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状似无奈的说:“父皇常说你顽劣的像个泼猴儿,可最后驾崩时却唯独念叨着你,朕那时就在想父皇果真最是疼你。”

    说到这里皇帝灰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却也只是维持了一瞬。

    “如今,朕也快走到头了,没想到心头依然最挂念的人是你,你我兄弟二人……罢了!”

    皇帝想说什么,可最后却摆了摆手幽幽吐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眸光涣散却又固执的望着笔直跪在地上的谢运。

    “朕今日将大周的命数尽交于你手,无论你心中作何感想,朕都要你现在当着朕的面发誓,终身不娶不纳不留嗣。”

    皇帝这话一出谢运瞬时抬起头看向他,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好似过往的兄友弟恭全部在这一刻彻底撕裂了伪装。

    两位钦定的辅政大臣也露出震惊之色。

    皇帝看似毫不退让,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传位诏书以下,此刻就算谢运开口拒绝他也无可奈何。

    于是在谢运深沉难以言喻的沉默中,皇帝掩唇咳了一下。

    随后自嘲似的说:“朕以为,朕临死之前将所有骂名都带走是为你好,如今看来不尽然……”

    皇帝语速很慢,语气带着几分飘忽,好像下一瞬就会咽气。

    只是不等他说完,谢运便垂下眉眼低低笑出了声。

    “皇兄所虑极是,臣弟自愿发誓,此后终身不娶妻不纳妾不留子嗣,只一心辅佐幼帝,挑任大周梁柱,至死方休!”

    谢运盯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只是每说一个字神色便轻淡一分。

    话毕,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空气中寂静的仿佛定格一般。

    许久,皇帝才低低笑了一声,垂着眉眼手指摩挲着锦被上云团紧簇的龙纹。

    片刻,那明黄色的龙纹眼睛,一滴鲜红刺目的痕迹快速晕染开来,接着一滴,两滴,三滴……

    很快,锦被上那条云团紧簇的龙纹便彻底被鲜血晕染了一遍。

    “陛下?”

    “摄政王,圣上这……”

    身为内阁辅政大臣的卫珣犹豫再三,看向兀自垂头不语的谢运,小声开口说。

    “摄政王,皇上……”

    谢运没说话,过了须臾才抬头,看到皇帝头歪在一边一动不动,他声音沙哑地说:“太医!”

    太医本就安静的侯在外面,这会儿一召唤立马出现在皇帝榻前,有条不絮的诊脉。

    片刻退后一步伏跪在地,哭喊一声:“皇上驾崩!”

    **

    银九坐在榻上凝望着矮几上的烛火,大周的冬夜并没有西凉国那般干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当丧钟响起时,银九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到春草伏跪在地。

    “这是什么声音?”

    “公主,这是宫里报丧的钟声,钟声响二十七下是大丧之音,表是中宫与福寿宫,若是钟声响四十五下,则是代表龙驭宾天的意思。”

    银九站起身微微蹙起眉头,心想:“该不会是那个病秧子皇帝死了吧!”

    沉重又悠远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暗夜中,整整四十五下。

    最后一下恰巧伴随着天光破晓,当光芒重新笼罩在这巍峨的玉宇琼楼时,已然不知不觉为它换了新的主人。

    银九本就长途跋涉来大周,昨晚一夜没睡,如今又要跟着去给皇帝服丧,整个人都颓靡的不行。

    可她在这皇宫里谁也不认识,自然也不会有人心疼体谅她。

    跟随着皇帝驾崩,后宫人人都沉静在各自的计较算计中,虽然表面上一眼望过去,人人面上都带着悲痛欲绝的神色。

    但在银九看来,能够浮于表面的东西,最是虚假。

    皇帝封她为容妃,是占据四妃之一的妃位,如今比她位分高的就一位皇后,一位德妃和一位贤妃。

    剩下的那些什么才人,美人,婕妤之类的妃嫔,都是比她位分低很多。

    银九与皇后德妃贤妃各自着素衣伏跪在地,虽然每人膝下都安置着蒲团,可毕竟是寒冬腊月。

    昨晚下了半夜的雪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整个皇宫都覆于冰天雪地中。

    来服丧的大臣和嫔妃,就跪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数九寒天里,所有人都冻的直打颤。

    银九眸光掠过那些陌生的面孔,皇后她昨夜是见过的,今日褪去华服金冠,整个人神色低迷,捏着帕子默默拭泪。

    她旁边的另一位女子长的特别端庄,怎么说呢!

    就像冷月浮雪,跪姿挺直没有半分塌陷的迹象,就像要把那份体面刻进骨子里似的。

    此人正是位列四妃之首的德妃,姓花名柔!

    而与她并列的另一位则长的很柔媚,虽然因着大雪冻红了脸,但那眉眼晶亮又有神气。

    与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就像她是来参加一场无关紧要之人的丧礼,仅此而已!

    不用说,如今能在这种场合下如此得意的女人,唯有新帝的生母贤妃了。

    皇帝临驾崩前立三皇子谢婴为新帝,三皇子生母就是皇帝口中那个聪慧,但善钻营的贤妃。

    按理来说,能以贤字受封,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善钻营的女人。

    但皇帝对贤妃的评价却是非常中肯,在一群愁眉苦脸的女人中,贤妃温茉儿满是胜利者的神情,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自己的儿子荣登大宝,估计换作是谁都只怕压不住心里的狂喜,这是人之常情。

    正当银九胡思乱想之际,一身素衣长袍的谢运与另外两人一同走到了皇帝的棺椁前。

    今日的谢运没了慵懒散漫的调调,沉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账似的。

    对方狭长眼睛微微垂下,一手扶着棺椁的边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许久谢运才收回手,将双手拢在袖中,漫不经心的说:“张公公,宣旨吧!”

    张公公是皇帝的内侍,卡着尖锐的嗓音,一字不落的宣读了皇帝的遗诏。

    皇帝驾崩前膝下共有三女两子,大公主乃皇后所出,二公主是德妃所出,三公主与三皇子俱出自于贤妃,乃是一对双生胎。

    至于最小的五皇子,则是宫中一位位份底下的才人所出,生母出身不好,所以虽是皇子却也不得皇帝喜爱。

    而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早已夭折,所以皇帝在子嗣上很是单薄。

    张公公话音刚落,跪在贤妃身旁的三皇子谢婴就被推了出去。

    银九看着那孩子约莫只有六七岁,目光胆怯又害怕,不停的想用手去拽贤妃的衣袖,可推他出去的正是他所依赖的母妃。

    母子二人在那里拉扯着,谢运终是看不下去了,走到贤妃面前伸手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

    银九听到那人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后,银九莫名想到了她的大皇兄,他也在她耳边对她说过,别怕有大皇兄在,阿九不会摔的。

    想到这里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谢运怎么能比的上她大皇兄呢!

    他不配!

    银九在心里默默唾弃,耳边传来谢运沉沉的嗓音。

    他说:“吾皇万岁!”

    然后银九就看到那些伏跪在地的人,各个三跪九叩,口中高声三呼万岁。

    在一众匍匐在地的人中,唯有银九跪的笔直,神情茫然又新奇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样子颇有些显眼包的意思。

    然后她就看到谢运眸光虚虚落在她脸上,随后微微蹙眉,好似在指责她不懂规矩,银九直接就气笑了。

    她微微抬了一抬下巴,然后再谢运诧异的目光中,用唇形轻嗤了一下,随后将头扭向另一边。

    谢运冷笑一声抽回目光,等着众人跪拜完小皇帝,他才悠然的说道:“先帝驾崩前,给本王与两位辅政大臣留了一道旨意。”

    他说完这一句,微微挺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先帝下令,后宫凡未生育的妃嫔,一律殉葬!”

    此话一出,所有嫔妃都惊愣在了当场,有的甚至直接被吓的哭起来,有的当场便晕了过去。

    场面一度有些嘈杂,除了银九之外也就那几位孕有皇子公主的妃嫔还算镇定。

    随着谢运一声令下,宫女们便各自端着一杯鸩酒,走到那些未曾生育过的妃嫔面前。

    这是打算直接料理??

    银九看着一个宫女端着毒酒走到她面前,面上向看死人一样怜悯,口中却恭敬的说道:“容妃娘娘请!”

    她觉得很好笑。

    谢运这是在吓唬她?

    还是想趁机除掉她?

    银九看着眼前已经有人饮下毒酒,随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妃嫔,她阴恻恻的嗤笑一声。

    “大周皇帝,这是想让本公主给他陪葬?”

    她伸手接过那杯鸩酒,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酒杯在她手里轻轻摇晃了几下,所有人就看到,下一瞬那眉眼带嘲讽笑意的西凉国小公主,一手掐着她面前宫女的脖子,将那杯毒酒尽数灌进对方张开的口中。

    随后向丢垃圾一样,将那宫女丢到了地上,抽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指尖上沾染的酒水。

    “本公主千里迢迢来大周和亲,亲没和上,反倒还要搭上命?啧,谢运!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所有人……

章节目录

和亲公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天南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南雀并收藏和亲公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