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微打量着素玉,素玉见众人都在,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院子里的事,难道说她在里头听到了怪声?素玉闷声怯怯地不答话。

    荷盈这才发觉素玉不见了,李寸微正审着素玉,荷盈撇开云岫的手,上前去帮素玉说话,云岫淡淡地掸了掸衣袖站到李寸微身边。

    “素玉是我带来的,方才席间吃醉了酒,一时没曾注意到她来了这儿,许是迷了路。”荷盈替素玉向李寸微解释。

    云岫道:“三姐身边的这个小娘子,做事向来随心,不是汴京的人,我瞧着她也是无心之举,只要没惊扰外祖母就好。”

    李寸微看了眼荣国夫人的院子,确实不像发生过什么,再说素玉是荷盈带来的人,为了长公主的面子,也不能拿素玉怎么办,况且又有云岫为她说了话,身后一众姑娘还等着她。

    “原是这样,那便请她一道走吧。”李寸微面上抹开笑,领着一行人继续往前去。

    李寸微本想在赏花宴上同荷盈说些什么,但苦于荷盈要和其余贵女周旋,一直没能寻到机会,这场赏花宴来得太过突然,不像她做东,像是云岫在当家。

    说来也怪,云岫很少来李府,昨日找人来说要替她在李府办一场赏花宴,害得她彻夜没睡好觉,就是为了盯着几朵花儿开没开,若不是听着荷盈会来,她才不会这样草率的请人来。

    子时,银月高挂,月色昏沉,风一阵阵的吹,李寸微合上了窗,她瞧着今夜的风怪得很,桌案上的信被吹落,李寸微忙去捡了起来。

    树枝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发怵可怖的簌簌声,李原和李柏正穿过花苑,二人在谈续弦一事,李柏正想再娶一个汴京的闺秀,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等着上门去下聘。

    “这事你且放一放,再过些日子再说,且等你妹妹嫁了再说。”李原皱了皱眉,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混小子,偏偏李寸微又是个女儿,若她是个男子,说不定也能中个状元,光耀门楣。

    可惜啊,可惜啊,李原在心里叹道,先前为了让杨适从利州调回来已花了不少的心思,现在倒好转头就变了局势。

    李柏正一听这话,心里瘪了一口气,他愤愤然道:“余凝都死了两年了,再过两年爹你还要不要孙子了?”

    余凝嫁进李府一直无所出,李柏正为此没少纳妾,起先刚嫁进来的那段时间,他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余凝生得不如汴京女子明媚,她的一颦一笑都承了扬州的风情,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温婉,李柏正与她只是父母之命,在娶余凝之前他不曾见过她,到大婚那日他才知自己妻子竟然是扬州美人。

    商贾人家的女儿能嫁给他,按常理讲是要费尽心力讨好他,可余凝却恰恰相反,她不奉承他,也少拿正眼看他,真是奇了怪了。李柏正见不惯余凝甩冷脸子,诺大的汴京怎得就她一个人是扬州来的?

    成婚的几年里,余凝规规矩矩,什么都挑不出错,只是很少出府,有人递了帖子她也不看,李柏正有几次与余凝同房,余凝一动也不动,再往后他也不再见余凝。

    至于她究竟是因何而死,李家无人在意,死了就死了,厚葬了事。

    “且放一放,待到局势再明朗些了再做打算。”李原摇了摇头,看李柏正一点没将心思放在朝廷上,他道:“你好生照顾祖母才是,就将这些事先放一放。”

    荣国夫人已有百岁,前些年有太医说荣国夫人大限将至,都觉无望之时,是李柏正说要潜心照顾祖母,而后他在后院中尽心侍奉了几年,就见荣国夫人脉象逐渐平稳起来了。

    想着想着,李原就已走到了荣国夫人的院前,夜风急躁,吹得里头的一棵果子树摇摇欲坠,李柏正见此,急说:“爹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去看着祖母。”

    李原道:“去吧。”

    话音刚落,原先的疾风变成了大风刮过,劲风吹得人难以站稳,果子树呼啦啦地作响。

    “怎么起了妖风?”李原抬手挡风,李柏正为难地睁开眼,风吹得太急,把树上结的果子都吹落了。

    星夜灿烂,李原打算等到风停再走,不过片刻风当真停了,但停的诡异,像是被忽然切断的水流。

    狂风骤停,李原甩了甩袖子,见着院子里的石灯被吹灭了几盏,蓦然胆寒起来,他正要离开,耳边倏的传来咻咻声。

    李柏正才刚进院子就瞧见一道黑影在院里来回窜动,快得让人看不清,看到此幕他手忙脚乱的往外跑,乍一看李原还没走远,他脚下一绊刚好扑到李原脚边。

    “爹,爹,里头有鬼啊。”李柏正拽住李原的衣裳,不敢回头看。

    李柏正愤然踹了踹李柏正,当真有鬼拽着他不放是什么意思,那咻咻声还在,像林子里的猴子窜来窜去,他自问孝敬父母,除了贪权之外,再没有杀过人。

    李原清了清嗓,给自己壮了胆,他朝着院子里喊道:“莫要装神弄鬼,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爹!”

    李柏正颤着声,紧抱着李原的腿不起身,他道:“爹,祖母还在院里。”

    咻咻声停住了,李原见院中没有异动,抬起另一只脚踹开了李柏正,指着他骂道:“王八羔子!抓着你老子不放,是要做什么?”

    李柏正拍袖起身,见李原怒气正盛,他闭了嘴不敢说话,李原拂袖转身。

    “啊——”

    李原两眼一颤,连连后退,眼前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倒站在面前,白头白发遮挡住了她的脸,李柏正站起来两腿一软,又跪到在地,李原蹬着腿往后退。

    白发人愣在远处动,李柏正心一横,连滚带爬地把李原拉起,正当要走,白发人耸动肩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她只一抬脚,就已到了两人面前。

    “你是谁,为何要和李家过不去?。”李原抖着身子问他,李柏正紧扒着李原的手,他瞅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是不是见过。

    难道是自己欠的风流?

    李柏正低眉晃眼,不敢再看一眼白发妇人,妇人一句话不说,猝然伸出利爪动作利索,她头发被风吹开,手上青筋暴起,李柏正认命地闭了眼。

    “母亲!”

    李原惊叫出声,他不可能认错,李柏正半懵着睁眼,祖母分明不能行动,怎么会是眼前的生龙活虎的白发人,再者说,是祖母的话,为何要这样吓他们。

    荣国夫人并未停手,她直指两人的天灵盖,李原往后一靠,两个人跌倒在地,饶是李原再怎么喊娘荣国夫人也不为所动,利爪之上泛着点点红光,尖而利的指甲是要抓死人的,更何况眼前的荣国夫人好似有千金大力。

    不止如此,李柏正低头一看,满院积水,湿漉漉的浅草,水流声环绕在耳,他往后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从那里窜出来了一院子的女尸,各个都口吐白水。

    “爹爹,这是怎么了,儿子是不是没睡醒,怎么瞅见了这么些东西,你打打我。”李柏正心如死灰,两眼一闭就哭了出来。

    “不用我打你——”李原的话还未说完,荣国夫人的手已经打到他面前,身后的吐水女尸也在不听的靠近。

    许是知道再怎么叫都无用,两父子都闭上了眼,已然麻木。

    “天雷地火,妖邪退散。”

    一道白光闪过,耳边乍然传来雷声,两人睁开眼,但见一白衣道士飞天踏月而来,稳稳落在两人身前,他手指一曲一伸,在荣国夫人的背后来回点穴,随后院中的吐水女尸跟着消失。

    李柏正的衣裳湿透了,浑身都粘着汗,看到有人来救了他们,李原忙站起身。

    “大师,多谢你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你,我父子二人不知该如何办,恐怕要丧于我母亲之手。”李原看着荣国夫人被定在远处,他上前撩开了白发,确认那就是荣国夫人,可究竟是为何会这样。

    白衣道士手拿拂尘,半阖着眼看向周遭,一片狼藉,他不紧不慢道:“施主,这儿来过邪祟,借了老夫人的身。”

    “邪祟?什么邪祟。”李柏正惊道,余光扫过果子树后的太湖石,“这儿是祖母的院子,极少有人来,怎么会有邪祟。”

    白衣道士似是而非地颔首,李原厉声打断李柏正的话,“大师,是何邪祟?何时来的,往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母亲百岁有余,今日忽地生龙活虎地要吃人,还请大师留下帮我们驱驱邪,不论多少酬金,我都付得起。”李原恳求着白衣道士,今日的情形只一回想便觉胆战心惊。

    这院子里竟还藏了邪祟,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异常,怎么今日就发生了遭事。

    “并非酬金的问题,在下途经此地,本就是为寻妖邪而来,遇着你们这儿有异动才擅自入府来。”白衣道士正值青年,眉目清秀,说话时淡然随心,他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纸贴在荣国夫人的后背。

    驱邪符冒出淡淡的一层金光,他口中念着,不消片刻,符纸在他的手中燃成了灰,荣国夫人倒地不起。

    李原俯下身,抱着荣国夫人,“母亲。”

    这时李原发觉荣国夫人与刚才的样子有所不同,眼前的昏睡着的人才像是他的母亲,方才全然像个恶鬼,虽和荣国夫人一体,却也晓得并非同一人。

    李柏正也跟着李原跪到荣国夫人身边,白衣道士见此,说:“老夫人命数已尽,魂魄还被强留在这世间,当真是可悲啊。”

    李原一惊:“大师你此话何意,你说我娘死了?”

    “你胡说些什么,太医都说祖母脉象平稳,何所谓命数已尽,你救了我和我爹,也不可胡言乱语。”李柏正言辞激动。

    白衣道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别人的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到头来不过是他们自己不肯接受罢了。

    “两位信与不信与我无关。”说罢,白衣道士抬脚就要走。

    李原追了上去,事关荣国夫人还有吐水女尸,一切都尚未弄清,放走了高人谁来救他们。

    “大师,这院中邪祟可还在?”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看着院中的积水,刚才那幕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未防止日后再有变故,他必须要留下这个道士。

    白衣道士停步,问道:“今日这院中可有来过什么人?”

    闻言,李柏正即刻回想起了白日里出现在院中的人,他道:“今日祖母院里却有一人来过!”

    “那人不知是谁,我追出去看时已然跑远。”李柏正回忆着那人的背影,“是个姑娘,今日妹妹在花苑中设了赏花宴,花苑离祖母的院子最近,想来是有人闯了进来,以此谋害祖母!”

    李原道:“快些叫你妹妹来。”

    李柏正着急忙慌地去找李寸微,李原则带着白衣道士到堂内喝茶,李寸微见着有外人在堂内坐着,来时李柏正将院子的事说了一遍,可她不信会有这样荒唐的事,直到见到了白衣道士她才确信。

    “好妹妹,你当真以为我哄你呢?”李柏正揪着衣裳,一脸苦楚,“你瞧瞧,满院子的女尸吐着水,哥哥的魂儿也差点去了。”

    李寸微踌躇半晌坐到了白衣道士的对面,白衣道士从容不迫的喝着茶,他将拂尘放到一旁,半眯着眼看李寸微。

    李原道:“快些说一说,今日你都请了那些人来。”

    李寸微哪里知道有哪些人,她是用的云岫的名去请人,这汴京的闺秀她不大认识,这会要她说出来实在是难为情。

    “爹爹,今日的人多,我记不得到底有哪些人了。”李寸微想了想,午时席面的人都在,去了祖母的院子的,只有一个人。

    但那人是淑庆公主的人,她将来还要靠她和长公主接触,假使将人说了出去会不会得罪了她,可若不说,问道了云岫,也是会知道有谁近了祖母的院子,到那时她瞒也瞒不住。

    “妹妹,你快些想一想有谁是去了祖母的院子,你可知祖母现下面色煞白,幼时祖母待你我这般好,这会你得好好想想。”李柏正看她犹豫半天说不出话来,急得他拿幼时的事来说。

    李寸微暗自着急,荣国夫人对待子孙亲厚,对下人更是体恤,而今祖母出了事,她如何能不急。

    “确实有人去过祖母的院子。”

    李寸微顿了顿,李原和李柏正齐声问。

    “是谁!”

    “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她不是汴京的人,是淑庆公主的朋友,我也不知其来历,只晓得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李寸微眉心一拧,“祖母现下如何,我去照看吧,祖母身边得有人在。”

    白衣道士疑道:“那人竟不是汴京的?问题或许就在此处,我先前观星象,曾有祸星自西面来,而今看来或许就是此人。”

    西面?

    李原心下大骇,先前他曾找司天监监正问过占星一事,那时杨适在利州,他为让这个侄儿回京,刻意找其在官家面前说起此事,为的就是让官家相信利州有人福星在。

    而今利州竟然是出了祸星?可当初监正同他说的是西面却有福星在,只是从天而降不知其根基。

    怎么到了白衣道士这儿就变成了祸星,难道是监正占错了?

    “此人既是淑庆公主带来的,当初你瞧见了为何不拦下那女子,反倒放走了他们?”李柏正问道,“你若是当时扣下她,兴许今夜就能被大师收伏了。”

    李寸微气道:“哥哥说得这样好听,你可想过那是荷盈公主带来的人,我如何能拦下她,我又有什么身份拦下她,哥哥你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轻松了。”

    话落,李柏正才觉是他的过错,一心只想着要将那女子捉住,反倒忘记了这些。

    提及淑庆公主,那背后必然是有长公主,李原心里犯了难,可倘若那女子真是邪祟,想来长公主和淑庆公主也会知其苦心,不论如何都要叫那人捉过来说个清楚。

    李原向白衣道士恳求道:“大师可愿随我进宫一趟,若是真见到了妖邪,我等怕是无能为力,何况那人身边有淑庆公主,怕伤着贵人了。”

    白衣道士道:“是皇家的人,若是办得不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人可要想清楚。”

    李柏正问道:“大师是从何处来,又是师承何人?可否说与我听听?”从这人一出现,李柏正心里就揪着,总觉这道士来历不明,将他们诓了进去该如何是好?

    “大人,我从熙州来,不过来汴京已有两年,在大相国寺修行,佛道不分家,今日若非感应到有邪祟异动,断不会来此处,若小公子觉得我别有用心,那便让离开便是。”白衣道士拿起拂尘,含笑说道。

    事关重大,当真有邪祟进了宫,恐怕将来也是一大祸事,今日她祖母遭了难,那明日是否姑姑和云岫也会因此受伤。

    李寸微起身,出言挽留:“若他日宫中有了难,想必大师也会前往,我祖母今夜受害,我不能旁观,明日爹爹和哥哥便带着大师一同进宫可好。”

    李原一听,眸光一闪,也跟着起身上前说:“大师,明日你可否跟着我进宫去看一看那邪祟是否为真。”

    “大师方才是我的不对,并非是我不相信,而是我心里好奇,才问了一嘴。”李柏正见父亲和妹妹都开了口,也只好跟着好声挽留。

    说来说起,终是要将那人揪出来,也好让他看看究竟是谁撞破了他的好事。

    翌日一早,白衣道士就跟着李原和李柏正进了宫,李原声泪俱下哭到了杨佶的面前,殿内他哭得悲恸。

    杨佶一大早听着他的哭声,连连皱眉,碍着李淑妃的面子的,他又不得不听一听。

    “何事如此悲恸。”

    ......

    今日碧空如洗,朗日高照,银竹带着素玉在殿外采花,银竹想着到了夏日总要做些冰酥酪来吃,清甜爽口,夏夜吃最是舒心。

    荷盈这会正在殿内练字,见银竹和素玉在外提着竹篮采花,心里无端升起愁绪,就在昨日素玉又问了她该如何回天。

    荷盈给不出素玉要的答案,于她而言,素玉的话如同说笑,她不过是个世俗中的凡人,如何能知道这些,但素玉的眼睛没有说谎,她的双眸带着渴求脱离的欲望。

    那天夜里素玉坐在她窗边,似月皎暇无缺,唯一的缺憾便是,素玉太冷了,她的冷并非性子和心思,而是一种随心带来的淡漠。

    较真的来说,素玉为人真诚,知恩还恩,对万事万物仿佛都有一颗悲悯的心,或许真的只有仙人做得如此漠然。

    于是荷盈没忍住问素玉:“若回不去仙界,你当如何?”

    素玉绞着衣袖的手一顿,迎着一抹银光,她淡声说:“荷盈,我并非常人,亦无所牵挂,我总会回去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若有天你发觉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允许你将我忘记,又或着在我离开之后,关于我的记忆就会自然消失,你总会忘记我的。”

    荷盈不知如何回素玉的话,她的一字一句都坚决,假使真有仙人,她只愿素玉能活得快活些。

    荷盈柔声道:“我不会将你忘记。”

    荷盈上前去握住素玉的手,触到素玉的那瞬,荷盈才知仙人的身子是冷的。

    思绪逐渐转回,荷盈写下了素玉二字,她为此写了一首词,若将来她真将素玉忘记,但愿有些诗文曾记得她来过。

    日光倾照在宣纸上,荷盈正落笔要写最后一句,殿外一阵哄闹,笔尖墨滴坠落,荷盈心头莫名慌张。

    银竹慌忙跑进殿内,见到荷盈后,急而迅速地道:“素玉被带走了,被官家带走了!”

    “什么?”

    荷盈手蓦然一松,宣笔陡然滚到纸上,墨汁染了一大片原先她写过的地方。

    银竹快速地捋了捋思绪:“是李御史告到官家面前,说素玉是妖女邪祟害得荣国夫人至今昏迷不醒,还带了一个道士进宫来要验明素玉的真身。”

    荷盈瞳眸一颤,顾不上未写完的诗,直奔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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