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在他们身前熊熊燃烧,这是夏孟秋口述生平之余顺手搓出来的,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会一些野外生存的技巧,钻木取火什么的,实在不像一个京城贵公子应该掌握的。

    漫长的故事平铺直叙,没有过多的提到他的心情,但是李令蓁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悲伤和无奈。

    如果当年,张皇后的母家、国子监张家没有获罪,张怀书和夏孟秋绝对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志趣相投的两位年轻人,未尝不是段好姻缘,何至于今时今日,张怀书甚至想杀了夏孟秋。

    “我其实还想过,为她安排一个小官家女儿的假身份,光明正大的待在夏府;但是她说,她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绝不可能更名换姓。”夏孟秋肩上扎着的箭还没有拔下来,面色倒是完全恢复了。

    “造化弄人。”李令蓁斟酌了一下,只能这么评价,硬要说的话,如果张怀书忘掉前尘往事,好好地同夏孟秋过日子,应该也是不错的。

    想起那张被烧毁了一半的脸,李令蓁打心底感到可惜。

    夏孟秋正色起来,朝她拱了拱手,“夏孟秋窝藏罪臣之后,还望公主见谅。”

    李令蓁盈盈一笑,站起了身,“感谢你请我听这么精彩的故事,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到底,张家获罪这件事与年幼的张怀书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救一个儿时好友入府并没有什么;若再说到张家翻案的事情,如今她找到了大皇兄,也与你无关了。”

    夏孟秋怔忪着,虽然没有做贼,但是有些心虚,“公主,对不起。”

    李令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你这是说什么?”

    “应该是忘书引您进内场的;三皇子成婚的前夜,我和她吵了一架,忘书以为我……”夏孟秋欲言又止。

    她第一次去夏府时就遇上过忘书,后来夏府又以夏静姝的名义给她送了芙蓉玉头面,张怀书,或者忘书,以为夏孟秋终于要放弃自己了;再加上她是一个很执拗的人,由爱生恨,她恨上了夏孟秋,连带着,也恨上了有太后许婚之意的李令蓁。

    裕王对夏孟秋表达过太后的意思。

    李令蓁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竟然会是因为这样。

    “两位,打扰一下,”灰袍男子从双人环抱大的树木后走了出来,听起来有些疲倦,“吃过晚饭了吗?”

    “蒋溪风!”李令蓁惊讶地上前了一步,仔细打量着来者。

    来者形容狼狈,头发都似乎被打湿了,一手拿着一个罗盘,另一手领着一只兔子,慵懒得点了点头,“公主安好,夏少卿,你这箭扎得挺别致。”

    夏孟秋闭上了眼睛,终于有些放心了。

    他给李令蓁讲故事,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睡过去,虽然她给的药丸解了毒,但是左肩一箭右肩一箭,还是有些失血过多的;两只手都受了伤,他自己拔不出箭,李令蓁力气又小,也尝试不动;如今终于等到一个摸进来的蒋溪风了。

    “蒋监正,别取笑我了,快来帮我拔一下这个箭。”夏孟秋有气无力的。

    蒋溪风长长一叹,往前两步,将手上的罗盘和兔子都丢在山神庙的地上,盘坐到夏孟秋的背后,查看起他肩上的伤口。

    ......下手的人还挺狠,带倒刺的。

    蒋溪风这厢掏出随身的小刀,在火上来回过了几遍,帮夏孟秋处理起箭伤来。

    李令蓁自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研究起地上的东西来,兔子没什么稀奇的,已经死透了,应该是他在路上猎的,待会可以烤着吃。

    倒是这个罗盘颇有意思,上面有八卦、天干地支和二十八星宿等等,一圈一圈地标注在盘面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随着夏孟秋的一声闷哼,蒋溪风成功地把箭拔了下来,余光瞥见李令蓁的头发,困扰他的问题迎刃而解,“公主,发带借我用一下。”

    因为要在猎场骑马,不便佩戴钗环,她头上有两根二指宽的发带。

    蒋溪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夏孟秋肩上的伤口太深,因为箭带有倒刺,不得不用小刀割开才取出,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止血东西,迫切地需要一样能固定止血的东西。

    她头上的发带是再好不过了。

    李令蓁没有犹豫,径直解了下来,爽快地递给了他。

    虽然说不该在外男面前披头散发,但是事急从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披头散发就披头散发吧。

    蒋溪风接过,又撕了些衣袍,先用布摁在了伤口上,用于止血,后用发带缠绕固定住了那块布,熟练地包扎好了夏孟秋的伤口。

    夏孟秋呼出一大口气,终于缓了过来,转向蒋溪风,“多谢。”

    “不用谢,”蒋溪风洒脱的撩开袍子,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台阶上,捡起他那只兔子,又细致地处理起兔子来,“裕王威逼利诱我进来的,老实说,这地方我也委实不想找过来。”

    怪渗人的,邪门得很。

    李令蓁很是好奇,“蒋大人,你是怎么找过来的,我们进来匆忙,没留下什么记号,是用这个东西吗?”她指的是罗盘。

    ......找了老半天,废了好多劲来着。

    蒋溪风点了点头,讲起他们在林中遇刺后的事情,“回鹘王子和夏少卿应该是同时遇刺才分开的吧,幸而他身边有回鹘的暗卫,所以没出什么事,听他说,他脱离险境后正要带人去帮夏少卿,刚好看到了你们驭马离开的方向;但是他没来得及确定,忙和刺客们打了起来。”

    “顺着回鹘王子的指向,陛下派了金吾卫搜山,直到天黑,一无所获;因为这里是西山猎场的内场,猛兽出没,夜深了又多了份危险,单靠金吾卫怕是又多些人命官司,所以,中书令吩咐了暂停搜山,派了人去调动附近的玄武军了。”

    “我今日才到行宫,探望了一下表妹,出来时刚好遇上了裕王,然后,就被裕王威逼利诱了。”

    “......”看来蒋溪风对这件事怨念很深,“小王叔他——”绝不会平白无辜地逼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进入夜晚的猛兽区。

    “您必有过人之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蒋溪风,眼睛发亮。

    “好吧,简单来说,”蒋溪风削尖了几根木棍,扎进了处理好的兔子里,“是靠着些风水堪舆和奇门遁甲的学问,这座山里的问题不止这个山神庙和万人坑,据我观察,应该还有个大墓。”

    “......”

    “......”

    天色已晚,讲到这种事情还怪渗人的。夏孟秋和李令蓁不约而同的表示了沉默。

    “总之,这个核心区域的情况非常复杂,但是我们不必细究,我应该可以带你们出去。”蒋溪风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手里烤好的兔子递给了他们,“不过,我们需要等一下天亮,和天象有些关系。”

    李令蓁接过,道了声谢,她是真的好饿了,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夏孟秋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这么说此地的县志不尽详实,看来还是能进能出的。”

    “夏少卿?”李令蓁突然喊了他一声。

    夏孟秋啃兔子啃得正香,头也不抬,“怎么了。”

    向来沉静温柔的女声带上了一丝颤意,“县志有说,为什么有进无出吗?”

    “没有啊。”夏孟秋后知后觉,猛然发现,左侧的蒋溪风和李令蓁都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地方,原本是他们绑的马。

    隐隐约约,风中传来马儿沉重的呼吸声。

    那匹马被一条巨蟒缠住了脖子,逐渐勒紧,发不出一丝动静。

    李令蓁都要哭出声了,那匹马是跟了她很多年的马。

    蒋溪风耳力更尖,听到了更细微的声音,他的眉头皱起,谨慎弯腰,捡起了夏堂秋的丢在地上的那把承影剑,低声安排,“公主,不要离开我身边;夏少卿,自己保重。”

    夏孟秋双手都受了伤,动不了他的剑,保护姑娘和伤患的人物只能落在蒋溪风身上了。

    夏孟秋也听到了那些细微的簌簌声,哭笑不得,刚才死在张怀书手里倒也不错。

    这簌簌声再明显不过了,是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有冲着山神庙来的蛇。

    蛇类本该怕人,怕火,但是他们就在这里,眼前还有柴火堆;那条蟒蛇却旁若无人地吞着那匹马。山神庙只进不出的真正原因找到了。

    李令蓁下意识地躲在了蒋溪风的身后,捏紧了袖口。

    蒋溪风横剑在身前,打定了主意,来一条砍一条,来两条砍两条。

    虽然很有气势,但是,“蒋监正,蛇是在地上爬。”李令蓁提醒道。

    因为是在地上爬,横剑在前岂不是只能砍个空气。

    蒋溪风想解释,但来不及解释,一条小臂粗细的蛇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他左手抱住李令蓁后撤,右手挥剑,干净利落地把那蛇砍成了两半。

    被砍成两截的蛇在他们眼前落下,到地上后还在扭动。

    李令蓁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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