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蓁端坐在寿康宫西暖阁的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在她脸上展示技术。

    大宫女白绣端着托盘,上有一套芙蓉玉头面,典雅大方,正适合参加婚礼佩戴。

    饶是跟着太后公主,见过很多世面,她也没忍住赞叹,“夏小姐真是出手大方,这芙蓉玉的颜色,有如盛开的蔷薇花,好看得紧。”

    那日拜访夏府,帮裕王给夏静姝带去一串红珊瑚手串,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裕王母家那边,明州当地的出产的罕见红珊瑚;即使是宫里,也罕见那么鲜艳的红珊瑚手串。

    李令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后时,太后只是莞尔一笑,表示裕王同夏家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不仅和夏孟秋亲如兄弟,还爱屋及乌,颇为纵容夏孟秋的妹妹;不过夏静姝的父亲是为国捐躯,合理的照顾也是应该的;小姑娘嘛,爱漂亮,喜欢鲜艳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于是太后便突然想起了夏静姝这个功臣之后,以李令蓁的名义,给她送了许多贡品布料去做衣服。过了几天,夏静姝派人给是李令蓁送来一套名贵的芙蓉玉头面,来人一副请一定要收下的态度,说什么若是公主不收,夏静姝难过得生病就不好了。

    一位闺阁千金的道德绑架。

    太后对此倒很乐见其成,女孩子之间的美好关系,有时候就是从互相赠礼开始的,李令蓁久居内宫,宫里没有什么同龄的女孩子来往,接触接触宫外的姑娘们,绝不是一件坏事。

    因着芙蓉玉的颜色很适合参加婚礼,今天便可以用上了。

    李令蓁目不斜视,任由小宫女为她装点,“那天看夏小姐挺正常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总说她身体不好。”

    “你们年纪小,不知前情,”太后身前的福慧嬷嬷推了门进来,顺势接了话下去,“这夏小姐的身体不好啊,不好在脑子。”

    李令蓁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夏小姐的父亲是战功累累、为国捐躯的平西王;当年,平西王战死的信息传回京都,平西王妃连夜在王府上吊了,夏小姐当时就和平西王妃在一起;从那时起,听说夏小姐就会整夜做噩梦,还患上了夜游症,也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胡话;夏家遍寻名医,实在没办法,听了一位先生的话,让夏小姐离开了王府,万万不敢拿前事刺激她。”

    “竟然是这样。”李令蓁觉得有些惊讶,实在是夏静姝闲适得很,不像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样子。

    老嬷嬷点了点头,“礼部尚书私下和太后娘娘讲过,夏小姐受不了任何刺激和情绪上的波动,怕她到人多的地方被冲撞,宫中办宴会无需给她下帖子。”

    梳头宫女终于开始给她戴头面了,李令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嬷嬷聊着,“倒也是,依我对皇祖母的了解,功臣之后,每每都要请来坐第一桌才是。”

    “但是夏小姐最不能听到功臣之后的名号,一听到就会头痛欲裂。”老嬷嬷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只觉得世事无常。

    “照这么说,礼部尚书府可谓对夏小姐百依百顺;怨不得尚书府公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托盘上的饰物都被拿走了,白绣抱着托盘评价。

    老嬷嬷笑出了声,“民间谈婚论嫁,若哪家男儿有这么一个不能惹的小妹,确实也是难些。”

    “我瞧着夏小姐挺好的。”梳头宫女安上了最后一根发钗,李令蓁扶了扶,转头看向老嬷嬷,“皇祖母让您来叫我,是现在就出发吗?”

    老嬷嬷摇了摇头,“不是,太后娘娘让我来同您说一声,她今天不去观礼了,您和萧淑妃去就是了。”

    萧淑妃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开府成婚,萧淑妃要出宫到皇子府,端坐高堂之位;至于昭宁帝,宴会现场人多眼杂,恐惹了刺杀,是不会到场参加婚礼的;原本太后也是说好了要去的。

    李令蓁眉头微拧,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还不是那位新封的朝瑰公主。昨晚,皇宫忙于筹备三皇子的婚事,她偷了小太监的衣服,想要混出宫去,被禁军抓住了,告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太后娘娘没休息好,今日便不想出宫了。“

    内室只留下了老嬷嬷,白绣和李令蓁,二人皆是讶然,良久,李令蓁才做出了评价,“她可真大胆。”皇宫内院,戒备森严,有些佩服何田田的勇气。

    但出宫对于李令蓁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自小就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禁军不会阻拦她。宫规大多数都是束缚妃子的,对于公主们,则更宽裕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何田田要铤而走险地出宫。

    “乡下来的就是没规矩。”白绣皱了眉头,半点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喜怒不改色,毫不收敛自己对朝瑰公主的不满。

    “慎言,”李令蓁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施施然的站起身,向嬷嬷道别,“既如此,我先和淑妃娘娘出宫去了,娘娘昨日说,想早些去三皇子府看看婚礼的准备情况。”

    老嬷嬷含笑看着她,“殿下慢走。”

    三皇子府选在皇宫东南侧的平康坊。平康坊东邻东市,居于都城北部的中心地区。皇子府的选址就说明了一切,昭宁帝不可谓不爱重这个三皇子,在此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皇子府,都选在了距皇宫更远些的升平坊。

    正午,萧淑妃领着宫人检查三皇子府的准备去了。

    李令蓁带着白绣,漫无目的地逛三皇子府的园子。这所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府邸果然别出心裁,后院中心挖出了一个人工湖,亭台楼阁绕湖而建,再过几年,新移栽的树木长成,想必兼具四时之景。

    “白绣,这片花栽得别出心裁,记下,以后我的府上也要栽成这样的。”李令蓁很喜欢一处小景,她的公主府也已经选好址了,内里的装饰还需要上心。

    一团白中带红的团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李令蓁被吸引得抬起了头。

    “公主,小心。”潜藏在她附近的女卫跳了出来,一手拉开了李令蓁,一手抱住了天降之物。

    “喵......”

    女卫怀中传来有气无力又委屈的声音,是一只白猫。

    李令蓁踉跄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这只猫。

    她认识这只猫,是那天在礼部尚书府见到过的猫。

    “呀,这只猫受伤了。”白绣从女卫手里接过猫,安抚地摸了摸头,拨开了后颈部的猫毛。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或许是树枝吧。

    “忍冬,帮我去找些伤药和牛奶来。”李令蓁也摸了摸柔软的猫头。

    这是前几日夏孟秋抱着的那只猫,性子慵懒随和,一点也不怕生;但是此时此刻,本来就懒洋洋的叫声更微弱了,一点也不精神。

    “是。”女卫又快速的消失了,仿佛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公主,这只猫长得真可爱。也不认生。我们把它带回宫去吧。”白绣抱着猫,无处安放的母爱泛滥了。

    李令蓁笑她天真,摇了摇头,“带不走的,我认识这只猫,是礼部尚书府的;那天我出宫,在尚书府见到过它。”

    “诶?”白绣把猫举高到自己的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尚书府的猫怎么会跑到三皇子府来,还伤得鲜血淋漓的。”

    “可能跑出来玩,走错了回家的路吧;尚书府就在平康坊南边的宣阳坊,离这里很近,”李令蓁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树枝,“它或许是爬树的时候被划伤的。”

    “真是顽皮,顽皮,顽皮……”白绣捏着猫爪子晃,试图让受伤的猫打起精神。

    婚礼定于酉时举行,一众宾客站在堂内观礼。

    陆尔雅身着大红嫁衣,上头的凤凰栩栩如生,在喜娘的搀扶下走进殿堂,萧淑妃坐在上首,看着身姿曼妙,仪态端方的儿媳,满意地点了点头。

    和陆尔雅拜堂的,却是一只打了红绸球的大公鸡。李灵玉昏迷不醒,不能亲自拜堂,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令蓁安静地站在一侧观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婚礼一生也就一次,谁会接受自己的婚礼是和一只大公鸡夫妻对拜呢?

    她旁边站着的是堂姐李裳秋,李裳秋摇了摇头,也不太赞同,“冲喜之说,实在荒诞。”她们虽然都是皇家人,却也都是女子,因而真心实意地为陆尔雅感到委屈。即使是国公府小姐,也要屈服于皇权,一个人走完这场婚礼。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令蓁转眸来看她,不再看新娘,语气平静地岔开了话题,“堂姐今天可有看到夏少卿?”

    李裳秋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问到夏孟秋,不过她刚好知情,“夏少卿今天没有来观礼,我听静姝说,好似昨夜突然出城去了。”

    这就不巧了,不过既然是夏府的猫,交还给谁都一样吧,“堂姐今日遇到过静姝,她来观礼了?”

    夏静姝是很少会到这种场合来的,在李令蓁出宫前,太后跟前的福慧姑姑还和她说了前因后果;所以,捡到猫之后,她一直想的是先找夏孟秋,而非夏静姝;却不想今日是夏静姝代表尚书府来参加婚礼。

    “是啊,尚书府最近没有长辈在家,夏孟秋又突然有事情,她今天不得不来送礼;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或许是早早回去了,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李裳秋微微抬眼,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想着夏静姝的去处。

    “哦,这样啊。”算了,待会把那只猫送回夏府就是了,李令蓁想着,反正夏府离三皇子府也很近,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夏孟秋在礼部尚书府门口下马,把缰绳丢给管家。

    管家低声说,“南华公主来了,正在堂内坐着呢!”

    “静姝不在吗?”夏孟秋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怠慢公主可不太好。

    然而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外奔波,精神实在算不得太好。

    “正是,静姝小姐说是去三皇子府观礼了,还没有回来呢。”管家解释道。

    “行,我知道了。”夏孟秋看了一眼天色,应该已经是戌时了,“去让厨房炖些燕窝备着。”

    夏孟秋快步地走进府内,侍从们跟着快步走。

    纷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令蓁抬眼,透过身侧的君子兰花架,看到了夏孟秋衣诀翻飞的姿态。

    他来得很急。

    “见过公主。”夏孟秋站在她身侧,简单地行了个礼,“公主久等了。”

    李令蓁摆了摆手,不是很在意,“三皇子府的婚礼酉时末才结束,我也才刚过来。”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猫,继续说道,“我在三皇子府的花园里捡到了这只猫,看着像是你的猫,本来想交还给静姝的,不知怎的,后来没在三皇子府看到她。”

    夏孟秋愣住了,他才发现她的怀里抱着他的猫,这只猫是在昨天半夜消失的,他还没来得及顾上找猫。

    踏破铁鞋无匿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只倒霉的猫,现在已经用绷带包好了受伤的地方,爪子上甚至还打着一个规整的蝴蝶结。

    “公主......”夏孟秋有些踌躇。

    “嗯?”李令蓁不明所以,从猫爪上移开目光,抬眼看他。

    夏少卿长身影独立,因她坐在圈椅上,为了看猫,他弯了些腰,此时正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微臣近日事务繁忙,无暇照顾它,小妹又猫毛过敏,可否请公主代为照看?”

    李令蓁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夏少卿客气了,它乖巧又可爱,我乐于照看。”

    夏孟秋也笑了,这是昨晚到现在最让他放松的一件事情,给他的猫找了个富贵去处,“多谢公主。”

    “千粟。”夏孟秋喊了一声,她怀里的猫便抬头看向了他。

    “有什么出处吗?”李令蓁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寻常,取得并不随意。

    “哈哈哈,”夏孟秋坐到了她旁边的圈椅上,“年少无知,读书读多了给它取的名字,书中自有千钟粟的千粟。”

    李令蓁想起来了,夏孟秋在读书一事上,不可谓不突出,太后说过,他是昭宁十五年的状元郎,在今年科举考试未开始前,他是现在最年轻的状元郎。“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原来是这样,它很能吃吗?”

    夏孟秋摇了摇头,“它是兄弟姐妹中吃得最少的那只,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也不打扰人,很适合养在书房做静物,可以照着画画。”

    千粟似乎知道主人在推销它,窝在李令蓁怀里,慢悠悠地摇了下尾巴。

    “公主,不如随夏某移步凉亭,吃些夜宵。”夏孟秋眉眼弯弯,心情松快了下来,主动邀请道。

    “夏少卿,我是从三皇子府参加过婚礼过来的。”李令蓁看着他,言外之意是她吃过晚饭了,酉时的婚礼,现在戌时,才不过一个时辰,远远不到进食夜宵的时候。

    夏孟秋并不认可她的说辞,“但凡大规模宴会,菜肴放久了,并不见得好吃,总是吃不饱的;我每次回来都要用些夜宵,我想公主应该也没有吃得很饱。”

    “半饱,”李令蓁失笑,对夏孟秋的细心又生出些好感,但她没有打算在夏府蹭一顿夜宵,“今日便罢了,改日再体会夏府厨师的手艺,时辰不早,我要先回宫了。”

    李令蓁站起身,把猫递给侍候在侧的白绣。

    夏孟秋跟着起来,“既如此,夏某送公主。”

    李令蓁点了点头,打头走了出去。

    两人在夏府门口告别,夏孟秋携夏府众人在门口恭送。

    临了,李令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夏少卿,帮我向静姝道声谢,感谢她送我这么好看的芙蓉玉头面。”

    夏孟秋这才发现,李令蓁头上戴的,正是那一套夏静姝从他这拿走的芙蓉玉头面,极其罕见的色泽,娇嫩中又带着些清贵,很适合南华公主。

    他垂下眼眸,隐藏了思绪,“是,能得到公主的喜爱,是此物的福气。”

    李令蓁摆了摆手,懒得听他的客套,进马车去了。

    夏孟秋在门口静立,直到视线范围内再也看不到马车,他皱了皱眉头,“静姝呢,还没有回来吗?”

    管家不敢怠慢,凑过来小声说道,“裕王殿下刚才派人送了消息,说小姐和他在一起呢,请少爷放心。”

    “裕王?”既然有裕王在,夏静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也懒得去想夏静姝的事了,他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呢。

    一想起来就头疼,夏孟秋捏了捏鼻梁,试图缓解疲劳,最后叮嘱管家,“等静姝回来,把燕窝给她送过去。再派人去兴国寺传个消息吧,就说天遂人愿,事情已经解决了,母亲和祖母自会明白的。”

    他的母亲和祖母,因为和他置气,半月前去了兴国寺小住。

    如今,他的想法有了改变,她们应该会高兴的。

    南华公主身份高贵,才貌双全,难得的是柔和多礼。太后既然露出了这样的意思,他的母亲和祖母,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是。”管家应了下来,一行人向里走去,关上了礼部尚书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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