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雨有些诧异,“送给我的?”

    温慎言点头,没说话。

    气氛异常诡异,林时雨尴尬地圆场:“替我谢谢你奶奶,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打开看看吧,”温慎言说,“我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送给你。”

    黑色檀木盒上雕刻着人物形状的花纹,似乎在讲述众人齐心协力奔向日月星辰的恢宏画面。

    盒子的钥匙就挂在金锁旁边,林时雨小心翼翼地解锁,掀盖打开——红色真丝布上躺着一个面部雕刻技艺精致的男身女相木偶。

    柳眉中似带柔美之姿。妆虽为女子之容,却尽显男子凌厉之势,雌雄莫辨。

    发钗从层层堆叠的发包中穿过,尖端挂着长至脚底的青色流苏,两鬓白色长发垂至胸前。白色外衫带着金丝暗纹,在手机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闪闪金光。脚着鞋履并无敷衍之势,鞋尖镶嵌着小巧纯白的珍珠。

    “不会操偶?我奶奶开有木偶师速成班,一年八万八不讲价。”温慎言说。

    林时雨哭笑不得,“谢谢奶奶,我特别喜欢。”

    “太贵重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还礼。”

    温慎言说:“你把村里的墙绘画好就行了。”

    林时雨无语了。

    “哦,对了。”温慎言起身,“最近晚上少出门,容易被村里的人当成异类。”

    林时雨对于南方的一些习俗略有耳闻,但渡舟镇这边有什么规则实在是不太清楚。温慎言似乎不想说太多,起身就离开了,她甚至来不及送客。

    房间里的望楹听见温慎言离开的的动静,打开门,客厅只剩下抱着木偶仔细端详的林时雨。

    “好精致啊。”望楹戴上眼镜,“我的天呐,这看起来就很贵。”

    “这大学生对你有意思啊?”

    林时雨在望楹头上弹了一下,“不是,他奶奶的意思。”她简单地讲述了白天的事情,“这个木偶其实蛮符合现在年轻人审美的,男美人——如果可以推广出去……”

    “反正明天还不能开工,”望楹接着说,“要不去镇上问问。”

    林时雨突然按住望楹的肩膀,“你是不是想投资哇,大小姐。”

    望楹说:“诶,你不觉得绘梦可以和这边的文化结合一下吗?”

    林时雨知道望楹家境不错,本人也喜欢投资一些小项目。来做墙绘工作,完全是迫于家人的无奈。绘梦加布偶戏的想法,确实可行,但是具体怎么实施下来,林时雨一时也没想好。

    “现在我们不需要去想怎么做,而是要先得到当地的支持。”望楹解释道,“如果你想好了,但是当地根本就不支持,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林时雨点点头。

    ——

    第二日。

    望楹检查完墙面情况后,在猫猫头村文化广场等着与林时雨回合。

    从温慎言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理解到这里的村民非常排外,她们也拿不出十足的把握可以说动这边的地方支持,一切只是试探。

    村庄发展程度不高,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去寻求新生。

    究其根本,还是温慎言奶奶昨天的一番话——“人啊,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点后路。”以及那副精致贵重的木偶。

    林时雨与望楹都是行动派。几年前成立流光墙绘团队也是她的一时脑热,磕磕绊绊也就这么做起来了。

    推开渡舟镇镇委会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的温慎言。

    温慎言似乎是准备出去走走,衬衣领子上悬挂着一副无框眼镜。林时雨忍不住在脑海中联想温慎言戴眼镜的样子。

    见林时雨来镇委大院,温慎言自觉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我在这边做返家乡的工作,顺便备考。”

    林时雨走近他,“考公务员啊。”

    温慎言:“跟你没关系。”

    “来这儿有什么事?”

    望楹双手插在防晒衣口袋中,自信地说:“来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我们这边想搞点投资。”

    “这一亩三分地,大小姐就别想这么多了。”温慎言摊手道,“你们离开吧,这边不接受任何意见。”

    望楹:“你——”

    林时雨拉住望楹,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温慎言问:“你们两个?谁是那什么…绘梦师?”

    “是我,副业是绘梦师。客源画像基本很稳定,结合一下我想说不定可以。”

    “听起来有点故弄玄虚。”

    “这提供的是情绪价值。”林时雨指正,“这里的各种戏偶演戏不就是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吗?”

    “算了,我带你们去见镇长。”温慎言说,“我觉得你们这想法有点玄乎,还是让镇长来打消一下你们的念头吧。”

    望楹刚想反驳回去,林时雨便立刻说:“好,谢谢你。”

    没有吃闭门羹,林时雨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镇长的年纪看起来没有林时雨想象中的大,甚至有些年轻,约莫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见来人,镇长立刻站起来与林时雨和望楹挨个握手。

    “是工作有什么问题吗?”镇长问,“温慎言哪里做的不好你们多担待,政府派下来的工作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林时雨再次说明了情况,却见镇长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我们也是来试探一下镇上这边的立场。”望楹正襟危坐,语气诚恳。

    镇长面上踌躇:“不瞒你们说,县政府下来人调研,但是不顶用啊。”

    “我本就不是渡舟镇人,在这边完全是工作需要。”他摩挲着下巴的胡子,“这边的村民以前就以打木头人为生,基本避世。这十几年又开始流行网络剧电视剧,剧团订的偶少了,收入也就断了。”

    “但是也不知怎的,这群人油盐不进啊。让他们做点符合年轻人审美的,他们不。让他们开发点什么文化体验项目,他们也不干。就想打那丑木偶人——没办法啊。”不是村中之人,看样子镇长也不太理解村民固执的点,事情一时也很难办。

    “本来搞点什么创新就不行,你上来就整那什么‘绘梦’,你想想他们吃这一套吗?”

    林时雨点点头:“镇长说的是。”

    “扶不起的阿斗。”镇长拍着桌子,“温慎言跟你们说了吧,最近晚上不让出门。”

    “说了,是南方这边什么习俗吗?”

    “糟粕!糟粕!”镇长捂着胸口,痛心疾首。“自从订单少了之后,村上几个有钱在山上盖了个神庙,祈求订单多多。木偶戏嘛,最开始就是傩戏来的。后来不知哪来的神棍进村,说自己被那神庙里供着的神给附身了,跟大家说晚上不要出门,神嫌烦。”

    笑容凝固在林时雨和望楹的脸上。

    “这……”望楹揪了揪林时雨的袖口,低声说:“我草,那咱们在黄泉村画的那墙绘岂不是贴脸开大。”

    林时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好像是的。”

    “但是,”林时雨从门外拎进来那尊体型较大的布袋偶,“我觉得镇上还是有清醒人的。你看……”

    镇长见那雌雄莫辨的男美人,面上有几分缓和:“宋恬奶奶的作品真是出类拔萃。”

    “这边的人固守着最原始形象的人偶,不与时俱进,甚至审美越来越离奇——排的戏也越来越无聊,我都不爱看。”

    “通往镇上的公路修好还没十年,文化流通趋势进来难哇……”镇长摇摇头,“我无话可说。”

    “请回吧,你们救不了这村子。”镇长无可奈何地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林时雨只好说了声谢谢,拉着望楹起身离开。

    温慎言就坐在镇长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小矮凳上。见林时雨的情绪有些低迷,他尽量放软语气说:“你们救不了这村子。”

    “宋恬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吗?”林时雨抬头盯着温慎言的眼睛。

    温慎言装作听不见,“你说什么。”

    “宋奶奶的设计和温爷爷的木偶雕刻手艺在镇上都是出名的,镇长说的有钱的村民应该也包括温家吧。”林时雨问。

    “你什么意思?”

    林时雨说:“我猜建神庙,温家没有参与。”

    温慎言肯定了她的猜想,“是,温家没有参与。”

    “奶奶读过书,自然不会帮衬这种事情。”

    林时雨心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们不该管这么多。做好本来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谢谢你帮我们找镇长。”

    温慎言本来想说不需要感谢,但话走到嘴边又止住了。他从小并不在渡舟村长大,也不会说这边的布袋戏口白。爷爷奶奶平时也在城里住,接受的文化思潮比村里避世不出的人先进得多。

    但是只凭一个温家,又能在镇子里掀起多大的波浪呢?他们只有制偶与操偶的能力,并没有编排剧本或是对外推广的途径,久而久之也便开始故步自封,甚至到最后失去了根本。

    “你普通话是不是有二甲呀,咬文嚼字都蛮清晰的。”林时雨见他犹豫着不说话,开了个玩笑。

    温慎言听到此话突然来劲了,“我是播音主持专业的,你这明显就是废话。”

    望楹凑过来说:“学播音主持?哈,副业回村里当口白是吧。”

    “当然不是。”温慎言的面色肉眼可见黑了下来。“我不会说启南话,说不了口白。”

    林时雨不看他,她抬头望向天空,远处的乌云正在徐徐飘至猫猫头村上空来。

    望楹拉住她的手腕,“姐们别看了,要下雨了。快去罩彩条布!”二人撒腿就跑,只留下温慎言和身边的小板凳。

    他手中拿着的两把雨伞,林时雨和望楹两个人愣是一个都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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