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黄昏笼罩的昏沉沉的光消逝了。

    院子里死寂一片。

    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声音。

    墙那头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死死的盯着。

    程玉杏不仅是身体发冷,连心也像是沉在冰窖里,有种溺死的窒息感。

    忽而,她死死握住了玉簪,手指关节都在泛白,转而狠狠向大腿刺去。

    剧烈的痛感盖过了内心的惶恐与莫大的害怕。

    她堪堪稳住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朝翠珠走去。

    翠珠缩在角落里,不住的发抖,打寒战,两只手臂还不停地在空中挥舞。

    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完了,完了。”

    想也是,大门户里出来的丫鬟,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左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是被吓得魔怔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尤为突出

    。

    程玉杏甩了甩发麻了的右手,她知道,如今局势还不明晰,如若现在自乱阵脚,只能落得个全家覆灭的下场。

    而她,算是程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粉珠如此病急乱投医,竟然夜扣宫门来找她,不顾宫规,定是情况紧急,走投无路。

    这会儿估摸着程家一家老小,包括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们都早被抓进大牢。

    她的心沉了沉,攥紧拳头,任由指甲嵌进了皮肤里。

    翠珠一下子被打懵住了,愣在原地,然后号啕大哭,最后啜泣着恢复了清醒,死死拉住程玉杏的袍子不放。

    “小姐,小姐,我们要怎么办。”

    程玉杏蹙了蹙眉,立马安抚她的情绪,“别慌,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句话既是说给丫鬟翠珠听,也是她在对自己说。

    “拿披风来。”

    翠珠慌慌张张去里屋取了来。

    大雪如柳絮般飘飞,仿佛要席卷天地。行宫之间,白砖红瓦,寂静森严。

    皎洁的月光照不到这皇宫的每一处角落。于是昏暗之处,显得尤为阴森凄凉。

    程玉杏用披风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辨明这重叠宫殿的方向。

    该是腊冬时节,护卫较少,她避开了每晚的巡逻兵,凭借着记忆里昭狱的位置,险险寻到此处。

    说来也怪,这昭狱里看守的士兵零零散散的。

    并没有想象中的森严。

    地牢里传出殷切凄惨的哀嚎和呻吟,让人不寒而栗。

    咬一咬牙,程玉杏和翠珠小心翼翼地摸着路走进去,竟也一路畅通无阻。

    这昭狱盘根错节,但她很快便找到了关押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牢房。

    “爹!”“娘!”程玉杏叫他们,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牢房的门关得紧,她只能透过木头缝隙瞧见他们。

    地牢里湿气重,房梁上的水滴着下来连续不断。

    骨头关节都发痛。

    稻草堆也都湿透了。

    弟弟妹妹们和母亲抱在一起,年纪小些的抽抽嗒嗒,早就哭的眼睛肿了。

    老鼠在阴沟里蹿,父亲脚上的锁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杏儿,杏儿。”母亲曹氏扑过来拉程玉杏的手。

    和她平日里最亲的妹妹程丹也一下子绷不住了,泪水污水混在一起在程玉杏面前毫无保留。

    “别怕,别怕啊。”程玉杏轻轻地摸程丹的头,就像是小时候她闯了祸躲进姐姐房间里一样。

    “放心,爹娘,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她用残存的体温给予母亲力量,也朝着小辈们安慰示意。

    “女儿会求圣上查明真相。”

    但父亲程朗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并未因此感到希望,反而表情更加严肃。

    “你一介后宫女流,如何进得这地牢?”他粗粝的话沉沉在玉杏耳边响起。

    却让程玉杏一下子如置冰窖。

    巡逻队,昭狱护卫,火把,这一切顺利的过了头。

    甚至让人怀疑,不,确实是有人故意引导。

    故意放她离开,让她进来昭狱找到程家。

    况且程家一族被抄,她怎可能独善其身?

    但这一天里,皇帝并未将她禁足或是关入地牢,甚至连消息通知都未曾。

    是王上故意而为之。

    程玉杏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了这整盘棋局的一枚棋子。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们被打入大牢?”父亲继续发问。

    是太监,圣上的贴身太监。

    折磨粉珠,引她上钩。

    见到程玉杏这副如遭雷击的模样,父亲程朗的心里一片了然。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程家这一劫,避无可避。”

    在回寝宫——远宁殿的路上,程玉杏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只由着翠珠搀扶着走。

    “娘娘,娘娘。”翠珠担心的唤着。

    程玉杏的心思却早已飞走了。

    这么一出抄家,必然是计划好的。

    帝王之术,主在制衡。摄政王如今一家独大,威胁皇位日久。

    削弱其势力势在必行,但却需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最重要的还是要逐步增长皇帝自己手里的势力。

    而程家手中的兵权无疑是眼中之钉。

    如此,圣上如今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娘娘,您怎么停下了?”翠珠见程玉杏立在原地不动。

    程玉杏攥了攥拳头,朝反方向走去。

    “娘娘跪安。”早上见过的那个太监正笑意盈盈站在皇帝寝宫门口,装模作样行了个礼。

    看起来对程玉杏的到来没有一丝惊讶。

    “我要面见圣上。”程玉杏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立刻要往殿内走,却被两旁的守卫给拦住了。

    那个太监还是一脸笑得阴森森的样子,“娘娘,圣上如今在与欣贵妃欢愉,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丢给程玉杏一个恶心的戏谑眼神,然后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候在一旁。

    程玉杏当即跪在殿前。

    “无妨,本宫等得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道究竟跪了几个时辰,程玉杏只觉得快要跪的昏过去。

    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时,太监尖锐的声音终于响起。

    “宣~丽妃进殿——”

    程玉杏强撑着站起来,膝盖疼的一趔趄,被翠珠搀扶起来。

    殿内,欣贵妃还一脸春风得意,衣衫不整地挂在皇帝身上。

    时不时圣上调笑她几句,气氛暧昧升温。

    见她进来,他们一副被打扰了兴致的模样。

    程玉杏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啊。”欣妃娇嗔道,媚眼如丝地望着皇帝。

    元庆帝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欣儿,你退下,朕有正事与她谈。”

    欣妃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临走前剜了程玉杏一眼。

    然后元庆帝恢复了严肃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理了理乱了的衣领。

    “求圣上查明真相。”程玉杏重重磕了个头。

    气氛凝结在这一刻。

    良久,一声嗤笑划破了寂静。

    “呵。”

    “丽妃,好久未见,你还是如此天真啊。”他反复擦拭着手里的扳指,眸色沉沉,深不见底。

    程玉杏不语,额头仍重重地按在地上。

    “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你的好多弟弟妹妹也尚幼。”

    “不知,撑得住几时呢。”他说着,像是话家常那般的语气。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在程玉杏心里炸开。

    此时她彻底确定了这一切阴谋的必然性。

    程家,

    如今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所谓“财政克扣对不上,户部尚书贪污”只是一个幌子。

    程玉杏走在宫里的小道上,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天灵盖。

    只是她强撑着,面上不显,端着架子直到走进了远宁殿。

    这条路,到处都是耳目。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自乱阵脚。

    一进门,她就滑到在地上。

    冷汗涔涔。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粗鲁的嚷嚷。

    程玉杏眼皮一跳,心下有种不详的预感。

    “给我滚出来,没看见我们娘娘大驾光临吗?”是欣妃的奴婢,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仗着欣贵妃骄横跋扈。

    她鄙夷的看着程玉杏,转头又讨好的看向欣贵妃,“娘娘小心,别让这破门槛绊着您。”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贵妃。

    这显然对于欣贵妃十分受用。

    她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眼睛瞧这院子,然后发出嫌弃的声音。

    “姐姐如今这般境地,也只得像条狗跪在皇上身边。只可惜了,圣上可不喜你,便是舔我的鞋也是不配的。”她慢慢的走进来,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怎么也藏不住。

    “砰”的一声,铁盆子里的炭块翻了。

    “姐姐可不要怪我,妹妹没注意还有这么个狗盆子。”她装着无辜,样子却实在顽劣。

    “无妨。”程玉杏温婉的笑。

    这节骨眼,不要横生枝节。她用眼神示意翠珠不要妄动妄言。

    “不过。”她话锋一转。

    “姐姐这张脸倒是长得一脸狐媚子样”,她笑得灿烂,“不知道和几个男人春宵一度啊。”

    她冲旁边的丫鬟试了个眼色,院子外冲进来两个太监,将程玉杏按住,而那个丫鬟则轻而易举就制住了翠珠。

    “小姐,小姐,你们别动我家小姐。”

    欣贵妃勾唇一笑。尖锐的指甲在程玉杏脸上划出一道痕迹。

    然后又从院子角落里踢碎了一个花盆。

    拿起陶片,像是地狱里的修罗一步一步走来。

    “从哪里下手好呢?”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比划着那个陶片。

    程玉杏挣扎起来,但是两个太监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臂。

    鲜血已经开始渗出了一些,她看见欣贵妃的笑容渐渐扩大。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喵~”

    “啪”的一声,陶片碎在了地上,欣贵妃被吓得一哆嗦,立马恶狠狠地看着那只猫。

    那是只黑白相间的阴阳猫,身手敏捷,没等欣贵妃探手去抓就已经跃到屋子和屋子之间的缝隙里逃走了。

    接着,巡逻队的巡逻声音就传来了。

    欣贵妃收回了手,转身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众奴仆。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好好玩。”她丢下一句。

    翠珠扑过来抱程玉杏,泪珠连着落下来。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娘娘你的脸,奴婢立马去内务府要些生肌膏来。”

    程玉杏拉住了她,“罢了,就父亲母亲要紧。”

    “这可如何是好啊?”翠珠叹了口气,“偏偏倒霉事都撞一块来了。”

    “不是巧合。”程玉杏掐着发髻,“都是算好的。”

    帝王心术,人心棋局,不差错一分一毫。

    “小姐,奴婢愿肝脑涂地。”翠珠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声音铿锵。

    程玉杏连忙扶起她,“不必如此。”

    突然,她的心头微微动了动,“赏花节是何时?”

    “三日后未时。”

    赏花节……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速去打听嘉勋王的赏花路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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