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玉台

    时至仲秋,天青风朗。重阳前半月的朝会上,一封奏章递到了陈蒨面前。

    下首,御史中丞徐陵官服象笏,跪在大殿之上,腰板却挺得笔直。

    陈蒨略略翻看了一眼奏章,将奏章甩在了大殿的地上。

    众人都有些胆怯,望向徐陵,却见他神色未变,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颂道:“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这......”台下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安成王陈顼立在首位,不禁捏了一把汗。

    陈蒨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安成王。”

    陈顼上前两步,掀开官服跪下:“臣在。”

    “王府家奴中,可有中丞所说之人啊?”

    陈顼俯首跪在地面上,眼神瞥了一眼徐陵,见后者依旧昂头跪在原地,眼神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陈顼觉得自己背上正在冒出汗水,此刻的官服定当颜色难看。可他如今也无暇顾及官服,只得应着头皮道:“门房小厮之中确有一名唤作华庆,前些日子已被臣发卖了。”

    “因何缘由发卖?”

    “他......他偷了东西。”陈顼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徐陵却冷笑一声:“偷了东西?怕不是偷了安成王的脸面出去耀武扬威吧?”

    陈顼赶忙叩首:“官家恕罪,臣御下不严,有违天家颜面。”

    陈蒨微微咬了下自己的后槽牙,看着陈顼,此时已然明白徐陵所奏确为事实。

    但陈顼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陈蒨虽然恼怒,却不想太过苛责于他。

    思忱了一会儿,他先对徐陵道:“爱卿请起。”

    徐陵站起身来,仍旧立在下首。神色自若地看向陈顼。

    “按我朝律法,官员御下不严者,罚俸两年,安成王,你可认?”

    陈顼听到这个惩罚,不觉松了一口气,刚要谢恩,徐陵那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官家三思。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不敢苟同。安成王乃官家亲弟,流的是天家血脉,代表的是天家颜面。如今安成王纵容手下狐假虎威,必然招致天下子民对朝廷怨声载道,此时若不严惩,今后百姓还能信任朝廷吗?”

    陈蒨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他看着徐陵鬓角依稀的白发,配上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却又透着文人的傲气。

    徐陵仕宦二朝,曾编修《玉台新咏》,乃是天下认可的一代文宗,他此时孤身站在朝堂,可背后所立乃是整个士大夫之流。更不论他随高祖打天下,曾经朝堂之上直指高祖错处,高祖尚且不敢反驳,何况他这位初登大宝不久的皇帝。

    陈蒨看向陈顼,眼里带了些许嗔怒。

    朝堂之上一阵缄默。徐陵向后瞥了一下头,他身后跟随的国子博士张讥便率先跪了下来:“官家明鉴,不严惩安成王,无以正朝纲。”

    身后依次有人跪了下去:“官家明鉴。”

    江令与张讥对视一眼,他立刻掀开官服,跟着也跪下去。

    朝堂之上,文人之流,无不因此而跪。

    陈蒨狠狠地咬着牙根,看了一眼陈顼,呼了一口气,道:“安成王御下不严,纵然手下欺压百姓,有损天家颜面。不严惩无以抚慰天下百姓。今削其官职,贬为庶人,闭门思过三月。其犯事奴仆杖毙,尸首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徐陵跪下来,对着上面叩首道:“官家圣明。”

    此刻大殿之人尽数跪下,齐声颂道:“官家圣明。”

    陈顼将双手紧紧攥住,看向徐陵时,眼眶里的红血丝几乎要将清明吞噬。他抬眼望去,发现陈蒨已经不再看他,于是只好磕头回道:“官家圣明。”

    陈蒨的脸色也并不好看,此刻见状,立刻挥手。

    旁边的内侍便高声喊道:“退朝。”

    徐陵毫不犹豫地起身,挥一挥袖子,率先走出了大殿。

    江令与张讥并肩而行,望着徐陵的背影,他眼里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直言兄果真是人如其名啊!”江令想到张讥刚刚第一个声援徐陵,不住赞叹道。

    张讥脸上并无太多表情:“身为文官,不能征战沙场,若还不能替百姓发一发声,岂非愧对身上这件官服?”

    江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官服上的纹理,抬头望了望天。四角的空间被一道道宫墙分割开来,远处的游云与群山都透着巍峨之感。他不禁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似乎是被某种思想警醒之后带来的震撼。

    陈蒨退朝后,陈顼随着他一道进了书房。

    他命人将门合上,内侍关门的那一刻,听见陈蒨摔碎了一套笔洗。

    “皇兄。”陈顼赶忙跪下。

    陈蒨指着他,手指都颤抖着:“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徐陵?当年他连高祖都敢顶撞,何况是寡人?”

    陈顼跪在下首:“皇兄恕罪,是臣弟疏忽,没有管教好属下。”

    “你疏忽,当下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不知道吗?徐陵是谁?那是一代文宗,就连江令在他面前都要称一声晚辈。他是一个人弹劾你,可你看他身后站着的,那是天下的读书人,是整个朝堂的士大夫!”

    陈顼又磕了一个头:“皇兄,臣弟知错了。”

    陈蒨望了一眼,看到陈顼那与他相似的眉眼,还是叹了气:“你从小和寡人一同长大,寡人最是知道你的性子。如今底下的人见你得势,便想着作威作福,你虽然良善,却也不能任人出去毁你名声。如今那些士大夫几千双眼睛盯着你,你闭门几月,也能让他们稍加放松。待风头过去了,寡人便寻个由头,让你回来。”

    听着陈蒨这话,陈顼心下稍安,立刻磕头道:“多谢皇兄。”

    陈蒨叹了一口气:“伯宗年幼,寡人的身子又时常反复,今后还要靠你这个叔父帮衬着他。”

    陈顼想起自己那位侄子,温吞的眉眼,同陈蒨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因为站了嫡长的身份,被内定为今后的继承人。

    陈顼没有多想,只是对陈蒨道:“皇兄宽心,您福泽深厚,定能建万年功勋。”

    陈蒨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了。如今你已被贬为庶人,久留宫中不合规矩,还是尽早出宫,或者暂出京城,以祈福为由出去避避风头吧!”

    “是。”陈顼退出去,眼中的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而舞坊之中,贺岚刚刚走进去,就听见身后的黛蓝和长乐咬耳朵。

    “听说了吗?今日朝堂上,御史中丞弹劾了安成王!”

    长乐疑惑道:“安成王?他不是最得圣宠吗?”

    “是啊,但这次官家是发了怒,直接将他贬为庶人了!”

    “庶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长乐捂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贺岚被这声音吸引过来,回头望去,黛蓝干脆凑到她身边讲道:“听说是安成王手下打着他的名号出去侵占田地,想给安成王建一处新的山庄,结果抢地的时候不小心打死了人,被闹到了刑部。”

    贺岚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

    “青岚姐姐你说什么?”长乐抬头问道。

    贺岚摇摇头:“没什么。”

    “这位御史中丞,倒真是做了百姓的喉舌,为民请命,着实令人赞叹。”贺岚说这话时,恰好瞥见了身后徐徐走来的江令。

    黛蓝见状,立刻拉着长乐走了,将这方净土留给了二人。

    江令穿着石青色的官服,慢慢走到贺岚面前:“你对徐大人倒是不吝赞美。”

    贺岚查探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笑着邀他坐下:“你怎么来了?”

    江令从怀中掏出几张燕子笺,递给贺岚道:“这次是公事。”

    贺岚打开燕子笺,看到里面是江令写的一首诗。她一口气读罢,只觉得唇齿生香,似刚饮了一盏青茶。

    “官家想把这首诗谱曲,待到下次宴会上给众人听。我一见这差事能来见你一眼,巴巴地就赶过来了,谁想到恰好听见你在同人说闲话。”江令饮了一口手边的茶,贺岚却有些羞愧,小声辩解道:

    “这里都是我的人,话传不出去的。”

    江令放下茶杯:“你的人?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升了职,还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贺岚被他说得更羞愧了:“这人也是要过活的嘛!我在这宫中如履薄冰,不自己多打点,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江令揉了揉她的发:“我没有埋怨你,这样很好,你开始学着保护自己了。”

    “对了,上次你说的《修心赋》我也写好了,一道留给你,你替我保存着。”江令那叠燕子笺全部落在贺岚手心,她细细读过,方才收起来。

    江令抬眼看去,见到贺岚身上崭新的官服,还有头上镀金的簪子,此时她已有了品级,也不用再做婢女的活计。

    江令撑着头看她,见贺岚望过来,他轻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贺岚用手微微拖着下颌,嘴角浅笑着望向他。

    “好像长大了许多。”

    贺岚锤了他一下:“好啊江若渝,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江令忙去握她的手:“不是不是,就是觉得你同以前相比变了许多,为人处事上多了许多从容。”

    贺岚挣脱不开他的手,索性任由他抓着:“在这个环境下,如何能像从前一样。战战兢兢尚且不能明哲保身,若似从前,恐怕我早是一具白骨了。”

    江令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补救道:“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贺岚抬眼看他:“我能留在这里陪着你,能感知到你就在宫中的宴席上面,我觉得这样的我们很近,让我很安心。”

    “刚刚那些不过是我随口一说,你别太过在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保护好自己,好长久地陪你走下去。”

    江令眼中闪过了一丝哀恸。他郑重地点点头,叮嘱贺岚道:“你若在舞坊遇见什么事情也可以找崔琳,她会帮你。”

    贺岚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早就觉得不对劲,难不成你收买了她?”

    江令摇头:“这宫中,收买是最不牢固的方式。我只是帮她做了她最需要做的事情。”

    贺岚好奇地挑眉,江令却并不多言:“你只要知道,她会帮你就好。”

    贺岚只好点头:“好吧,我不多问了。”

    江令起身,贺岚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那道垂花门。

    走进乐坊,贺岚将燕子笺重新抄录了一份,交给了乐坊的谱曲官,走出乐坊时,恰好瞥见舞坊正在训练明君舞。

    为首的教头落梅水袖高扬,一曲明妃曲无尽凄凉。

    贺岚慢慢走过去,众人赶忙停下来对她见礼。

    “不必多礼,如今重阳宴临近,各位都辛苦了。”

    她向后望一眼,黛蓝便带着会稽来的十人端着饮品走到各位面前:“各位姐姐们喝些石榴膏水,歇息一会儿吧!”

    落梅带头端了一盏,对贺岚福身:“多谢姑姑。”

    众人嬉笑着端了膏水,贺岚向廊下望去,看到崔琳的身影。

    她两步迈上台阶,对崔琳福身:“掌乐。”

    崔琳对贺岚点点头,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腰牌:“最近筹备夜宴,有些采买的活计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你出宫一趟,买些流云纱回来。”

    贺岚接过腰牌,不知怎得,平生了许多期待出来。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去。

    走至宫门口,看守的人看见腰牌,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贺岚,问道:“您就是贺掌事吧?”

    贺岚有些讶异。

    却见他笑了笑,回道:“小的是阿祥。”

    贺岚嘴唇微张,想起江令曾对自己说,若有事情可以去寻阿祥。原来阿祥就是面前这位。

    “是你啊!”贺岚笑道。

    “正是小的。”阿祥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上未去稚嫩,身姿在这里并不算太过挺拔,但面相却随和无比。

    “掌事此次出宫,可要估摸着时间,晚间宫门下钥前一定得回来。”

    “哎,我记下了。”贺岚对他颔首,慢慢走出了宫门。

    她换上了寻常的衣衫,莲青色的挑线裙子上绣着如意山茶纹,头发绾成单螺髻,簪着素白的梅花簪子。

    走至宫外,顿觉视野辽阔。宫墙之外植被婆娑,水梭花(水梭花:鱼的隐称)在湖下游走,银杏树落下了碎玉琼瑶。再上前两步,便看到江令着一身常磐色常服,打马迎着自己走来。

    都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此刻秋阳炽热,少年坐于白马之上,更是无边风流,尽落一人身。

    贺岚抬起袖口,微微遮住阳光。她望着江令在自己面前下马,冲她伸出手来。

    鬼使神差地,贺岚握住他的手,由江令抱上了马。

    他飞身一跃迈到自己身后,双臂环绕住贺岚周身,轻声一呵,马儿向前跑了两步。

    “等等,我们去哪儿?”贺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令轻笑道:“宫中珍宝万千,有什么布料是需要出宫才买的?”

    贺岚这才反应过来,回头问道:“是你串通好的?”

    江令挑眉:“什么叫串通,我只不过安排她放你出来而已。”

    贺岚眉眼弯了弯:“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如今快到重阳了,街市喧闹,想着带你出来走走。”江令打马缓缓穿过长街,“幸而你自己争到了八品女官的位置,不然若只是舞坊教头,带你出来属实有些难度。”

    他的马穿过街巷,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江令抱着贺岚下马,又牵起她的手走入了酒楼。

    酒楼临水而建,贺岚走进其中一间雅间时,湖面的清风正徐徐吹向她的面纱。江令合上门,对贺岚道:“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去掉面纱透透气了。”

    贺岚照做,将面纱摘下,露出脸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她的手指拂过,慢慢撕下了这道疤。

    “让你一直戴着这道疤,着实委屈你了。”江令的指尖扫过她的脸颊,眼中透出了许多无奈。

    贺岚摇摇头:“这样很好,至少让我很有安全感。”

    江令想起张景,有些酸得说道:“那也未必。”

    贺岚看向他,江令接着回道:“我看那位张大人就不甚在意。”

    贺岚笑了起来:“你是在吃他的醋吗?”

    江令认真地摇摇头:“我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他没名没份的,如何和我争短长!”

    贺岚笑得更厉害了,过去牵着江令坐下:“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谁让你上次拿他当挡箭牌不拿我的!”

    贺岚惊讶地挑眉:“拿你那还叫挡箭牌吗?那不就和盘托出了?”

    江令听见这话,脸上顿时有了喜色:“这么说,你承认了?”

    贺岚飞快地松开他的手:“我承认什么了?”

    “承认你心悦我啊!”江令着急地拉回她。

    “我没说啊!”

    二人打闹着,门口传来叩门声。江令立刻敛住神色,对贺岚道:“估计是上菜了,你快戴上面纱。”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别人看到你的长相,只有我能看!”

    “好没道理!”可贺岚还是照做了。

    小二将菜放好,对二人颔首:“慢用。”

    出门时,极其有眼力见地合上了门。

    贺岚和江令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湖光,此刻一片安宁。

    “对了,你与那位徐中丞,关系如何?”贺岚盛了一碗花香四物汤(注:花香四物汤,以乌鸡、当归、玉竹、桃仁与玫瑰为原料制成),放到江令的面前。

    “他,算得上是我的半个老师。”江令的神色忽然郑重了起来,“为什么忽然问他?还在想朝堂上那件事吗?”

    贺岚点点头:“我从前也曾读过他编修的《玉台新咏》,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肯打破常规,编写这些女子、后妃的读物,着实让人钦佩。但他毕竟也是身仕二朝,却屡受重用,我觉得,他一定不是常人。”

    江令笑了:“你说得不错。其实昔日众人视我为文人之首,只不过是因为我年少成名,代表了千千万万的士人学子。其实论及文道,徐中丞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昔日徐中丞看重高祖才学,才肯俯首称臣。高祖敬重其学识,对其十分礼遇,无论他如何直言进谏,高祖都会听。徐中丞是这乱世里难得的为民者,他所进谏,无一不是为了百姓。如今,安成王纵容手下生事,闹出了人命,徐中丞看不下去,所以连夜写了奏本上达天听。他跪下时,腰板始终挺立,他为我们撑下的,是文人那微弱的几两风骨。”

    贺岚不自觉沉默了起来,她在听江令讲徐陵时,觉察出了他语气之中的向往。

    “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徐中丞索性遇明主,才得有今日为民请命的机会。”贺岚眼中晶莹剔透,却带着无比的敬意说道。

    “任道林大师曾对我说,只要我不降,天下文人就还有脊梁,其实这话并不应该落在我身上。是徐中丞这样的一代代文人,撑起了所谓的文人风骨。”

    “与其心生崇敬,不如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贺岚微微一笑,这句话落在江令心里,却是惊起了波涛。

    “对了,那安成王难道就这样退出朝堂了吗?”

    江令轻蔑一笑:“哪会如此容易?安成王是当今官家胞弟,又从小一同长大。且看今日官家在庭上对他的维护,便知此人命数不该绝。如今官家不愿意拂徐中丞的面子严惩了他,可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此人一定还会归来。”

    “那安成王,精于心计?”

    “自古成皇易,做王难。古今王孙,哪有等闲之辈?这位安成王心有沟壑,绝非常人。”江令饮了一杯菊花酒,看向窗外的落日。

    贺岚托着下巴,也陷入了沉思。

    暮色四归时,二人牵手走在街上,路旁的茶坊唱着新曲,侧耳听去,发现是江令的那首《梅花落》:

    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

    妖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

    转袖花纷落,春衣共有芳。

    羞作秋胡妇,独采城南桑。

    唱曲的歌姬声音婉转,悠扬间,诗句都铺成了曲调。

    贺岚透过窗子望去,想起今日江令新递给自己的诗,忽然有了别样的想法。

    她偷偷笑了笑,牵紧了江令的手。

    二人的背影后,玄色的衣衫腰间别着长剑,他看到二人紧紧牵住的手,眉头只见忽然拧起了沟壑。

    张景今日也没有穿官服,他身旁立着的,是卖发簪的小摊。他手中握着一支琉璃簪,此刻不留神被他掰成了两半。

    “郎君,您把我的发簪掰断了!”小贩着急地说道。

    张景随手从腰间甩出一块碎银,将琉璃簪也扔回了摊位。

    贺岚回头时,身后早已没了人。她被那摊位吸引住了,跑去看了看,恰好瞥到了那支琉璃簪。

    “咦?这支簪子还挺好看的,只不过坏掉了。”

    小贩惋惜地说道:“刚刚那位郎君也不知手劲怎么这么大,一下就把我的簪子掰断了!”

    贺岚看了看,没发觉其他的新意,便拉着江令走开了。

    江令走时,回头瞥了一眼那只琉璃簪,见到上面雕刻的梅花,又将视线转回了贺岚身上。

    江令带着她买了许多新奇的物件,眼看着暮色将合,贺岚才依依不舍地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前,天边已星河高悬,江令扶着贺岚下马,见她要往宫门处走,忽然喊住了她。

    “怎么了?”贺岚回头,手中忽然被江令塞了一只香囊:“这里的习俗,重阳要喝菊花酒,佩艾草香囊,我见街边在卖,就给你买了一只。”

    贺岚看着香囊上绣的梅花,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笑着对江令道:“我很喜欢。”

    江令点点头:“快进去吧,宫门就要下钥了。”

    贺岚慢慢走向门口,递出令牌,阿祥立刻放她进去了。

    见到江令还没走,阿祥颠颠地跑过来,对江令道:“大人还看呢?贺掌事都走远了!”

    “你小子!”江令拍了他的头一下,“我同你说得话还记得吗?”

    阿祥无奈道:“大人,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别说宫门口,就是舞坊里到处都是你安插的人,贺掌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准第一时间告诉你。”

    “大人且放心,他们为了在你面前请功,恨不得每天抬着贺掌事去舞坊,她就是掉根头发那些人都得倒吸一口冷气。”

    江令又给了他一下:“行了,知道了。你们多操心些就是。”

    他甩给阿祥一块银元宝:“带着那些人加个菜,不够再来找我。”

    阿祥满脸欢喜:“够够够,江大人出手就是阔绰!”

    江令慢慢骑上马,掉头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宫门。

    此刻只有灯笼的微光闪烁着,贺岚的身影已全然不见了。

    他慢慢打马回去,而这边贺岚刚刚走到舞坊门外的湖边。

    “贺掌事。”一声男声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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