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走出市图书馆的大门，在台阶的最高处看到熟悉的后脑勺时，婉婉眉心一跳。明明没看到正脸，但她确定那人是谁。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低下了头。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几次抬起脚又放下，多次重复，直到觉得再这样下去路过的人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病了，她才慢吞吞地挪动脚步。
一步。
两步。
……
装作没看见地从他身边走过。
下台阶后，慢吞吞的步伐转瞬变成了疾走，怕身侧的单肩包晃动，婉婉用力地捏着肩带。
她走路的动作僵硬，脚步却快，整个人看上去很违和。
直到整个人落在台阶的最下面，婉婉吐出一口气，那种被洪水猛兽追赶的紧迫感消失了。
不远处的广场热闹非凡，中间的圆形喷泉在空中变幻着水花，多的是嬉戏打卡的人。
望着这一幕，婉婉没来由一阵轻松。也是这时候，在全身都处于放松的状态后，她才敢回头看一眼高处的人。
少年蹲在台阶的最高处，处于一种俯视万物的角度。他左胳膊悬于膝前，一截白的发亮的腕骨荡在黑裤子前，莫名的抓人眼球。
他双目眺望远处，可能也在看广场中央的喷泉。
等公交车的间隙，婉婉从单肩包中拿出借的书，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面上凸起的书名。这本书她想看很久了，之前图书馆一直处于外借状态，今天在馆看到它后，婉婉别提有多高兴。
等回去后，什么也不做，先把这本书看完！想到这，婉婉露出开心的笑。
把书放进单肩包，脸上满足的笑还是没能散去。准备看一眼公交车什么时候来，她抬头，右前方站了个穿着黑裤子的人。
满足的笑就这么硬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裴绪衡走到公交站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木凳子上埋头傻乐的女生。往常见到他就像小白兔见到大灰狼的人，现如今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
这样的夏婉婉是初见时的夏婉婉。
裴绪衡心头一动，他走到她的右前方。心里有个恶趣味，想看看她突然发现他后，会露出什么样的慌张表情。
但她太过于沉浸了，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笑出了声。
正当裴绪衡以为要看不见她慌张的表情了，下一秒，她收起书，抬头——
他在她脸上看到了笑意的凝固。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措。
他看到她又像个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
明明就是充满恶趣味地想看她的害怕，可当她真的做出了这些反应后，裴绪衡感觉他心里的怒意在腾升。
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冷冷的笑。
公交车来了，婉婉硬着头站起身，她也想大大方方从他身边走过，但是身体下意识地就变得畏缩了。
上车，刷完卡，看到后座还有空位，她向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走去。
身后忽然响起“学生卡”。
婉婉大脑飞快运转，刚刚的站台，几乎都是老人，唯有的两个年轻些的看上去也三十出头了，而和她一样拥有学生卡的……
她回头。
黑裤子少年收好卡，抬头望来。
车厢昏暗，这一下子的对视，婉婉看不清他眼瞳的情绪，只莫名觉得窒息。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坐到位置上的，或许是司机看她站在车厢中间迟迟没有反应，唤了她一声让她坐好，又或者是……
总之等她反应过了，人已经坐在了刚才看中的后座第一排上了。
再然后，一站过后，那人为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让了前面的座位，大步向她走来。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经在她旁边坐下了。
平常看着瘦削的少年，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高大，公交车内的座位间距过小，放不下他的腿，她看到他有一条腿偏向过道。
这样一来，他把她的出路堵得死死的。
这一路上，婉婉显得特别忙，不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就是在看公交车上的小电视播放。她什么都敢看，就是不敢看身边的少年。
单肩包的肩带不知道第几次握紧又松开，公交车一站一站停过去。
终于，广播里温柔的女人播报“下一站，阳光小区”。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婉婉被眼前的现实打败，她等会应该怎么出去？
和裴绪衡说“不好意思让让，我到站了”“那个，可以借过一下吗”，脑子还在胡思乱想，只听广播响起“阳光小区站到了”。
身侧高大的少年很突然地站起了身。
婉婉以为是他知道她要下车，给她让了位置，但随后，他大踏步地向后车门走去，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婉婉：“…………”显然，刚刚她想的太多了。
司机见没人下车，在要关车门的时候，婉婉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下了车。
站在公交站台，婉婉不住地想，她真是有病。
被裴绪衡扰乱了思绪。
差点坐过站。
***
从公交站台到居民楼要步行十五分钟。婉婉不急，她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袋挂面，当作晚饭。
时值四月末，又是下午，空气中有了明显的燥意。
便利店的老板靠坐在收银台，旁边的小风扇正在工作，呼呼的风声混合着他偶尔的鼾声弥漫在房间内。
稍稍犹豫了一会，婉婉开口：“……老板，我来买东西。”
原本还在打盹的老板忽地抬起头，眼里哪还有刚才的困顿，那样子好似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去挑吧。”
便利店的货架只有六列。
每一列都放着相近的货品，挑选起来很方便。
婉婉目标明确地向第四列货架走去，那里有诸多杯面、袋装面。
走过琳琅满目的泡面，性价比极高的挂面映入眼帘。
婉婉弯腰拿起常吃的那款。
身后的货架突然晃了晃。
婉婉偏头。
她身后原本叠放着满满礼盒装饼干的货架，此刻缺了一个口。从那个空缺的口里，婉婉看到了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睛。
蓦地，她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在这？
等他走到她面前，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身体也说不上是害怕还是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
货架的间距一个人通行很宽敞，要是两个人在同一处就显得有点拥挤。加上他就站在她面前，人还高大，婉婉只觉得眼前压了一座大山。
挤压着她周围的空气。
她后退，他就低头靠近一步。
便利店很安静，整个人倚在身后的面堆，婉婉紧张地开口：“你……”
裴绪衡望着她额前不断冒出的小汗珠，原本的不痛快消失了大半。明明知道应该恨她，可还是惹不住想要靠近。
想要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
看着她的胆怯，他只感觉他的血液在翻腾。
“在躲我？”
“没有。”这一次她回得倒是坚定。
自从见识过他的阴晴不定后，婉婉从心底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但她知道，再不想，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一定不能把抵触表现出来。
不然，保不准他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裴绪衡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抬起头，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勾起了婉婉耳边的发丝。
动作亲昵地把发丝挽到她耳后，微微低头，狭眸对上她的杏眼。
“好歹同学一场，那图书馆门口，公交车上，怎么没和我打个招呼？”
本来婉婉想说“没认出你”，但最后，她生硬地憋出一句：“你不也没和我打招呼嘛。”
裴绪衡了然地点点头：“我和你打招呼了，你就会应？”
“嗯。”
他听后，唇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裴绪衡从来没这样笑过，这个瞬间，婉婉竟然从他的笑中看出了点孩子气的纯真。
很荒唐。
他本就唇红齿白，一笑起来，乌发下的脸在发光。
很漂亮。
笑过后，他突然低下头，头轻轻地侧在婉婉右肩，声音很闷：“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再也不想理我了……”
这些天，裴绪衡总是想到器材室的她。
他不想那样的。
可是当时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还有……
他想，或许他骨子里和裴明就是一类人，喜欢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人的喜怒哀乐以及很容易失控。
是啊，确实不想理你了，只想平淡地度过校园生活。婉婉这样在心中说。
她做不到违心地安慰，于是垂下双眸没有作声，左手死死地攥着裤子。
空气越来越稀薄，周遭很安静，谁都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老板，一瓶汽水，一瓶矿泉水！”
那老板可能又在打盹中，被他这嘹亮的一声惊醒，嘴里的絮叨传到了婉婉耳朵。
“小点声啦，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要冰的还是温的？冰的去冰柜拿，温的去那边第六列货架拿。”
“哎呀老板，抱歉抱歉，我看你手还在挥扇子，以为你没睡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婉婉几乎能想象李灿阳此刻脸上的笑该是多么的灿烂。
真的很奇怪。
没见到他的人，只是一个声音，她就知道是他。
她被他声音里的欢乐感染，下意识地想要踮起脚尖，扬长脖子向那边看去。
嘴角也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老板嘴硬道：“我是没睡啊！我只是嫌你太吵了！”
“你明明……”李灿阳不服。
“灿阳。”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不服气，她的声音好似镇定剂，一下子把李灿阳从想与人好好的battle中拉回。
是李朵儿。
婉婉不会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裴绪衡见证了她的眸子一下亮起到灰暗的全部过程。
如果她偏头就会发现身侧的少年眸色如墨。
脸上满是乌云。
正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唔。”
脖子上忽然传来刺痛。
好一会，婉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裴绪衡……他在干什么……
他咬她的脖子？？？
他有病吧！
反应过来，婉婉一把用力地推开了他。这正是他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被这样用力一推，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货架。
货架被撞得大幅度晃动，但最终还是稳了下来。
货架外的道路响起脚步声，随后是少年的一声“咦”。他在惊奇中歪头向第四列货架探出脑袋，目之所及里面的男女，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看到李灿阳的那刻，婉婉忽然好想哭。
她好想立马跑到他身边抱住他，就像小时候，他被人欺负了，什么话也不肯说，默默地缩在她怀里哭。
但是——
身后的人箍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地把她往后拉。
李灿阳站在货架的出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些，对他的眼睛和大脑都是不小的冲击力。
他看到那女生耸动着肩膀，好像哭了。这才意识到，里面的两人或许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可是他还是没有制止。
“灿阳，发生什么了吗？”不远处柜台前的李朵儿在问他。
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向第六列走去。他想走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马上回到朵儿身边。
这里太可怕了。
他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朵儿。
终于，他说：“没什么，刚才撞了一下货架。”
至于在四列的男女，她们有什么样的怨恨纠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被裴绪衡用力地掐住脖子，整个人往上一提，甩在货架上，婉婉没觉得多疼。
她无力地垂下手，不再挣扎。
比起身体的疼痛，这一刻，她只感觉心疼。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人残忍地掐灭了。
她好像总是寄希望于别人……
李灿阳明明知道她在求救，但他仍然选择漠视。
是她把李灿阳想的太好。
她以为他是乐观善良，是会见义勇为的好少年。
实际上李灿阳这人，连他父母都没能看穿他的内心。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把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给了一个人，他很会伪装，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别人，和他没关系。
他在被爱的环境长大，却有一颗极度残忍的心，某种程度上，他比裴绪衡更可怕。
那张脸。
裴绪衡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
第一次见到李灿阳是在学校附近，那天他跟在夏婉婉身后走出校门。
她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了。
其实跟着她走出校门也不能干什么，但他就是跟上去了。
他看到李朵儿挽着一个男生和她打招呼了。
也看到她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站了很久。
他以为，她是羡慕。
但这一刻，他看着她脸上的失魂落魄，忽然明白了一切。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紧，巨大的疼痛让裴绪衡冷汗直冒。
他控制不住心里的暴戾，再次用力捏住她纤细的脖颈，眼睛红的能滴出血。
“夏婉婉，你喜欢他？你竟然是喜欢他！”
婉婉艰难地扬起头，迷离中，她看到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在翻滚。
至于是什么情绪。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是嫉妒，是浓烈的嫉妒以及得不到就毁了的心态。
在老板来劝阻前，婉婉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夏婉婉，你喜欢他，你怀着巨大的欣喜希望能被他救，可他当你空气，冷眼旁观。他现在应该又回到那个女生身边了吧，你的心痛不痛，是不是痛到感觉要被撕裂了？”
裴绪衡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希望夏婉婉也是。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低下了头。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几次抬起脚又放下，多次重复，直到觉得再这样下去路过的人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病了，她才慢吞吞地挪动脚步。
一步。
两步。
……
装作没看见地从他身边走过。
下台阶后，慢吞吞的步伐转瞬变成了疾走，怕身侧的单肩包晃动，婉婉用力地捏着肩带。
她走路的动作僵硬，脚步却快，整个人看上去很违和。
直到整个人落在台阶的最下面，婉婉吐出一口气，那种被洪水猛兽追赶的紧迫感消失了。
不远处的广场热闹非凡，中间的圆形喷泉在空中变幻着水花，多的是嬉戏打卡的人。
望着这一幕，婉婉没来由一阵轻松。也是这时候，在全身都处于放松的状态后，她才敢回头看一眼高处的人。
少年蹲在台阶的最高处，处于一种俯视万物的角度。他左胳膊悬于膝前，一截白的发亮的腕骨荡在黑裤子前，莫名的抓人眼球。
他双目眺望远处，可能也在看广场中央的喷泉。
等公交车的间隙，婉婉从单肩包中拿出借的书，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面上凸起的书名。这本书她想看很久了，之前图书馆一直处于外借状态，今天在馆看到它后，婉婉别提有多高兴。
等回去后，什么也不做，先把这本书看完！想到这，婉婉露出开心的笑。
把书放进单肩包，脸上满足的笑还是没能散去。准备看一眼公交车什么时候来，她抬头，右前方站了个穿着黑裤子的人。
满足的笑就这么硬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裴绪衡走到公交站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木凳子上埋头傻乐的女生。往常见到他就像小白兔见到大灰狼的人，现如今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
这样的夏婉婉是初见时的夏婉婉。
裴绪衡心头一动，他走到她的右前方。心里有个恶趣味，想看看她突然发现他后，会露出什么样的慌张表情。
但她太过于沉浸了，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笑出了声。
正当裴绪衡以为要看不见她慌张的表情了，下一秒，她收起书，抬头——
他在她脸上看到了笑意的凝固。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措。
他看到她又像个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
明明就是充满恶趣味地想看她的害怕，可当她真的做出了这些反应后，裴绪衡感觉他心里的怒意在腾升。
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冷冷的笑。
公交车来了，婉婉硬着头站起身，她也想大大方方从他身边走过，但是身体下意识地就变得畏缩了。
上车，刷完卡，看到后座还有空位，她向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走去。
身后忽然响起“学生卡”。
婉婉大脑飞快运转，刚刚的站台，几乎都是老人，唯有的两个年轻些的看上去也三十出头了，而和她一样拥有学生卡的……
她回头。
黑裤子少年收好卡，抬头望来。
车厢昏暗，这一下子的对视，婉婉看不清他眼瞳的情绪，只莫名觉得窒息。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坐到位置上的，或许是司机看她站在车厢中间迟迟没有反应，唤了她一声让她坐好，又或者是……
总之等她反应过了，人已经坐在了刚才看中的后座第一排上了。
再然后，一站过后，那人为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让了前面的座位，大步向她走来。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经在她旁边坐下了。
平常看着瘦削的少年，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高大，公交车内的座位间距过小，放不下他的腿，她看到他有一条腿偏向过道。
这样一来，他把她的出路堵得死死的。
这一路上，婉婉显得特别忙，不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就是在看公交车上的小电视播放。她什么都敢看，就是不敢看身边的少年。
单肩包的肩带不知道第几次握紧又松开，公交车一站一站停过去。
终于，广播里温柔的女人播报“下一站，阳光小区”。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婉婉被眼前的现实打败，她等会应该怎么出去？
和裴绪衡说“不好意思让让，我到站了”“那个，可以借过一下吗”，脑子还在胡思乱想，只听广播响起“阳光小区站到了”。
身侧高大的少年很突然地站起了身。
婉婉以为是他知道她要下车，给她让了位置，但随后，他大踏步地向后车门走去，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婉婉：“…………”显然，刚刚她想的太多了。
司机见没人下车，在要关车门的时候，婉婉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下了车。
站在公交站台，婉婉不住地想，她真是有病。
被裴绪衡扰乱了思绪。
差点坐过站。
***
从公交站台到居民楼要步行十五分钟。婉婉不急，她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袋挂面，当作晚饭。
时值四月末，又是下午，空气中有了明显的燥意。
便利店的老板靠坐在收银台，旁边的小风扇正在工作，呼呼的风声混合着他偶尔的鼾声弥漫在房间内。
稍稍犹豫了一会，婉婉开口：“……老板，我来买东西。”
原本还在打盹的老板忽地抬起头，眼里哪还有刚才的困顿，那样子好似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去挑吧。”
便利店的货架只有六列。
每一列都放着相近的货品，挑选起来很方便。
婉婉目标明确地向第四列货架走去，那里有诸多杯面、袋装面。
走过琳琅满目的泡面，性价比极高的挂面映入眼帘。
婉婉弯腰拿起常吃的那款。
身后的货架突然晃了晃。
婉婉偏头。
她身后原本叠放着满满礼盒装饼干的货架，此刻缺了一个口。从那个空缺的口里，婉婉看到了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睛。
蓦地，她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在这？
等他走到她面前，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身体也说不上是害怕还是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
货架的间距一个人通行很宽敞，要是两个人在同一处就显得有点拥挤。加上他就站在她面前，人还高大，婉婉只觉得眼前压了一座大山。
挤压着她周围的空气。
她后退，他就低头靠近一步。
便利店很安静，整个人倚在身后的面堆，婉婉紧张地开口：“你……”
裴绪衡望着她额前不断冒出的小汗珠，原本的不痛快消失了大半。明明知道应该恨她，可还是惹不住想要靠近。
想要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
看着她的胆怯，他只感觉他的血液在翻腾。
“在躲我？”
“没有。”这一次她回得倒是坚定。
自从见识过他的阴晴不定后，婉婉从心底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但她知道，再不想，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一定不能把抵触表现出来。
不然，保不准他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裴绪衡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抬起头，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勾起了婉婉耳边的发丝。
动作亲昵地把发丝挽到她耳后，微微低头，狭眸对上她的杏眼。
“好歹同学一场，那图书馆门口，公交车上，怎么没和我打个招呼？”
本来婉婉想说“没认出你”，但最后，她生硬地憋出一句：“你不也没和我打招呼嘛。”
裴绪衡了然地点点头：“我和你打招呼了，你就会应？”
“嗯。”
他听后，唇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裴绪衡从来没这样笑过，这个瞬间，婉婉竟然从他的笑中看出了点孩子气的纯真。
很荒唐。
他本就唇红齿白，一笑起来，乌发下的脸在发光。
很漂亮。
笑过后，他突然低下头，头轻轻地侧在婉婉右肩，声音很闷：“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再也不想理我了……”
这些天，裴绪衡总是想到器材室的她。
他不想那样的。
可是当时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还有……
他想，或许他骨子里和裴明就是一类人，喜欢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人的喜怒哀乐以及很容易失控。
是啊，确实不想理你了，只想平淡地度过校园生活。婉婉这样在心中说。
她做不到违心地安慰，于是垂下双眸没有作声，左手死死地攥着裤子。
空气越来越稀薄，周遭很安静，谁都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老板，一瓶汽水，一瓶矿泉水！”
那老板可能又在打盹中，被他这嘹亮的一声惊醒，嘴里的絮叨传到了婉婉耳朵。
“小点声啦，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要冰的还是温的？冰的去冰柜拿，温的去那边第六列货架拿。”
“哎呀老板，抱歉抱歉，我看你手还在挥扇子，以为你没睡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婉婉几乎能想象李灿阳此刻脸上的笑该是多么的灿烂。
真的很奇怪。
没见到他的人，只是一个声音，她就知道是他。
她被他声音里的欢乐感染，下意识地想要踮起脚尖，扬长脖子向那边看去。
嘴角也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老板嘴硬道：“我是没睡啊！我只是嫌你太吵了！”
“你明明……”李灿阳不服。
“灿阳。”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不服气，她的声音好似镇定剂，一下子把李灿阳从想与人好好的battle中拉回。
是李朵儿。
婉婉不会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裴绪衡见证了她的眸子一下亮起到灰暗的全部过程。
如果她偏头就会发现身侧的少年眸色如墨。
脸上满是乌云。
正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唔。”
脖子上忽然传来刺痛。
好一会，婉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裴绪衡……他在干什么……
他咬她的脖子？？？
他有病吧！
反应过来，婉婉一把用力地推开了他。这正是他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被这样用力一推，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货架。
货架被撞得大幅度晃动，但最终还是稳了下来。
货架外的道路响起脚步声，随后是少年的一声“咦”。他在惊奇中歪头向第四列货架探出脑袋，目之所及里面的男女，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看到李灿阳的那刻，婉婉忽然好想哭。
她好想立马跑到他身边抱住他，就像小时候，他被人欺负了，什么话也不肯说，默默地缩在她怀里哭。
但是——
身后的人箍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地把她往后拉。
李灿阳站在货架的出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些，对他的眼睛和大脑都是不小的冲击力。
他看到那女生耸动着肩膀，好像哭了。这才意识到，里面的两人或许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可是他还是没有制止。
“灿阳，发生什么了吗？”不远处柜台前的李朵儿在问他。
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向第六列走去。他想走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马上回到朵儿身边。
这里太可怕了。
他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朵儿。
终于，他说：“没什么，刚才撞了一下货架。”
至于在四列的男女，她们有什么样的怨恨纠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被裴绪衡用力地掐住脖子，整个人往上一提，甩在货架上，婉婉没觉得多疼。
她无力地垂下手，不再挣扎。
比起身体的疼痛，这一刻，她只感觉心疼。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人残忍地掐灭了。
她好像总是寄希望于别人……
李灿阳明明知道她在求救，但他仍然选择漠视。
是她把李灿阳想的太好。
她以为他是乐观善良，是会见义勇为的好少年。
实际上李灿阳这人，连他父母都没能看穿他的内心。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把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给了一个人，他很会伪装，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别人，和他没关系。
他在被爱的环境长大，却有一颗极度残忍的心，某种程度上，他比裴绪衡更可怕。
那张脸。
裴绪衡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
第一次见到李灿阳是在学校附近，那天他跟在夏婉婉身后走出校门。
她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了。
其实跟着她走出校门也不能干什么，但他就是跟上去了。
他看到李朵儿挽着一个男生和她打招呼了。
也看到她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站了很久。
他以为，她是羡慕。
但这一刻，他看着她脸上的失魂落魄，忽然明白了一切。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紧，巨大的疼痛让裴绪衡冷汗直冒。
他控制不住心里的暴戾，再次用力捏住她纤细的脖颈，眼睛红的能滴出血。
“夏婉婉，你喜欢他？你竟然是喜欢他！”
婉婉艰难地扬起头，迷离中，她看到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在翻滚。
至于是什么情绪。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是嫉妒，是浓烈的嫉妒以及得不到就毁了的心态。
在老板来劝阻前，婉婉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夏婉婉，你喜欢他，你怀着巨大的欣喜希望能被他救，可他当你空气，冷眼旁观。他现在应该又回到那个女生身边了吧，你的心痛不痛，是不是痛到感觉要被撕裂了？”
裴绪衡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希望夏婉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