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落梅

    贺岚听见这个消息,不可置信地环视一周,果真没有发现落梅的踪迹。她慢慢走到崔琳身边,发觉她的手也满是冰凉。

    “刚刚禁卫军来报,说金井门边的井里发现一具女尸,辨认了一下,才知道这是舞坊的教头落梅。”

    贺岚震惊地看向崔琳:“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投了井?”

    崔琳摇头:“我也不清楚,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昨夜刚刚受赏,今日就投井。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贺岚不禁想到了昨夜落梅托自己送钱的事情,难道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自杀,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后事?

    贺岚正狐疑着,张景就带着禁军团团围住了舞坊。

    他立在最前方,先看了贺岚一眼,随后才道:“皇后娘娘有令,着禁卫军彻查此事。令寻崔掌仪和贺掌乐前去问话。”

    贺岚望了崔琳一眼,见她用眼神示意自己安心,便跟在她身后,一道走出了舞坊。

    一路上张景一言不发,却始终立在贺岚的旁边,看着她只顾思索,连脚下的路都不注意了。

    一块砖石翘了脚,贺岚不注意,一下就向前栽去。张景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贺岚这才反应过来,对张景道:“多谢。”

    张景没说话,默默松开了贺岚的手臂。

    崔琳的脚步稳健,贺岚因为出神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此时张景看众人走远了些,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贺岚抬头,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我能知道什么。”

    张景无奈:“你且看今日传你们的人是谁,便知道这件事里有谁的手笔了。若你知道些什么,此刻告诉我,我替你去查,也好早日洗清你的冤屈。”

    贺岚想起那天晚上他跟自己说的话,还是没有好脸色:“不劳张大人费心,如今我只是宫中一婢女,如何能得张大人相助?”

    张景被气笑了:“想不到你如此记仇。”

    贺岚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着。

    可张景却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臂:“贺岚,这不是赌气的时候,皇后心狠手辣,想要惩罚你就好比踩死一只蚂蚁。你若是知道什么,现在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贺岚不说话,还要向前走,可手臂被张景桎梏,走也走不了几步。

    “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块梅花玉坠吗?你那么讨厌我,此时此时用掉它,不就可以摆脱我了?”

    贺岚想起了那个玉坠,眼神思索了一阵,道:“昨夜她来找过我,托我帮她把一个包裹送给她的家人。”

    “什么包裹,现在在哪里?”

    “就在我房间第二个抽屉里。”

    “那她家又在什么地方?”

    “城郊南巷东边第三间,家门口有一棵槐树。”

    张景点点头:“知道了,你先跟着她们过去,我去去就来。”

    他转头向后走去,渐渐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出宫门时,张景恰好与即将进宫的江令打了个照面,看着后者急色匆匆,张景不禁冷笑了一声:“江大人救人的步伐可比上朝快不少啊!”

    江令本来没注意到他,此时听见声音,不禁蹙眉道:“不比张大人闲情逸致,还有功夫打趣别人。”

    江令又往前走了两步,张景却在身后喊道:“她被带去皇后那里了。”

    “我知道。”江令的脚步未停。

    “我已派人通知了晴列荣,刚刚贺掌乐同我说,死去的那个舞姬曾托她送东西给家人,我正要过去,江大人是否同行啊?”

    江令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狐疑地看了张景一眼,最终还是骑上了马,道:“带路。”

    张景轻蔑地一笑,一扬马鞭,率先跑了起来。

    而宫中,崔琳和贺岚此时都立在华梧宫里。

    沈妙容坐在上首,看着贺岚的身影,不自觉勾起了一个轻蔑地笑容来:“又见面了,贺掌乐。”

    贺岚对她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沈妙容翻了个白眼,看向身旁的林氏,后者则上前一步,对二人道:“舞坊教头坠井而死,你们身为管事却迟迟不报,该当何罪啊?”

    崔琳拉着贺岚一道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们的疏忽。”

    “疏忽?难道宫中养你们,是让你们来做主子的吗?你们舞坊里死了人,自己都不清楚,还要禁卫军去告知?”林氏冷着声音说道。

    崔琳只得和贺岚一起低着头,等待着皇后的下文。

    “死者是谁?因何而死?”沈妙容淡淡地问道。

    崔琳只得硬着头皮回:“娘娘恕罪,请给奴婢一些时间,容奴婢调查一番。”

    “几日?”

    崔琳看了贺岚一眼,咬着牙回道:“三日,三日后,奴婢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好,那本宫就给你们三日。若说不出个因果,那本宫就要问你们的罪了!”

    “是,请娘娘放心。”崔琳和贺岚一道磕了个头,随即出了华梧宫。

    崔琳出了一身冷汗,和贺岚走出来时,她的脚步都略显不稳。

    “这件事,恐怕是皇后娘娘借题发挥呢!”崔琳想到昨夜烟晴出的风头,不免叹息道。

    “皇后娘娘这是要和太后娘娘打擂啊?”贺岚冷笑了一声。

    崔琳却忽然看向她,似乎有了些启发:“太后娘娘昨日刚刚提议晋了位份,今日皇后娘娘就严查这件事。太后若是知道了,面子上能过得去?”

    “只是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二位是无妨,可咱们乐坊经不起折腾。”崔琳叹了一口气,带着贺岚回了乐坊。

    此时管事的都被带走了,众人哪有心情排演,只能靠在墙边等着二人的消息。

    看到崔琳和贺岚回来,长乐和黛蓝立刻迎上去,检查了一遍贺岚的身上:“皇后娘娘没打你吧?”

    贺岚摇摇头:“没有,娘娘只是叫我们去问话。”

    长乐则低声凑到了贺岚旁边:“刚刚张大人来了,去了一趟你的房间。”

    贺岚点头:“我知道。”

    她回到房间,看到原本放着落梅包裹的抽屉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算算这个时间,张景应该已经到了。

    而此时,张景和江令刚刚拴好马,叩开了那户人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穿着粗麻的衣衫,头上包着一块方巾。见到江令和张景一身华服,老妇人显然有些警惕:“你们是?”

    张景掏出了自己的令牌:“禁卫军办案。”

    老妇人吓得跪在地上:“军爷,我们没有偷抢,都是本分人。”

    张景和江令并肩走了进去,扫视一周,发现院落满是贫瘠的痕迹,窗户破了洞,却无人修补。一位七八岁的孩童蹲在井边玩石头,见到二者进来,只是用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他们。

    老妇人走进来,将孩童揽在身后,就见张景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老妇人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张景将长剑重重砸在桌子上:“想清楚了再说!”

    江令蹙了一下眉,却没有打断张景,只是环顾一周,细细打量了一下整个院落。

    “平日里,只是你们两个在住吗?”

    老妇人颔首:“是。”

    “孩子爹呢?”

    “早年从军,死在战场上了。”

    “您还有一个女儿?”

    老妇人听见这句话,眼睛忽然有了泪水:“是。”

    “她托人给您送了些钱出来。”江令示意张景将包裹拿出来。

    谁料看见包裹,老妇人忽然跪在地上,抱着那只包裹哭了起来。

    张景和江令对视一眼,知道事情有了突破口。

    晚上贺岚早早回了房间,吩咐长乐关上门,封好窗子。

    “现在还不到寒月,封窗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贺岚褪去外衣,换上了一件常服道:“我听你昨夜咳了几声,想来是夜里寒气入户,着了凉。此时封上窗,你晚上睡得也可安稳些。”

    长乐乖巧地封上了窗子,刚掖好被角,就听见窗外传来激烈地敲窗声。

    长乐刚准备去开门,自己的手臂就被贺岚拦住了。

    “不必去。”

    长乐犹疑,可下一秒,窗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乐声:

    灵沼萧条望,游人意绪多。

    终南云影落,渭北雨声过。

    长乐吓得发抖:“青岚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贺岚披上外衣,刚穿好鞋子,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尖叫声:“啊!有鬼啊!”

    长乐连滚带爬地跑去抱住了贺岚:“青岚姐姐,我害怕。”

    贺岚拍拍她的头:“别怕,世上本无鬼神,鬼神自在人心。”

    她上前两步,听见外面的乐曲声消失了,这才打开门,对远处喊道:“张大人,抓到了吗?”

    张景披着夜色走出来:“抓到了!”

    长乐疑惑地跟出来,攥着贺岚的衣角,看着张景手下押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跪到了自己面前。

    “贺掌乐,奴婢冤枉啊!”跪在地上的,是乐坊的冰荷,原是这次宴席上的领唱。

    贺岚嗤笑了一声,拢了拢身上的长衫:“我都没给你定罪,你倒先喊起了冤?”

    崔琳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看到这里的景象,她看向贺岚。

    见后者对她点点头,崔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冰荷此时听见这句话,深知自己刚刚的话语不妥,僵持了一下,对贺岚磕了个头:“奴婢不知为何就被张大人抓来了这里,奴婢惶恐,还请贺掌乐明察。”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穿着素衣出来唱歌,还敲我的窗子。你说张大人为何抓你?”

    “奴婢没有。”冰荷垂着头道。

    “好,你既然是我乐坊的人,我审问你,旁人免不了说我包庇。这样吧,便让张大人亲自审问你,也好给大家一个公允。张大人,劳驾了!”贺岚对张景点点头,后者立刻上前来拎起了冰荷的脖颈。

    这下冰荷吓得都开始颤抖了。若说这世间没有鬼神,那他张景恐怕就是最大的鬼神。张景手下的人命都无法清晰的计算出来,凡是进到内狱审问的人,十个里有八个都无法活着出来。可见他审案之严苛。贺岚此时毫不犹豫将冰荷交给他,等于是断送了她的命。

    “不,贺掌乐饶命。”冰荷绝望地挣扎着,此时黛蓝也悟出道理来了,上去就甩了她一巴掌。

    “你说饶命,该交代的却一言不发,你这是饶命的态度?”

    冰荷颤抖着点点头:“我说,我说!”

    “是刘美人身边的二等宫女铅华,她指使我这样做的。”

    贺岚和崔琳对视一眼,看来这次皇后是找好了替罪羊啊。

    贺岚便笑着吩咐人搬了两把椅子来,和崔琳坐在上首,静等着她的下文。

    “铅华说太后娘娘最讨厌鬼神之说,若听闻此事,一定会严惩乐坊。铅华就许诺,事成之后可以偷偷放我出宫。”

    “她一个美人身边的婢女,若是有这样大的本事,自己岂不早就出去了,还留得这好事给你?”贺岚看向冰荷,怎么也觉得她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她,她说她家人都死光了,出宫没有依靠。可奴婢的家人都在宫外,她给了奴婢许多钱和首饰,奴婢出宫后,下半辈子就不愁了。”冰荷眼中升起了一瞬的向往。

    崔琳笑了:“你是宫里的官妓,贸然失踪,宫中怎会不追查你?想要这样离开,你未免太天真了。”

    冰荷僵在了原地,她颓然地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不是这样说得。”

    “你不相信乐坊的女官,却去相信一个美人的婢女?”

    冰荷看向贺岚,眼中的期待已经消失,逐渐变成了绝望。

    “掌乐,东西已经从她房中搜到了。”黛蓝此时带着长乐,端着一箱子珠宝呈了上来。

    贺岚瞥了一眼,笑道:“一个美人,竟然有这么多的家当,赏给你这样一个婢女都这么大方,真是让我吃惊。”

    她话里有话,崔琳听完微微一笑,对底下人道:“既然她都已经交代完毕了,那便关进柴房去,明日一早带去皇后娘娘宫中。”

    冰荷身子几乎抖成了一个筛子,被人拖下去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她的裙摆上都是泥泞,头发散开着,在空中凄厉地纷飞,在这暗夜里有说不出的恐惧。

    人群散去,崔琳这才对贺岚道:“你很聪明,不去咬死她身后的人。”

    贺岚低眸道:“奴婢不是聪明,是惜命。她身后的人不是奴婢轻易可以动得了的。所以与其打破砂锅,不如难得糊涂。”

    崔琳微微一笑:“是啊,她有嫡长子庇佑,若有朝一日新君登基,追查起这件事来,别说你我,就是张大人和江侍郎都难逃罪责。”

    “姑姑放心,贺岚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贺岚起身,对崔琳微微福身道。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回皇后呢。”

    贺岚想了想,道:“我还是不放心,怕生变故,还是派几个人去守着冰荷才是。”

    她走向后院处,听见黛蓝一声怒吼:“住手!”

    贺岚心下一紧,飞快向柴房跑去,却见冰荷鼻腔流出血来,她的指甲里散出些粉末。

    黛蓝跪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没有拦住她。

    贺岚将她扶起来,去探查了一下冰荷的脉搏,气恼地锤了一下地面。

    “还是晚了一步。”

    崔琳走到门边,看到里面的景象,手指扶住了门框,悄悄掩藏住了反胃的感觉。

    次日一早,崔琳和贺岚一身宫服走进了华梧宫。却不想今日人来得齐全,太后坐在大殿中央,皇后坐在下首第一个位子上,再往后,烟晴和刘美人立在下方,各自低着头。

    见到贺岚过来,烟晴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皇后瞥了一眼她的身后,没看到别的身影,顿时松了一口气。

    见到太后,崔琳和贺岚一道跪下去:“太后娘娘金安。”

    太后面色不善,却还是道:“起来回话吧。”

    “谢娘娘。”二人站起来,由崔琳说道:

    “回娘娘,昨夜乐坊有人半夜扮鬼,已被张大人抓获。”

    太后挑眉:“扮鬼?那此人现在何处?”

    贺岚挥挥手,身后张景的手下便抬着担架将冰荷的尸体带了进来。

    殿中人纷纷捂鼻,太后更是大怒:“放肆!”

    贺岚道:“娘娘息怒,此人乃是乐坊乐姬冰荷,夜里扮鬼被抓获后,已将事情交代完毕。这是从她那里搜到的物证,请娘娘过目。”

    黛蓝端着首饰匣子上前了两步。

    太后瞥了一眼,略略松下些口气,继续问道:“她交代了什么?”

    贺岚瞥了一眼皇后,又看向她身后的刘美人,继续道:“她交代这些东西都是刘美人手下的婢女铅华交给她的。”

    “你胡说!空口白牙的,你如何说这是本宫手下的人做的!”刘美人尖锐的嗓音环绕在大殿之上,太后不禁蹙眉:

    “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刘美人悻悻地退回去,望了皇后一眼,她并没有看自己。

    贺岚继续道:“冰荷交代,这些东西是铅华用来贿赂她的,目的就是要她扮鬼。她还说,太后娘娘最厌恶鬼神之说,此事一出,您必定会严惩乐坊。”

    刘美人气得咬牙,双手紧紧握拳,却碍于太后在场,不敢再出言。

    皇后却轻笑了一声,问道:“此时人证不在,你如何证明所言为真呢?”

    “乐坊众人与禁卫军皆可作证。”

    “那不好说,乐坊都是你的人,禁卫军的统领张景是你的相好,他们想要包庇你,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张景此时站在门外,听见这句话,心里不免有些触动,刚想要进去,就听贺岚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奴婢虽奉命管理乐坊,可上头有崔掌仪,再上头还有徐掌宫,乐坊众人怎会事事听奴婢的?更不提张大人,他所效忠的是当今圣上,绝非奴婢可以左右之人。奴婢蒲柳之姿,怎敢作张大人的主。”

    张景听完这话,嘴角忽然有些想笑。贺岚这是拿自己作挡箭牌作惯了,说这样不清不楚的话,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二人?

    想了想,张景还是没有进去,继续站在殿外停贺岚的下文。

    太后看了看黛蓝手中的匣子,反问道:“你说这是刘美人的人给她的,有何证据?万一是她偷了宫中财物,反这样诬陷旁人也说不准呢?”

    贺岚上前两步,颔首道:“确有这种可能,但是落梅的死,确实是刘美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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