的残留物。修改计划，找伊丽莎白吧。”
森离玉眉头一皱，却又很快舒缓下来，反而笑了起来:“不必了，1919年找不到伊丽莎白。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能活到那个时候么？她首次展露异能是在1945年…嗯？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你知道了，没关系，我并没有打算瞒你。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森离玉的不屑几乎溢于言表:“你在说什么？和我一样？你永远不可能和我一样。她是谁？凉宫露隐叶？早见椿？神无月辉夜？是早见椿啊。算了吧。你也就这点本事。”
“是吗？比你要好一点吧？至少你始终没有得到命运的垂怜，不是吗？活了这么久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又能耐到哪里去。”
“是啊。比你强啊。至少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死去还无能为力。怎么样亲手杀死燕浓染的感觉还好吗。为了你那点无用的感情亲手主导了燕浓染与森琉璃的融合，结果想留下的人还是留不住。我可不会比你这样更没用了”
真是一对关系相当脆弱的朋友，虽然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互戳对方死穴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愉快。
只是我还是很在意我所认识的那个燕小姐的故事。
“别这样了，我从森小姐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我们来做个交换吧。还有椿，你手中可是握有最大的筹码，这是我们三个人豪掷命运的赌局。要加入吗？”
燕先生如此突兀地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