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政界要在南京开会,在南京城卧底的同伴接到任务,这次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内政部部长。

    会前一行人商定好具体的行动计划,在会议开始前在会议厅前的合照环节,由王世林同志负责秘密枪杀,其余人负责制造骚乱,植霖负责在后方掩护王世林同志的撤离。

    会议当天,一切都按照预期计划进行着。王世林看准时机,在街对面的人群中开了枪。

    一瞬间,大街上犹如炸弹炸开般,到处都是被热浪扑开的人。巡警出动,一队接着一队。

    植霖等在街角,隐隐听得枪响后便心急如焚,看着前方的一株梧桐树的树叶被风吹来吹去,仿佛晃动了千百遍过后,终于等来了王世林。

    “快,你快走,驾着这辆马车出城,我的花铺已经五日没到过鲜花,你拿着这张证明快速出城,我雇你去给我采购新鲜的鲜花。”植霖把证明塞到王世林的手里,又看着他驾车转头离开,摸摸心口平复下心绪,这才准备回花铺。

    转过街角,却看见街对面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人。

    植霖看背影隐隐觉得眼熟,那人转过身,熄灭手中的烟,朝植霖望过来。

    是陈静山。

    前阵子在店里躲雨的那个人。

    植霖心下一惊,尚不知道陈静山的身份,只单看穿着便知他不是普通百姓,心中忐忑,也不知道王世林跑过来的时候被他看见没有。

    想了想,植霖朝他走过去。

    “植霖小姐,好巧,今日怎么在这里遇见了。”陈静山主动开口。

    “今日日头难得的好,我出来逛逛。陈先生也出来逛吗?”

    “是啊,哪有这么好的日头白白在家蹉跎的道理。”陈静山笑,把手里的烟头扔到街边:“植霖小姐怕还不晓得吧,刚才附近发生了枪击案,现在警员全城抓共fei呢。”

    陈静山盯着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啊?枪击?这南京城里怎么会有共fei,陈先生怕不是在开玩笑吧。”植霖不知他是真的有意提醒还是在试探,便故作惊讶。

    “我怎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植霖小姐还是尽快回去吧,总归是不太安全。”

    “那陈先生有空吗?”植霖看着他。

    “怎么?”陈静山扬眉,也看向她。

    “不安全啊。”植霖冲他眨眨眼睛:“再说今日日头这么好,一个人岂不孤单?陈先生愿意送我回去吗?店里的百合开得正好,想送几枝给你。”

    “为什么要送我?”

    “谢谢你送我回去。”植霖轻轻笑。

    陈静山闻言眉头舒展,也笑了起来:“那我却之不恭。”

    八月的南京正是暑热时节,太阳渐渐升得高了,温度也一点点攀了上来,二人走到花铺的时候都细细密密出了一层薄汗。

    植霖打开门:“请进,陈先生。”

    陈静山没有客气,进门便拉过凳子,坐在上次的位置,靠在门边,打量着她店里的花。

    “你先请坐一会,我给你倒杯茶。”植霖走到后面的柜子边,取出一个干净的茶杯,斟了满满一杯茶,又绕回前面递给他。

    陈静山接过茶杯,冷茶握在手里凉凉的触感,入口却是淡淡的芳香和苦涩,凉津津的,抚去大半的暑热。

    “植小姐这是什么茶?味道很特别。”陈静山扭头,看见植霖灌似的猛喝完一杯,听见他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便扭过头来,茶水从嘴角溢出一点,顺着下颌流下,红而饱满的唇,面上的薄汗还未擦去,面颊上的红晕像云彩似的,隐隐约约映出来。

    不知怎的他的脑子里闪过刚刚进门的时候打眼扫过的粉色玫瑰花,花上还带着水,娇嫩、柔软。

    陈静山别开眼,又继续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没什么特别的,一点碎茶,不过我加了一点茉莉花进去。”植霖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茶水,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便又绕到前面给陈静山挑起花来。

    “植小姐心思剔透,倒是很解暑热。”陈静山盯着后面桌子上的字看了一会,又开口:“那是植小姐写的吗?”

    植霖抬头,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原是昨天练的字。

    “闲来无事写的罢了。”植霖低头,继续修剪百合的叶子。

    “植小姐的字很漂亮,很有气势。”陈静山由衷夸赞:“我见大多女士练的都是小楷,植小姐的行书很有劲,倒是与众不同。”

    “陈先生谬赞了,只是我性子急,写字也不爱写方正板正的罢了。”

    “植小姐读过的书不少,不知师承何人。”

    闻言植霖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又开口:“我爹爹教我的。”

    “令尊也是南京人吗?”

    “不是,他早死了。”植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和我娘一起都死了。”

    植霖话音落下,室内陷入安静,只有她包花的声音不停响起。

    “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是我唐突了。”陈静山道歉。

    “没关系的,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常来光顾我的花铺啊,如今生意不好做。”植霖把包好的花递给他:“这花铺我还想多开几年,常来就好陈先生。”

    陈静山接过花,植霖倒没哄他,的确是开得极好的百合,饱满肥实的白色花瓣带着一点绿,靠得近了,幽幽的一点香气浮上来,沁人心脾。

    “当真是极好的花,多谢植小姐,我回去一定好好养起来。”陈静山笑。

    “陈先生很配百合呢。”植霖摆手:“常来光顾我的生意啊。”

    陈静山点头应下,又叮嘱她:“这两天城里应该不会太平,你多当心,无事便莫要出门了。”

    植霖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陈先生提醒。”

    陈静山告辞离开以后,植霖的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也不知道王世林走远了没有,刚刚回来一路上城内风声鹤唳,身边又跟着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她着实有点紧张,斟茶时拎起茶壶,手竟在微微发抖。

    不过还好,植霖吐出一口气,还好任务完成得圆满,这下只希望那个内政部长可千万要死。

    这边陈静山回家,将花小心插好,摆在卧室内桌子的一角。

    满室馨香。

    陈静山在桌边坐下,花香醉人里,想起植霖低头看书时滑落在额边的碎发,专注的眉眼;她说话时的声音,淡淡的。

    他觉得植霖像一幅山水画,不需要太多的修饰,水墨点点晕开,便是自成一派的动人。清远、静逸,走进了便能闻见底蕴的芳香。

    陈静山提笔,眼前只见百合洁白,隐隐透出孟秋的一点绿,透过仿佛能看见植霖和畅的神情,莫名觉得心下平静。

    于是笔落下之处题到:“万绿心歇。”

    一整天植霖都心神不宁,直到傍晚同志才带来消息:“死了。”

    植霖包花的手劲没忍住猛地用力,把包装的一角捏得凹陷进去。她感觉手上的血管都在隐隐地叫嚣着兴奋。

    这是植霖真正意义上完成的第一个大任务,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面上却仍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第二天一早,植霖如往常一样去逛菜市,清晨七八点钟的光景,只是天气不大好,闷闷的,像是要下雨。今日集市上的菜摊比往日要多些,植霖便多逛了一会,等到篮子装满的时候抬头才惊觉要变天了,便急忙提着篮子往回走。

    终是没有等到跑回家,半路上便开始下雨,劈里啪啦下得很急,植霖提着篮子慌忙躲进路边的店铺檐下避雨。

    陈静山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便见植霖站在廊下,长裙被雨水打湿一片,灰色的裙摆氤湿后水色顺着裙摆往上爬,只是越往上水色越浅,未攀至一半时便消弭。脚边放着的竹篮里装着菜,碧绿色的叶子冒在外面,被晨雨带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植霖便站在那,看着雨水顺着房檐滑落,连成一长串的水帘。

    “植小姐。”陈静山叫她。

    植霖闻声回头,见到他时讶然:“陈先生?”

    “对,是我。”

    “怎么你也在这里,这两日这样巧。”

    “这是我家的铺子,昨天新进的一批材料出了点问题,父亲让我来看一下。”陈静山说完指了指身后的铺子。

    植霖往后看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家字画铺,心下了然,原是商贾之家。但是在这南京城中,许多人是敛藏了锋芒的,她自己不就是吗?

    植霖面上带着笑,客气地点点头,又转身继续去看雨。

    陈静山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刮起风来,吹得雨幕歪斜。陡然吹起的大风,二人都没有丝毫防备,只是植霖站在廊下,风吹歪的雨扑到面上来。她本能地闭上眼睛以后,首先感觉到的是微微的窒息感,然后便是身后的人把她向后拉去。

    陈静山将她拉到门内,然后才松手。离得近了,植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直往他脑子里钻。

    他低头,看见她的发尾扫过自己的胸前。

    植霖站定,抬眼看他才发现此刻二人距离有些近,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多谢陈先生。”

    “无妨,你在店里坐会吧,雨看样子还要下一阵。”陈静山搬过来一把竹椅:“植小姐,你先请坐。”

    植霖谢过,又去门边伸手够着拎过菜篮子放在门边,并未拿进来,这才去椅子上坐下。

    陈静山立在桌边,总觉心中有什么似要破土而出。他盯着植霖出神,她的头发乌黑,瀑布似的散在背上,而触感却是柔软。陈静山低头看自己的手,刚刚植霖的头发,就从他的掌心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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